一个晚上安静无声地过去了。
矣姀醒过来的时候, 窗柩外正透着浅淡的曦光。
她习惯性地要掀被子起身, 但是稍坐起来后看见屋子里陌生的摆设, 她才顿然醒悟她此时不是在宫里的锦素苑。
回忆逐渐浮现, 矣姀的思绪清明起来。
此刻她应该是在宫外。
还是在赵徽聿的别院中。
头还是在刺刺的疼, 喉咙处也很不舒服。
矣姀皱着眉头, 想要下床去为自己倒一杯水时, 耳尖的听闻屋子里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她被吓了一跳, 额头上又冒出了点点薄汗。
稍后想起那个呼声是应该是来自于沐雨,她才又放下心来。
视线往前方看去, 矣姀看到沐雨在美人榻上侧身躺着, 睡相安稳。
她昨晚忙上忙下地伺候她, 想必也累得很了。
矣姀笑了笑, 觉得自己要放轻动作,免得吵醒了她。
掀开被子时,一动,矣姀隐隐觉得有些地方有些不对。
空空的……
身上的衣裙被人换掉了, 她此时穿着的是一件男式的袍子, 不过, 这并非是让她最惊讶的,最让她惊讶的是,她内里空无一物,于是当她无意一动,她身子的某处不可避免地会擦过衣衫, 然后某种隐隐的触痒会……
矣姀脸颊滚烫。
她微微咬牙,选择默默地躺回去。
喝水还是算了,她还是渴着吧。
睡得朦朦胧胧间,矣姀觉得自己的身子忽冷忽热的。
上一个瞬间里她热得想要把被子推开,但是下一个瞬间里她又冷得想要紧紧地把被子抱住……
她的风寒又严重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
“赵大人,药好了……”
忽然间似乎是听到了沐雨的声音。
矣姀勉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情况,但是眼皮沉沉的,无论她如何用力,她都无法睁开自己的眼睛。
她想睡过去,但是四周的窸窣声音又让她无法顺利入睡……
如果他们可以安静一点就好了。
矣姀昏昏沉沉地想着些有的没的时,忽然感觉到有苦涩的温热液体被推进了她的口中。
她讨厌那种味道,下意识地趋避,但是她很快便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人用手掌轻轻掐住,舌头也随之被某种热热的滑腻压住……
她再也无法躲避,苦涩难闻的药汁顺利地滑入了她的肚子中……
矣姀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
房间被柔和的烛火照亮,沐雨坐在美人榻上,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在做女红。
矣姀故意发出一点声音,沐雨很快便惊喜地抬起头来,“矣司制,你醒啦……”
沐雨小跑着过来扶起她,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沐雨又善解人意地把一杯温水送到她的唇边,“矣司制,先喝口水。”
矣姀朝她感激地笑笑,然后是一边喝水,一边听着沐雨在她的耳边唠叨,用过一种很惋惜的语气道,“矣司制,你要是能醒来醒得早一点就好了,我家小姐和魏大人刚走没多久。”
矣姀心中一动,“悦儿和魏大人来过?”
“嗯。”沐雨点头,“矣司制你知不知道你都睡了一整天了,我家小姐在这里侯了你一个时辰,但是你还是没醒,因为时间又有些晚了,所以魏大人就来接小姐回去了。”
“哦。”矣姀愣愣地想,原来也不是专程来看她,只是来接悦儿回家。
喝完了那杯温水,矣姀把杯子放回沐雨的手上。
沐雨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笑嘻嘻地看着她,“矣司制,你肚子饿吗?我去厨房给你端粥吧……”
“我不饿。”矣姀摇头。
她并不感觉到额,而且,眼下她也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
“你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也还不饿吗?”沐雨皱起眉头。
“确实不饿。”矣姀笑了笑,想起自己身上的袍子,“不知道方不方便,我想要沐浴。”
“方便的方便的,赵大人已经让人烧好热水了。如果你要现在沐浴,我现在便去让人把水抬进来……”
“好,有劳了。”
沐雨脚步轻快去出门去了。
矣姀依靠在床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宽大袍子,感觉自己身上黏黏的。
可能是生病的时候,出的汗太多了。
她又睡了那么久,来不及清洁,抬起袖子一闻,上面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矣姀脸上一热,想着也不知道她病着的时候这般邋里邋遢的模样到底是被多少人看到了。
沐雨肯定是看到了,悦儿来过所以也会看到……
赵徽聿……他不用说肯定是看到了。
而魏知隶……
矣姀伸出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正懊恼着,房门被推开了。
矣姀没有抬头看来人,以为是沐雨回来了,便要掀开被子下床,没想到被子还没有被她掀开,一双绣着竹纹的鞋子便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她的手势一滞。
他来了。
“先吃点东西。”赵徽聿在她床边坐下,小瓷勺轻轻地在碗里一绕,半匙白粥很快便借由他的手被他送到了她的唇边。
矣姀闻着白粥的清香,本来想要说自己不饿的,但是肚子却不知道为何忽然响起一阵闷响……
她尴尬地低下头。
赵徽聿发出了一声轻笑声。
矣姀懊恼地拉扯着被子想要把自己盖住。
赵徽聿还在笑,“不听都已经听到了,你这是欲盖弥彰。”
矣姀:“……”
把被子掀开一下,矣姀伸出双手来接粥碗,“给我就好,我自己吃。”
赵徽聿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把粥碗放进她手里后却没松开,反问是问,“你的手有力气吗?”
