矣姀后来松口的时候, 魏知隶的右手手腕上多了一圈紫红色的牙印, 那是她故意用了很大力气,刻意地留下来的印痕。
瞥一眼魏知隶在微微地发抖的右手, 矣姀扬起嘴角,唇上颜色娇艳得如涂抹了朱砂一般,“魏大人,疼不疼?”
魏知隶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许是会永久留下来的牙印子,抬头对上矣姀笑得异常灿烂的脸,“疼。”
矣姀慢慢地敛了笑容, “魏大人应该说不疼的。”
魏知隶却是渐渐地笑了,“疼就是疼,不是我说不疼, 它就真的不疼了的。”
“你若说了不疼, 它可能就真的不那么疼过了。”
“可是那样的话, 夫人便不会心疼我了。”
“你即便再叫疼,你的夫人也不会心疼你的。”
“是吗?”魏知隶低低地笑,“你倒是对我的夫人挺了解的。”
眼看着双膝被纱布包扎好,矣姀冷淡地道了句谢谢,然后毫不犹豫地开始往床榻里侧挪。
魏知隶伸手拦住她, “夫人等等。”
矣姀低头看他手腕上的牙印子, “魏大人还有什么事?”
“夫人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伤?”
“没有。”
“我看看……”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魏知隶语气肯定, “夫人在说谎。”
矣姀抬头看他,黑眸中流转着的微弱光线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脆弱需要被保护的错觉,须臾后, 她轻轻一笑,“魏大人当然知道我在说谎,毕竟,我身上的大部分伤,不都是拜魏大人所赐么?”
语罢,她抬手,白润纤细的指尖稳落在中衣系带上的瞬间,男人的目光也随之而落,察觉到这一点,矣姀又是一笑。
只是这一笑,怎么看都有点讽嘲的意味在。
两根细薄的带子一前一后地被拉开,中衣要沿着肩膀滑落的那一刻,矣姀及时转身去,以背面对魏知隶。
男人抬眸,眼中有惊艳迭起。
青丝如瀑,粉腻肌骨。
女子纤瘦的脊背隐藏在后,不经意间透出的一丝白净,便如半掩半藏在云层之后的明月般能引出旁人无边的遐想。
定了定心神,魏知隶伸手把矣姀的长发轻拨至其身前。
蝴蝶骨在微颤,薄白的肌肤之上,微红的吻痕与青紫色的指痕一上一下,几乎要占据了整个背部,尤其是底下的指痕,环绕了整个腰部,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魏知隶沉默着从药箱里拿出用于搽擦的膏药,指腹沾着药膏触上皮肤的刹那,矣姀往前躲了开去。
为防止矣姀再在他帮她搽药时躲避,魏知隶试图单手搂住她的腰腹以上,“我会轻点的。”
矣姀没表示出明显的抗拒后,魏知隶一边小心地替她上药,一边说道,“如果你当初开口提醒我,也许我不会那么的……失控。”
“已经回不到当初了。”矣姀故意把话说得不留任何情面。
魏知隶也非一般人,对此他眉目不动,应对自如,“没关系,我们还有以后。”
矣姀笑,笑容几分荒凉,真假难分,“哪来的以后?”
男人的指腹突兀地停在了某一处。
矣姀没有回头。
此刻魏知隶是什么神色她不知道,在成功地一逞口舌之快后,她便只顾着拉上自己的中衣,低头系带成结。
系好中衣,矣姀回转身子,当看到魏知隶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慌失措,矣姀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定睛一看,男人果然又是一脸让人略有些牙痒痒的气定神闲。
她朝他伸出双手,手腕上左右两道红痕看起来居然有些奇妙的对称,“还有这个。”
魏知隶沾了药膏涂在她的手腕上,他涂得很细致,抹得也很均匀,药膏很快便渗入肌肤消失不见。
矣姀见罢要抽回手,魏知隶反握住她的,“夫人,我只是找不到让你留下的理由。”
所以才会强行找到一个理由。
又因为好不容易找到的唯一理由被拒绝,所以才惧极生怒,怒极生戾,最终不能自控地伤害了她。
“不过是个平常人,可以理解会存在这样的心思。”
没想到矣姀竟然能在短时间内感同身受地理解,魏知隶的眼眸里升起隐隐的期盼。
“不过,”女子话锋一转,词句前后意思在瞬间相差了千万里,“你有理有据地伤害了我,我便要必须原谅你的所作所为么?”
“那我受到的伤害,我该要谁来弥补?”
“难道我就只能自认倒霉?”
魏知隶眼眸里的光芒至此全然熄灭,只余一片暗沉与幽深。
矣姀要抽出自己的手,魏知隶却猛地把她按入怀中。
“夫人既然能理解我,为什么却不能原谅我?”
“夫人可以选择原谅我,不必自认倒霉,只要留在我身边,我会用余生尽力弥补夫人曾经受到的伤害。”
矣姀皱起眉头,很是不解,“魏大人,我把我能给你的都已经给你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能放下那奇怪的占有欲?”
“奇怪的占有欲?”魏知隶松开矣姀,眸光在寸寸碎裂,他想笑,但又笑不出来,“在你的眼中,我对你,便只是占有欲是么?”
“难道不是?”
