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稍微地后悔一下, 绝望一下, 自此以后, 余声声在掖庭宫里干活时, 总是会时不时便感受到这样的一种情绪。
有的时候于晓雨来看她, 眉飞色舞地说起她与皇上之间如何如何时, 她心里总是忍不住在泛酸地想, 如果不是她为她揽下所有罪责,她又如何会这样的今天?
还有, 现在于晓雨的人生看上去是一片大好,可是她的一辈子却只能被囿于绝望的掖庭宫里了……
容忍到底有个极限。
次数多了, 余声声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于晓雨的侃侃而谈, 于晓雨察觉到她的态度不好便在后来减少了来掖庭宫里看她的次数……
有的时候于晓雨来了, 两人之间又不知道为何却总是一言不合便会陷入争执之中……
如此几次后, 于晓雨干脆不来掖庭宫了。
于晓雨对她不管不顾的日子里,余声声的后悔在日复一日的酝酿之中终于变成了巨大的……绝望。
她想,她为于晓雨付出了那么多,为何于晓雨到头来却这样对她?
她这一辈子都要被困在掖庭宫里, 她的一双巧手在洗了那么多衣衫之后, 也不知道哪一天里就再也做不来精细的制钗刺绣等活, 于晓雨却只顾着讨好皇上,晋级进阶,竟然一点儿都不在意她的死活……
如果当初没有她,于晓雨又如何会有如今的风光?
余声声出不了掖庭宫,想要对于晓雨做些什么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
余声声没有办法, 只好等……
等来等去,终于让她等到了一个机会……
入冬后不久,先皇驾崩了。
胡人南下,宫里急需赶制冬衣送至边关,太后下了懿旨,后宫里的所有宫人都要参与到冬衣的赶制之中去……
因为这一道懿旨,余声声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踏出了掖庭宫……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余声声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容。
毕竟,她等了那么那么久,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因为天气寒冷,宫人都集中在司制房里进行冬衣的缝制。
她找了几个阁子都没看到于晓雨的身影,最后还是在司制房外,看到了匆匆赶来的她……
见她走过来,余声声走过去把她拦住。
两人许久未见,发现对方都有些改变,但是不变的是,两人又是没说几句话便吵了起来。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动的手,等余声声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于晓雨牢牢地压在了身下……
于晓雨陷入雪中,因为她使劲挣扎,身旁的一些积雪在混乱之中呛入了她的鼻腔里……
她身上的襦衣系带不知不觉也松开了,衣衫显得有些凌乱……
余声声痛痛快快地把自己想要说的话都说完后,她才慢慢地从于婕妤身上起来。
那时候,于婕妤已经变得有些昏昏沉沉的,余声声以为她这样的模样是装出来的,遂冷哼一声,快步回到了司制房。
回到司制房好久后,余声声一直都在回想于晓雨那昏昏沉沉的模样,察觉自己有些心软的时候,她一想起于晓雨曾经那样对她,她的心又忍不住变得冷硬起来。
既然于晓雨不把她当成是真正的朋友,那她以后也不会再把她当成好朋友了。
等时间又过了一阵子,余声声回想起不久前发生的那个情景,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起来。
再次跑到司制房外时,余声声发现雪地有个微微的凸起——于晓雨依旧躺在雪地里,不断下着的鹅毛大雪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盖住了……
余声声跑过去拨开于晓雨身上的雪,发现于晓雨的脸色极其的怪异,她伸手去探她的鼻子下方,发现没气时,她“啊”了一大声后退跌倒在雪地上……
于晓雨死了。
余声声双目失神地在雪地上呆坐了瞬间,因为怕被被人发现于晓雨的死与她有关,她慌慌张张地去整理于晓雨的衣衽,慌乱中把衣衽的方向弄错了也犹然不觉,待把于晓雨的衣衽处理好,她几乎时跌跌撞撞地回到司制房……
后来的事情,便是兰鸢在雪地里发现了于晓雨。
最后的最后,余声声终究是因为抵不过内心的恐惧,在被宫正司突然召去问话时露出了马脚……
陈宫正稍微一厉色,余声声便被吓得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
余声声的最后下场如何,矣姀不知道。
等她从余声声和于晓雨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太后娘娘和陈宫正已经处置完余声声了。
矣姀最后看到的是余声声的额头抵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后悔还是因为害怕……
两天后,最后一件棉衣赶制完成。
众位参与赶制棉衣的宫人们都大松了一口气。
参与了赶制棉衣的先皇遗妃们更是兴奋,因为这一件事情的结束意味着她们的冬衣可以继续绣制了……
矣姀默默站在一旁,看着那些遗妃们高兴得交头接耳的时候,她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忍再看。
冬衣再漂亮又如何,若是没有人看,若是没有命穿……
希望她们每个人都能有个不坏的去处吧。
临近年底的时候,那些妃嫔们的冬衣终于还是赶制完成了。
在同一天里,听闻皇上下了一道圣旨,于是各妃各嫔们都有了各自的去处。
矣姀没有去刻意打听那些妃嫔们到底是何去处,针绣房里的女史们在讨论的时候,她正好路过,但她也没多听什么便走开了……
眨眼睛又到了出宫拓印的日子时,皇城里的五大布庄依旧没有太多新鲜的绣样。
矣姀完成绣样的拓印后,回青松坊一趟,把这个月的月钱交到阿娘的手上后,很快便又回到了街上来……
临近年底,大雪纷飞,征夫未归,这往日繁华的街道如今冷清得街可罗雀。
矣姀慢慢地走在街道上,看着眼前冷清的街景,一步一想,走得很慢……
一边发呆一边走路的后果便是对于迎面驶来的一架马车视而不见……
等到她因为马匹嘶鸣的声音回过神来,一眼看到的便是在她面前高高扬起的似乎下一个瞬间便会踏到她身上来的马蹄,矣姀下意识害怕地闭上眼睛……
面前有风划过,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她面前迅速地落下……
马匹的嘶鸣声消失后,矣姀胆战心惊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
驾车的人是二十五岁上下的男子,此刻他正凝着眉头看她,满脸不满但是依旧压抑着怒火道,“这位姑娘可知走路不能走在路中间的道理?若不是在下将缰绳拉得及时,恐怕姑娘已经……”
马车里突然传出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喝止了他,“凌胥!”
