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矣姀艰难地睁开些许眼缝, 没有光。
眼前一片黑漆漆的, 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试着动作自己的手指。
动不了。
身子像是被沉入了最深的水里,有无言的压迫压着她, 令她动弹不得。
矣姀尝试发声,只是她的嗓子干涸得很,直至她几乎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也不过是只能听到自己虚弱到几乎无声的呼吸声。
她不再强求,慢慢地放松身子。
等身子的感觉不那么难受时,她才注意到一些别的事情。
很冷。
她应该还在……冰室里?
可是她记得冰室里有灯盏, 所以,她虽然醒过来了,但是她的眼睛……
她, 失明了?
矣姀忽然有点心慌。
有很多的思绪同一时刻里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她若是看不见了……
她还要不要继续, 活着?
正慌乱间, 有厚重的声音响起。
意识到那是石门被开启的声音,矣姀觉得她的心神在刹那间安宁下来。
巫大夫……
他应该会有办法的吧。
不慌。
巫渺行至矣姀身边,坐下。
指尖搭上矣姀左手的脉门,凝神须臾,他略有些意外地看向石床上的女子, 温声道, “你醒了?”
矣姀用力地睁大眼睛, 但眼前还是黑的。
她试着动了动唇,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做出这样的动作来,倒是巫渺似是笑了一声, “你现在还很虚弱,有什么想要说的,等睡醒以后再说吧。”
矣姀放下心来。
她闭上眼睛再度睡了过去。
等她再睡醒的时候,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但值得庆幸的是,她的手脚终于多了点力气,除此以外,她还能感觉到有什么暖暖的东西落在了她的身上。
“公子,矣姐姐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白术的声音。
“她已经醒了,只是没有力气说话罢了。”
巫渺的声音。
“真的?”白术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惊喜,“我去看看。”
矣姀很快便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应是白术。
只听得他略有些激动地喊了句“矣姐姐你醒了!”,然后他又对巫渺道,“公子,矣姐姐睁开眼睛了!你快过来看看……”
很快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矣姀眨了眨眼睛,然后感觉有温热的手指小心地撑开她的眼皮和眼睑,须臾以后,很快又松了手。
“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巫渺抿了抿唇,眉心微蹙,“她的眼睛暂时还看不见。”
“能听到吗?”
这话应是对她说的吧。
矣姀试着眨了眨眼睛。
“有力气吗?”
矣姀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饿吗?”
矣姀再次迟缓地眨了眨眼睛。
“那继续睡吧。”巫渺的声音淡淡的。
矣姀快速地眨了一下眼睛,“……?”
“等你觉得饿了,你才会真正地好起来。”
矣姀眼睫微颤几下,乖巧地闭上眼睛。
巫渺伸手给矣姀把了把脉,半晌后收回手。
回头看到白术在一旁愣愣地看着他时,他神色淡然,“阳光有些大,你去把卷帘放下。”
白术搬过凳子,一边放卷帘,一边好奇地发问,“公子,你说那些躲在暗处的侍卫都撤走了么?”
巫渺下意识看向榻上的矣姀,后者眼睫微动,他想了想,道,“他们很快便会走了。”
“若他们发现矣姐姐还活着,那该如何是好?”
“他们不会发现。”
“为什么?”
“一时半会她还没有力气走得出这屋子。”
“……”
——
两个月后,矣姀看着菱镜中的那张脸,默默地扭头看站在一旁的巫渺,一眼,两眼,三眼……
巫渺眼神微闪,清咳一声,“你觉得如何?”
矣姀犹豫片刻,声音幽幽,“不如何。”
巫渺眉头轻蹙。
“我觉得这张面具有点……”矣姀不太敢看巫渺的脸,但又按捺不住心里的想法,只好硬着头皮,极委婉地道,“嗯,不是那么的……好看。”
“嗯。”
“嗯?”
“确实不是倾国倾城。”
“……”
“我给你钱,你给我换一张好看一点的好不好?”
巫渺摇头,“不好。”
“为什么不好?”
“面具很珍贵。”
“所以?”
“照顾你的白大婶因家中有事今早已经下山去了,山上只有我与白术会看到你的脸,我们都不会介意。”
“……”
“我介意!”
矣姀莫名觉得有些委屈,这张面具还没有她原来惨白的脸好看……
她不过是想要到屋外去透透气,巫渺得知以后却要坚持给她易容……
她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在逃犯,也不明白巫渺为何要如此的小心谨慎。
巫渺似是有些不解,“为什么介意?”
矣姀毫不迟疑,掷地有声地吐出一个“丑”字。
巫渺了然,漂亮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那也不能换。除非你愿意继续待在屋子里。”
矣姀睁大眼睛,“我都已经在屋子里待了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她连门槛边都没碰着。
“嗯。”
“是时候出去透透气了。”
“嗯。”
“我可以不带面具么?”
“不能。”
“……”
“为什么?”
“以防万一。”
“你就不能给我一张漂亮一点的面具么?”
“不能。”
“为什么?”
