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矣姀抱着册子再次来到宫门前的时候, 发现宫门前的侍卫已经换了人了。
把出宫令牌递过去给侍卫检查的时候, 矣姀忍不住问了一句, “侍卫大哥, 我想要问一下, 那个, 闫敬闫大哥……”
侍卫把令牌还给矣姀, 打量了她一眼后问道,“你认识他?”
矣姀点头, “每个月出宫的时候总是会见到,所以便认识了。”
侍卫嗯了一声, 随意地说, “他去打仗了。”
“打, 打仗?”矣姀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侍卫挥挥手, “对,就是去打仗了,那些胡人太嚣张,不给他们点教训, 他们就不知道谁是老大了……”
矣姀:“……哦。”
御街走了一半后, 矣姀回头看了看宫门处,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打仗……
本来以为是很遥远的国事,没想到自己身边的人竟然会与之有那么密切的关系。
原来,国事也不是遥不可及的……
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出宫来拓印了。
矣姀以为,她这一次出宫来,应该会看到很多的绣样的, 但是没有想到四家布庄走下来,每一家布庄拿出来的绣样不约而同地都少得可怜,加之经过她一番严格挑选后,能被拓到册子上的绣样更是屈指可数。
矣姀有些疑惑,每每问起为何绣样会突然之间变得那么少,每个布庄里的伙计无不苦着脸说,“矣典制,你是有所不知啊。大昭与胡人开战,皇城里的青年男子被征走了一半。夫君儿子远赴边关打仗,绣娘们自然无心刺绣,平日里的刺绣量能够及时完成也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更别说是去钻研新的绣样了。”
矣姀:“……”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今日出宫来,发现所见的街景和她以前看到的并不一样。
街上好像冷清了许多,不但行人少了,连小摊贩也少了……
原来竟然是那些青年男子去参军了……
矣姀到了千绣布庄的时候,时间还早,日未过正中。
正在打扫的乔奂一转身看到矣姀,当下便有些惊喜地叫了出来,“矣姀姐,你来啦……”
矣姀点点头,笑道,“嗯,来例行公事。”
乔奂一边把矣姀迎入布庄内,一边问道,“矣姀姐,你今天怎么来那么早?”
矣姀笑着把从别处布庄里的伙计说的话简单地复述了一遍后,然后有些感叹地说,“没想到突然间那么多人去从军了……”
乔奂瞬间变得闷闷不乐起来,“矣姀姐,我哥和高大哥也去了。”
矣姀:“……”
“我本来也想去的,但是……我还不够年龄。”
矣姀:“……”
眼看着乔奂情绪低落下去,矣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担心,乔大哥和高大哥肯定可以平平安安地回来的。”
乔奂看了矣姀一眼,伸手挠了挠头,“我哥去参军前和我说,若是他回不来了,我要连同他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矣姀:“……”
矣姀心情复杂。
她本来是想要安慰乔奂的,可是看样子,乔奂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安慰。
大概是因为他可能也不觉得去参军是一件需要被安慰的事情吧,毕竟在他的心里,他对于参军一事还很向往……
看他不知世事的模样,矣姀觉得他也未必真的就懂了乔戊所说的那一句话……
她心里一动,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
也罢,有些道理总是到了某种特定的时候才能彻底明白的,她没有必要揠苗助长。
“矣姀,你来了……”
李掌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矣姀回过身子,发现李掌柜才从外回来,手里还抱着几包东西。
这是……药?
矣姀走到李掌柜的身边,关切地问道,“李掌柜,你生病了?”
李掌柜点点头的同时咳嗽一声,“小病而已,喝几次药就没事了。”
“你要拓印绣样,让乔奂给你拿到里面去吧,我先去煮药了……”李掌柜吩咐完后,往里面走,一边走还一边低声地嘀咕,“打仗不好不好……这药材的价格比平日里翻了那么多倍,真是……唉。”
矣姀和乔奂对视一眼,两眼,三眼……
两两无语后,矣姀清咳了一声,“新的绣样在哪里?拿给我看看吧。”
乔奂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从货架上拿出了几块锦帕摊在柜台上。
矣姀一一看过后,觉得那些绣样很普通,便摇了摇头,“还有别的吗?”
乔奂也摇头,“没有了。”
矣姀:“……好吧。”
没想到那么快就完成任务了。
矣姀从千绣布庄里走出来后,左右看了看,想起这三个月来因为不能出宫,与阿娘约定好的月钱都还没有给到阿娘的手上,另外,也不知道阿爹的病好了没有……
她犹豫了一瞬,脚下偏转了一个角度,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回到青松坊那间熟悉的小院子前时,矣姀看着那道熟悉的门,静静地站了须臾之后,竟然有种不想进门的感觉。
回忆起住在这里的十几年间,她开心的日子真的不多……
她愣愣地看着那扇陈旧的门,脑海里过去的点点滴滴一点点地在脑海里浮现……
忽然,像是无法承受般,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垂在身侧的双手也在同一时间里收握成拳。
她猛地转身,抬脚即将要离开之时,身后传来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的声音。
她的身形顿时一滞。
“矣姀?”身后传来的声音中带着不确定。
矣姀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地转过身来。
看着眼前有些苍老的男人,好一会儿后,她才声音有些发酸地唤道,“阿爹。”
矣光快步走到矣姀的面前,再三确认眼前的女子真的就是矣姀后,他笑了一声,拉着矣姀往院子里走,一边走还一边有些兴奋地往屋子里喊,“老婆子,矣姀回来了。矣维,你也出来见见你姐……”
“什么?矣姀回来了?”