驾车的男子言语一滞,随后收回了落在矣姀身上的目光,侧身朝马车内恭敬地问道,“公子有何事吩咐?”
很快,五根白玉般修长的手指撩开了马车的门帘,里面的人露出了半张清俊的脸来。
矣姀微微一愣。
竟然是好久没见到的……魏知隶。
魏知隶也看到了她,怔了怔,然后下一刻竟然从马车上下来了。
他走下来时,马车里随之响起了一道惊诧的女声,“诶?哥哥,你要去那里啊?”
魏知隶微微拨开马车的门帘,低声说了一句话后,矣姀很快便听到了魏知悦有些惊喜的声音,“真的是矣典制?那我也要下车……”
魏知隶又低声说了些什么,矣姀听不清楚,但是魏知悦的声音她却听得很清晰,“哥哥,那你把矣典制请到马车上来好不好?我好久已经没见过她了,我还有好几个问题要问她呢……”
再后来,矣姀没听到什么内容了,因为魏知隶已经放下马车门帘往她这边走过来了。
魏知隶还没有靠近,矣姀便脸色苍白地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走在路中间的,我这便让开……”
“没关系,下次可要小心一些。”魏知隶微微带笑,“凌胥驾车还不错,若是其他人,想必就……”
看到矣姀的脸色似乎是有越来越苍白的趋势,似乎是依旧还没有从刚刚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魏知隶适可而止地另起了一个话题,“矣典制现在现在可有空闲?舍妹也在马车上,言有问题想要请教矣典制,不知道矣典制可否赏脸到马车上见舍妹一面?”
矣姀正要应答,又听到魏知隶说,“舍妹前几天调皮,玩雪时不小心崴到了脚踝,现在无法行走,所以才……”
拓印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算来她还有好几个时辰的时间,只要在天黑之前及时赶回去便好了。
再有,想到自己欠了他们两兄妹那么多的人情,现在好不容易能有报答他们的时候,矣姀连忙点头,“好。”
凌胥没有料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本以为眼前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的女子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子,没有想到竟然是宫里的……典制?
而且,看样子,自家大人和小姐还和她很熟稔……
那他刚刚对她是不是有点……太凶了?
矣姀走过来的时候,即便他内心里窘迫得很,但是他还是面无表情地跳下马车,然后拿出了供人踩踏着上走上马车的车凳放在矣姀的面前……
矣姀踩上凳子时,对他笑着道了句谢。
凌胥心里有些发虚,不大敢看她和公子的神情,只好佯装冷漠地把脸转向了另一侧……
矣姀才踩上车凳,魏知悦便撩开了马车帘子看她,两人一打照面,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便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矣典制,册子给我吧,我帮你拿。”魏知悦朝矣姀伸出手。
拿着册子上马车确实不太方便,矣姀把册子递到魏知悦的手里,“谢谢。”
魏知悦笑眯了眼睛,“不用不用,快上来吧。诶,哥哥,你快帮帮矣典制啦……”
矣姀正想要说不用,但是她很快便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了她。
“能上去吗?”矣姀听到魏知隶低声问她。
车凳没有很高,车凳顶端与马车的距离也不是很大,若是在夏天,衣着轻便的时候,想必一跨也就上去了,但是眼下是冬天,衣物层层叠叠的,矣姀试着把脚跨上去,发现有些困难……
因为衣物的阻挡,矣姀发不了力。
她站在车凳上,一条腿跨上马车,但是却上不去……
矣姀低头,猛地咬了一下嘴唇。
此刻这样的模样,好,好……尴尬。
正窘迫间,矣姀想要把腿收回来的时候,她发现身后的人轻轻地扶住了她的臂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