矣姀点头。
赵徽聿于是彻底松了手,矣姀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正要用一只手拿起那小瓷勺,矣姀却惊讶地发现她托着粥碗的那只手居然开始颤抖起来……
眼看着粥碗抖得越来越厉害还差点儿要翻倒的时候,赵徽聿连忙把粥碗接了过去,还皱着眉头说了两个字,“小心。”
矣姀盯着自己手里在微微颤抖的小瓷勺和另外一只还在不断颤抖着的手,讪讪地问,“沐雨呢?”
她以为自己有力气的,可是没想到……还是得要求助沐雨。
“她在给你煎药。”
“我……我不吃了。”
赵徽聿忽然叹了一口气。
他把手里的粥碗放到了一边,然后快步走出了房间。
矣姀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想着他是不是去找沐雨回来的时候,赵徽聿却拿着一张小巧的小案桌回来了。
矣姀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小案桌放在她的面前,然后接着他又把粥碗了放上去,“吃吧。”
矣姀:“……”
“怎么?吃不下白粥?可大夫说你病着的这几天只能吃白粥。”赵徽聿皱着眉头看她。
矣姀摇摇头,“不是的。”末了,又声音细如蚊蚋地补上一句,“谢谢。”
“嗯。”
有了小案桌之后,矣姀吃起白粥来明显方便了许多。
虽然她的手还是没有什么力气,但是已经足够胜任她用小瓷勺去挖粥吃。
赵徽聿还没有走,他坐在一旁,深沉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
矣姀一开始有些不太适应,但是后来时间长了,发现赵徽聿也没对她说些什么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她也就随着他去看了……
慢慢地喝了半碗白粥,矣姀放下手里的小瓷勺。
吃了点东西后,她的整个身子都在泛暖,苍白的脸色也逐渐变得微粉起来。
她的额间甚至还冒出了点点的细汗,伸手擦了擦,矣姀抬头发现赵徽聿还在盯着她看,神□□言又止的,也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
她顿了顿,开口问他,“怎么了?”
他是有什么话想要对她说吧……
赵徽聿看着她,“你现在感觉如何?头还痛吗?”
两人以前见面从来就没有好好地相处过,如今赵徽聿语气这般温和地询问她,矣姀恍恍惚惚地以为自己好像是回到了那种旧日时光。
“嗯?头还是痛?”赵徽聿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矣姀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感觉好多了,谢谢你。”
“不客气。”
此段对话过后,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的状态。
矣姀看着赵徽聿,蓦然发现他竟然是衣着一身绯红色的,她愣了愣,“你刚从宫里回来?”
“嗯。”似乎是有些惊讶矣姀突然提起这样的问题,但是赵徽聿还是多答了一些,“你不用担心宫里,等你后天回去,一切都还会像是以前那样。”
矣姀知道她这一次犯了宫规还能平安度过,赵徽聿帮了她很大忙。
她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真心诚意地道谢,“谢谢。”
像是意外于她的笑容,赵徽聿怔了怔,“不用。”
“矣姀,曲江边那一晚过后,我想了很多。”赵徽聿忽然开口。
矣姀一愣,稳了稳心神后问道,“想什么?”
“想你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想你我如今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赵徽聿的眼眸平静,“那天晚上你情绪激动的时候,曾提起上辈子。我很好奇,矣姀,你怎么会有上辈子的记忆?”
“我……”
“如果你愿意说,我会认真地听你的解释。”
矣姀知道赵徽聿终究会问她有关于上辈子的问题,但是她没有想到,赵徽聿会那么快就问起。
他已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凌乱的思绪都整理好了吗?
告诉他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或许他就会对她彻底死心了。
可是,他会相信吗?
他会不会认为,上辈子其实是她编造出来的,只是她用来让他对她死心的借口?
上辈子……
虽然情人间海誓山盟的时候总是喜欢拉扯上上下两辈子,但是设身处地地思考一番,若是她不是经历了一番重生的人,她会相信别人对她说的“上辈子”吗?
大概……很难。
赵徽聿现在问起,她若是说了,他会真的相信她说的话语吗?
他说他会认真听。
这是不是说明,他是相信她的?
矣姀陷入了自我纠结之中。
她没注意到的是,当她在犹豫地纠结时,赵徽聿的眼神依旧是安静地落在她的身上的。
他定定地看着他,神色平静,但是其实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刻他的心情到底有多么的紧张。
上辈子……
这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
如果是别人,他或许只当做是一场笑谈,但是对方是矣姀……
矣姀说他上辈子里对她……
如果矣姀是因为突然知晓了上辈子的记忆而逃离家中,逃离他身边……
那么,他想,他有绝对的理由要弄明白,上辈子里,他与矣姀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