矣姀回到司制房的时候, 发现四周灯火通明, 许多人都在各自忙碌着。
随便问了一个路过的女学婢, 矣姀才知晓, 原来便是在今天, 司制房要开始连夜赶制冬衣了。
天黑了以后, 气温要比白天里低一些。
矣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触感一片冰凉。
有些冷。
也是,该到了添衣的时候了。
矣姀找到霍司制时, 彼时霍司制正在阅读一份文书,眉头紧皱着, 神色间带着几分明显的焦虑。
矣姀唤了霍司制一声, 引来她的注意后, 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递到她的手上, “霍司制,这是闫敬大哥给你的信。”
霍司制一愣,随手把信接过来后,她恢复到原来平若无事的模样, “谢谢。”
“不用谢, 闫敬大哥他……”
“你看看这个。”
“啊?”
“文书。”
“……哦, 好。”
霍司制把信收入袖子中,然后把手头上的文书推到了矣姀的面前。
矣姀执起文书一看,稍后也忍不住凝起了眉头,“今年戍边将士的御寒冬衣交由我们司制房来缝制?半个月之内,需要上交三万件棉衣?数量如此之大, 我们司制房的女史学婢合起来也不过是……”
“不必太担忧。”霍司制很淡定,“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即日起,后宫里的大部分宫女都会协助这一次棉衣的制作。”
“她们会到司制房来领取相应的针线,布料和棉花,然后回到自己宫中,把棉衣制作完成后,才会交到司制房来。我们到时候负责检收即可。”
“原来是这样。”矣姀松了一口气。
霍司制看了一眼矣姀,“你今天怎么回来得那么晚?”
矣姀刚要说话,但是她的肚子突然叫了有些悠长的一声,她微微红了脸,“按时回来了的,但是在路上遇到笙月,被拉着去了常乐宫一趟。”
“常乐宫?”霍司制若有所思,“常乐公主可是对于新衣不满意?”
矣姀不知道如何应答,只好有些言辞模糊地说,“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霍司制的眼神忽然凌厉。
矣姀心里一惊,斟酌着言辞答道,“常乐公主对于新衣……有所偏爱。”
“偏爱?”
“是。常乐公主看起来好像比较钟爱新衣中的某一部分,例如某个衣袖,某个领子,某个束腰……”
“是因为衣服整体看起来不合她心意?”
“属下以为,常乐公主可能是……喜欢把偏爱的都集合在一起。”
“把偏爱的集合在一起,可是……这样看起来也许会不协调。”霍司制凝眉更甚。
“确实如此。”矣姀深以为然,“所以,属下在为常乐公主当场描绘图样的时候已经直白地指出过这样的问题,后又在公主纳取恰当的建议之后,得出了这样的一张图样来。”
“请霍司制过目。”
矣姀把册子里夹杂着的图样抽出来递到霍司制的面前。
霍司制认真看过后,并无表现出明确的态度,反而是问,“所以,你这是私自应下要与常乐公主绣制新衣了?”
私自应下?
矣姀一愣,心里莫名感觉到有些不安,“这是常乐公主……”
霍司制却是很快就打断了她的话,正色道,“矣典制,现在正是人手紧缺的时候。三万的棉衣,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即便有其余宫人帮忙,大家都是要不眠不休才可以勉强赶制完成。你应下常乐公主的新衣,我们司制房又哪里抽得出人手去赶制呢?”
矣姀脸色微微发白。
常乐公主作为本朝的唯一的一个公主,是极为的受宠的。
是以平日里她若是有什么吩咐,司制房绝对不敢怠慢,除非是皇后娘娘也有衣裳赶制,否则她们司里一般会优先赶制常乐公主的新衣……
也正因为如此,当常乐公主对于新衣不满时,矣姀才会自告奋勇地另外设计了新衣,然后担保下来司制房会“不敢怠慢”地进行绣制。
可如今,听霍司制的言语,她似乎对于她这样的行为……很不满?
大概是因为人手确实忙不过来,嫌弃她给她添了麻烦?