“浪费。”
“……”
矣姀低着头,气鼓鼓。
巫渺看她一眼,视线移向窗外,像是刻意又像是毫不在意地道,“我还不确定。”
“不确定什么?”
“那些暗卫。”
矣姀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
时隔多月,魏知隶为什么会在岁云山留下侍卫暗中侍察?
难道他还不愿意接受荼毗那一“事实”?
既然还有隐患在,为了绝对的安全,要么她便一直留在屋子里,不为外人所见;要么她易颜换服,骗过外人的眼睛……
她提出要外出透气,巫渺念在她被待在屋子里许久,只能为她易容……
矣姀本以为巫渺会默不作声地离开,熟料她发呆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的时候,巫渺还在原地站着,只是他的目光已经从她的身上转移至窗外,神色平平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矣姀自觉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想着自己的要求是不是太过分,她的行为是不是有点太失礼时,毕竟,是巫渺救了她,收留了她,在别人的地盘上,她还这般理直气壮,无理取闹,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就在矣姀惴惴不安地想着和巫渺表示她已经接受这张面具时,巫渺忽然回过头来看她,“今天的夕光还不错。”
矣姀嗯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挑,表示了自己的疑问。
巫渺忽然笑了,“要出去看看云霞么?”
矣姀想了想,有些恹恹地摇了摇头。
巫渺挑了挑眉,半晌后又似有些别扭地道,“其实……真的不丑。”
矣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巫渺清咳一声,有些画蛇添足,“低调一些比较好。”
“好。”矣姀顿了顿,莞尔一笑,“谢谢你。”
“你在这里等我须臾。”
巫渺走出了房间,矣姀看向镜子中那张陌生的脸,凝视稍长时间,她低下头去。
自她醒来以后,视不能目,手脚不能动,味觉大概也是没有的,只有听觉还尚有些许。
她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期间只能听到一些声音。
白大婶的,白术的,巫渺的。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风声,鸟鸣声……
然后便是极度的寂静。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巫渺的指导下,在白大婶的照料下,她的身体在渐渐地复苏。
直到近来几日,她五觉已经完全恢复,只是她的手脚却不怎么的有力气,有些不利于行。
虽然确实很想要到屋子外透透气,但一想到白大婶不在,她需要劳烦巫渺或白术,她便觉得很不好意思……
男女授受不亲。
这也是她方才为什么摇头的原因。
巫渺再次回到屋里,矣姀正斜倚在榻上的软垫上,眼睛紧闭,眉心纠结。
他发出一声清咳,女子睁开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巫大夫,你喉咙不舒服么?”
巫渺抿了抿唇,手心轻轻往旁边的物件一拍。
矣姀勉力地坐起来,看着他身边的轮椅,有些意外,“这是……”
巫渺言简意赅,“轮椅。”
矣姀的表情有些微妙。
她自然知道那是轮椅……
只是,她方才不是摇头了么?
她一脸疑惑地看向巫渺。
巫渺神色自若,“不想动?”
矣姀愣了一下,眼见巫渺朝她走过来,她忽然有些紧张,“我,我,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巫渺停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矣姀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忙低下头去。
眼角余光里只得男人的一方白色衣摆,她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想着这样也不太好,忙找理由道,“巫大夫,我……”
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只说了几个字便卡住。
巫渺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矣姀。”
他的语气很认真。
矣姀抬头,触及巫渺漆黑的眸子,她只觉得心口一紧。
她想要避开他的视线,但此刻的慌张却又不知道从何而来,慌乱之间,她看着巫渺又朝她走近了一步,她下意识往后退,身子软跌在榻上。
巫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有些严肃,“矣姀。”
他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明明很轻,矣姀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脸色不佳,凝着眉头时,巫渺走过来在榻边坐下,伸手探她的脉门。
不一会儿,他松手,却没有说话。
默默地等着那股眩晕过去,矣姀往后退了退,声音小小的,有些心虚,“巫大夫……”
巫渺抬眸看她一眼,然后平平地道,“你是我的病人。在我的眼里,病人并没有男女之分。你若是处处避着我,这对你身子的康复不利。”
矣姀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她觉得有些尴尬,“我……”
她没想到巫渺竟然会如此洞察。
她也没想到巫渺说话会如此直接。
巫渺却是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尴尬,他直接伸手过来把她抱起,小心地放置在轮椅上后,他低头看了看她,没什么表情的模样让矣姀心里微微有点发憷,就在她忍不住想要问一句怎么了的时候,巫渺转身走了。
矣姀呆呆地坐在轮椅上。
等了一会儿,不见巫渺回来。
她低头看她身下的轮椅。
这轮椅看起来有一些时间了,但扶手却很光滑。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木料制成的,人坐在其上,居然能闻到一股木香。
而且,还是挺好闻的木香。
矣姀低头想要再嗅嗅那股木香时,身后有人接近。
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时,巫渺已经走到她身前。
男人低头,面无表情地用一件素色的大氅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矣姀眼看着自己变成一颗蚕茧,纠结着是否要小小抗议一声时,巫渺忽然看着她笑了一下,然后推着她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