“阿姐,你回来啦……”
矣母和矣维很快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矣姀站在院子里,看到阿娘和矣维脸上的惊喜,再看到阿爹脸上的笑容时,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这样的情景,她曾经期待已久。
现在真的是发生了,她却感觉她似乎是身处于某种美好的梦境中一般。
她动也不动地站着,有些……不大敢动。
似乎是在惧怕,只要稍有动作,眼前的一切便会化成泡沫……
好奇怪的感觉……
是……真的吗?
抑或是,其实只是梦境一场?
“诶……你拉着矣姀傻站在院子里做什么?外面那么冷,快进来屋子里坐啊……”矣母看矣光和矣姀愣在院子中,朝矣光使劲地招了招手。
矣光点点头,拉着矣姀往屋子里走。
手指扣紧,指尖戳到手心带来了微微的刺疼感。
矣姀彻底回神,原来不是梦……
思绪恍惚间,她被矣光拉到了凳子上坐好。
矣光看向矣维,“矣维,快去给你姐倒杯热茶,这大冷天的,肯定要喝口热茶才能让身子暖和起来。”
矣母诶了一声,阻止了矣维,“你叫他做什么?他哪里会?还是我去吧……”
“好吧好吧,快去快去……”
“矣姀,你在宫里一切都好吧?”矣光问得有些小心翼翼的。
他看了一眼矣姀,有些捉摸不透这个从回到家里就一直在沉默的女儿。
她发什么呆呢?居然一句话都不说……
“阿姐现在是典制,应该是不错的。”矣维有些兴奋地说,“阿姐,是吧是吧?”
矣光也看向矣姀,“矣姀……”
矣姀胡乱地点点头,“还好。”
矣光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矣姀不再说话,愣愣地看着矣光和矣维须臾时间后,她从腰际摘下一个荷包放到桌面上,“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这是我三个月的月钱,阿爹你收好。”
“好好好……”矣光喜上眉梢,脸上笑开了花,“有空多多回家,我让你娘给你做好吃的。”
矣姀嗯了一声,转身往屋外走。
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阿娘捧着一杯热茶回来,矣姀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快步地走出了家门。
矣母端着热茶进屋的时候,看到矣光和矣维正凑在一起低头看什么。
她放下手里的茶盏,走过去把他们分开后,发现他们正在数荷包里的银子……
她伸手便把荷包抢了过来,“这是矣姀刚刚给的?”
矣光点头,刚刚的笑容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消失,“看来矣姀在宫里混得还不错,这月钱还是不少的。”
矣母把荷包的口子收好,满脸不屑,“她还很小的时候我便教她刺绣了,与同龄人比起来,她的绣工也要扎实得多,加之这丫头也不算笨,在宫里混得还不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么?”
矣母掂掇了一下荷包的重量,微眯了眼睛,“三个月的月钱不可能就这么的点,矣姀那死丫头看来在跟我们耍滑头呢……”
矣光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大可能,“老婆子,你也不要乱想,矣姀不是那样的孩子……”
“她不是?”矣母冷哼一声,“就会装可怜来博取别人的同情,你若是信了她便是上了她的当了!”
“唉……老婆子,你……”矣光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我什么我?如果不是她当初装出那么可怜的模样,你也不见得会心软然后央我把她领回家里来!”
“你看她现在的样子,那副狐媚的模样,生母也许是烟花柳巷里出来的人也说不准!”
矣光:“……”
矣母掀开盖子喝了一口茶,依旧是难息心里的气愤,继续说道,“我当初就说过不要养别人家的孩子,可是你说领了她回来后,教会她刺绣能够帮我分担些。我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她十三十四岁能够真正地替我分担些了,没想到没过几年她不嫁人反而逃婚逃到宫里去了。我的礼金……”
“矣姀在宫里就职,现在每个月都会给我们月钱,也是一样的啊……”矣光忍不住插嘴。
矣母冷哼,神情颇为不屑,“你说就这么点点的月钱,她能够替我分担些什么啊?再说了,这鸡碎点月钱能够与聘礼相比么?我这么多年来受的苦啊,算是白吃了,唉,我真是命苦……”
“你……”矣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阿娘……”略带着颤抖的声音忽然想起,“阿姐原来不是……”
矣母和矣光一顿,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矣维正震惊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