矣姀冷静地陈说,“在你身边,我永远都不会像一个真正的人。既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无法为自己做任何的决定。对于一个永远都无法逃脱操纵的傀儡而言,生命或许大早就没有了任何要存续的意义。”
“但……”矣姀直视魏知隶,“芸芸众生不都是在为了那一点微薄的希望而活着么,所以,我也会努力地活着。”
魏知隶凝望矣姀良久,终是伸手揉了揉眉心,“夫人,到底是我不懂爱,还是你不懂爱?”
矣姀张着漆黑的双眸,语气平淡地如是道,“也许我们都不太懂吧……”
“……”
——
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句“也许我们都不太懂吧”刺激到了魏知隶,或者是他们上次谈话时的氛围太过奇怪,又或者是之前发生的事情太不堪回首,两人难以在短时间内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矣姀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都没能再见到他的身影。
见不到人,矣姀既不着急,也没有急着向侍人询问魏知隶的行踪。
毕竟于她而言,在见不到魏知隶的日子,她过得似乎甚至要比在见得到魏知隶的日子里还要更好一些,所以……
有些人,该相见时,自会相见,不必强求;
若还没到相见的时候,就尽管只过好眼前的日子即可。
上天自会有所安排。
几日过去,在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后,矣姀回去阅明园重新掌管事务,听完两位管事的禀告,矣姀这才知道魏知隶这几天为何都不见人影的原因。
魏知隶因公事去了絮州,往返行程共十日,今日算来已是第七日,按照行程计算,他将于三日后返达国都城。
三日……
时间不长不短,但是若是有心,也可以做成不少的事情了。
矣姀这般想着,从桌面上的几本账本中辨认出自己想要的其中几本,对陈管事道,“陈管事,你先前与我提起,有几家店铺的账本数目出现了问题,趁这几天府内的事务不多,我们挨个店铺去把数目梳理核实清楚吧。”
陈管事摇头,“夫人才刚刚病愈,不宜过于操劳。梳理与核实一事可交给小的,小的会在十天之内把这些店铺的数目都理清楚,然后把账本送到桌面上给夫人查阅。”
“这几天府内事务不多,我虽初初病愈,但是多走些路也有益于身心,”矣姀微笑,“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接下来的几天,高管事留在府内,我与陈管事出门去梳理核实账本。”
两位管事对视一眼,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是,夫人。”
——
魏府名下田产众多,铺子一类的财产却很少。
或许是因为魏老夫人本人不重务商,魏府名下那为数不多的几间铺子的经营也不怎么的出彩,三间不咸不淡,盈亏基本持平,两间常亏少利,常临入不敷出之境。
因为那几间铺子分别经营酒、茶、金银珠宝、彩缬、书,此五类经营均非矣姀所擅长,所以在此前与之相关的所有事宜,矣姀一直都是直接授予两位管事来处理,她并没有过多干涉。
如今与陈管事一同出门到店铺来巡查相关情况,因为到底是陈管事在处理相关事宜上比较的轻车熟路,矣姀便信任地把要处理的事情全部都交给陈管事去处理了。
如此一来,她与陈管事的出行便变成了陈管事在忙,而她则处于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之中。不过每到一个铺子,听着铺子里的人给她说各种在铺子里曾经发生过的趣事,笑着笑着,时间便也快速地过去了……
转眼到了第三天,这天上午矣姀和陈管事要去的是如玉书坊。
想着今天上午或许又能听到不少有趣的事情,矣姀走在路上,连脚步都是轻快的。
陈管事偏头看她,“夫人,今日我们需要加快梳理与核实账本的手脚,若是按照前两天的情况看来,若是不抓紧一点,我们恐怕会错过迎接大人回府的时间。”
矣姀疑惑,“大人不是明日才会回府么?”
“是的,根据回信,明日午时过后便能到府了。”
“知道了。”
到了如玉书坊,陈管事进屋去核实账本,矣姀在书架中走动,时不时还会从书架里拿下一本书摊在手里看,若看到精彩的地方,还会捧场地轻笑出声。
半个时辰后陈管事从屋子里出来,矣姀正好看过去,陈管事朝她点点头,示意核查账本一事进展得很顺利,她点点头,陈管事便又进屋继续去做事了。
看了一会儿,矣姀把书本放回书架上,抬手招来清兰,“清兰,我有点肚子饿了,我想吃毕罗饼。”
清兰点头,“夫人在书坊里稍等片刻,奴婢这便去为你买来。”
“快去快回,小心一点。”
“是。”
矣姀往角落里挪了几步,踮脚去拿书架上的某一本书时,透过眼角余光,她隐约地看到距离她十步开外的地方,有几个可疑的人影也随着动了动。
跟踪……
矣姀轻轻一笑。
本以为她与陈管事出门并不会有人跟着他们的,但是就事实看来,许是在她踏出魏府的那一刻,不知不觉中便已经有“影子”跟上了他们。
魏知隶……
看来并不是对她十分的放心啊。
矣姀低头继续翻看书本,没一会儿,一阵喧闹声传过来。
她抬眸看去,一群书生一边谈笑一边快步地走进了书坊……
被书坊间的热闹所影响,陈管事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眼前的光景,他笑着对身旁的书坊掌柜道,“想来今天的生意会不错。”
书坊掌柜点头笑道,“这几日的生意都要比以前好,大概是春闱临近,国都城里的书生比以前多了。”
“是啊……”
“这么多人,让人把夫人请到屋子里去吧,万一磕着碰着了,不知道要怎么向大人交代呢……”
“是是是,陈管事说的是。”
书坊掌柜言罢努力地在书生群中辨认,“夫人身边的侍女去哪里了?等等,怎么好像……夫人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