矣姀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霍司制,属下不知道司制房今日起便要赶制御寒冬衣,是以才会应下给常乐公主绣制新衣一事。”
“既然司制房抽不出人手,那属下明天便去常乐宫向常乐公主如实禀告,这样常乐公主若能谅解司制房的处境,想必绣制新衣一事可以延迟到冬衣赶制之后。”
“矣典制,冬衣赶制完之后,我们司制房要绣制的新衣也依旧有很多。”
“先前连夜赶制,也不过是赶制了皇后娘娘和常乐公主的新衣,其余妃嫔的新衣赶制还没有开始呢……”
“这……”
霍司制突然轻叹了一口气。
“矣典制,你莫怪我无情。”
“司制房一临近年末便会变得非常非常的忙碌,往年里,纵使所有女史和女婢们连夜赶制,也无法将所有妃嫔的新衣给缝制完毕。”
“如今你应了常乐公主,那么,你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你自己找时间完成。衣裙的式样我可以让别人给你裁好,但是衣裙的绣工,只能由你自己一个人来完成。”
“第二,你到常乐宫去给常乐公主请罪。如果她要惩罚你,那你便……受着吧。”
如果那件衣裙由她自己一个人来完成,除去她平日里的处理事务的时间,那她大概需要两个月才能把那件衣裙的绣工完成……
如果是请罪受罚……
莫名想起来先前险些便要遭受的拶型,矣姀的脸色又白了些……
“你在外奔波了一天,想必已经很饿了吧。膳房里我让人给你留了饭菜,你先去用膳吧,免得饿坏了身子。”
“御寒棉衣在连夜赶制中,我现在要过去锦素苑看一看,你用完膳之后休息一会儿再过来吧。”
听完霍司制的嘱托,矣姀应了声好。
霍司制离开后,矣姀在原地愣愣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往膳房而去。
其实面对这突发的情况,她还是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她知道,现在不是站在原地发呆的时候。
矣姀匆匆用完晚膳,一赶到锦素苑便被眼前的光景给吓了一跳。
宫灯高悬,人声扰扰。
锦素苑的苑子里满满的都是宫人,乍一看,恍若是回到了热闹的七夕时节。
苑子里搬来了几张大大的长长的木桌子,宫人围桌而立。
一个宫人往裁剪好的衣衫里塞上合适的棉絮后,推给旁人的宫人来推平和缝合……
绣好的棉衣会被折叠好,然后放置在一个固定的地方……
矣姀的目光在众人中绕了一圈,找到正在与女史们有说有笑的霍司制后,她犹豫一瞬,走了过去。
霍司制也正好看到了她,然后朝她笑了笑。
“想好了?”霍司制走过来。
矣姀点点头,“属下明天会去常乐宫给常乐公主请罪的。”
霍司制点头,“嗯。”
连夜赶制御寒冬衣一说果然不假。
虽然矣姀不用亲手缝制棉衣,但是她还是在院子里忙碌了一整夜。
苑子里人多,矣姀站在一个明显的角落里,看着众宫人径自忙碌,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监工一般……
当然她要做的,也不只是监督。
当有什么事情需要决断的时候,宫人们总是要过来寻她拿主意的。
天亮的时候,雅绿和另外一批宫人来接班。
矣姀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梳洗一番后,身子沾着床,眼睛一闭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几个时辰后,她很自然地醒了过来。
窗外天色大亮,房间里盈满了阳光。
矣姀躺在床上愣神了好一会儿后,想起来自己要去做的事情,心里一个咯噔,整个人彻底清醒了过来……
迅速地收拾妥当后,矣姀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穿过一道长廊,锦素苑苑子里已经空无一人,矣姀愣了愣,心里想着那些宫人都到哪里去的时候,有人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矣典制。”
矣姀回过头来,雅绿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矣姀跟着笑了笑,“雅掌制,何事?”
雅绿拉着矣姀往膳房的方向走,“霍司制说这个时辰你也该醒来了,让我来叫醒你,没想到你自己醒了……”
矣姀把手搁在额头前,眯着眼睛看了看快到天空中间的太阳,“太阳那么大,那些宫人都去了哪里呢?”
“都去花硕阁了。昨晚是因为花硕阁还没有打扫好,所以才在锦素苑里将就了一个晚上……”
“原来是这样。”
“霍司制说,我们去膳房用过午膳之后要到花硕阁去。经过昨天一天,会有很多宫人抱着缝好的棉衣到花硕阁来,我们要负责检收……”
矣姀点头表示知道了。
本以为检收是一件不用耗费太多时间的事情,但是没想到天色都快黑了,抱着棉衣来上交的宫人依旧络绎不绝。
矣姀心里有些急切,但是奈何在花硕阁前排起来的长队依旧没有随着暮色的渐浓而有所减短……
幸好还有用晚膳的时间。
雅绿本来是要拉着矣姀去用晚膳的,但是矣姀想起来那件让她牵挂了一整天的事情,顾不上用晚膳便直接往常乐宫去了。
到了常乐宫,待宫人通报之后,矣姀随着宫人进了正殿。
给常乐公主行了礼后,矣姀一抬头,发现正殿里除了常乐公主外,还有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
那姑娘与常乐公主年纪相仿,两人肩并肩坐着,样子看起来很亲密。
难道两人是手帕交?
“矣典制为何事而来?”常乐公主清了清嗓子。
矣姀低头,“回禀公主,是有关于昨天里的衣裙一事。”
“哦?那衣裙有什么问题?”
“非是衣裙的问题,而是……司制房从昨天开始连夜赶制戍边将士的御寒冬衣,没有办法抽出人手给公主绣制衣裙,还望公主见谅。”
“那本宫要等多久才能拿到衣裙?”常乐公主的声音已是不悦。
矣姀心里有些忐忑,“如果单由奴婢绣制,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如果是司制房的女史们一起绣制,那需要多久?”
“回禀公主,因为临近年末,司制房里确实是抽不出人手来了……”
“放肆!”常乐公主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面带怒容道,“本宫是公主,你们司制房居然敢公然违抗本公主的命令!”
矣姀扑通跪了下来,“公主饶命……”
常乐公主气极,“好你个司制房,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本宫要……”
矣姀身子微微发抖,“公主息怒……”
“表姐,你先别生气,息怒息怒……”
温柔婉转的声音突然响起,矣姀循声看过去,发现那位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微笑着站了起来。
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