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悦儿闲聊了几句后, 矣姀去了衡华园。
进门后发现巫渺和白术两人皆是一身白衣, 神色淡淡的, 一个在看医书, 一个在辨穴位, 仿若这元日的欢欣喜庆与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
直到见到矣姀, 他们的脸色才有了些许的变化。
白术对她笑了笑, 然后收起了桌面上的穴位图,巫渺抬眸看她一眼, 从手边的药箱里拿出了脉枕。
矣姀自觉地走过去坐下。
指尖搭上脉门,年轻的大夫微阖着眼睛, 虽然没有什么表情, 但是因其面貌清秀, 倒也不显得冷峻, 只让人觉得认真。
过了一会儿,巫渺松开指尖,示意矣姀换另一只手。
矣姀换了左手,巫渺眼眸微抬, “魏夫人要多注意保暖。”
矣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 她穿的其实不算少, 不过……大夫的话总是要听的。
她认真地点头,“好。”
诊脉完毕,巫渺开始问诊,“魏夫人今日感觉如何?”
“如旧。今日清晨有失明现象,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 眼睛又能看见了。”
“睡了多久?”
“不知道。”
“……”
……
小半刻后,问诊结束。
巫渺低头写药方,矣姀清了清嗓子,“巫大夫,你会一直待在魏府吗?”
巫渺笔锋一滞,他抬头,言简意赅地回答,“不会。”
“那你……什么时候会离开?”
“无能为力或者别人有更需要我的时候。”
“我明白了。”
从衡华园里出来,矣姀远远便看见有一大一小的两人正往这边走来。
“小舅母!”
小的人儿发出一声欢呼,挣脱了大人的手掌后,随即小跑着往这边赶。
矣姀接住颀儿顺手把他抱起,“怎么过来了?不是和外祖母去花园了吗?”
颀儿伸出手指指着不远处的人影,“颀儿自己过来的。舅舅对外祖母说今天要带小舅母上街游玩,颀儿听到了便想着和小舅母一起出去玩,可是舅舅不答应,颀儿只好厚着脸皮跟过来了……”
言罢又可怜兮兮地看着矣姀,“小舅母,你不会嫌弃颀儿吧?”
矣姀伸手捏了捏颀儿的小圆脸,“当然不会,颀儿那么讨人喜欢,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小舅母对颀儿最好了!”
“现在就是小舅母最好了?方才谁还说是舅舅最好的?”
魏知隶的声音飘过来,颀儿神色一垮,肉呼呼的手指顿时有些无处安放,“这个……这个……都好,都好,呵呵呵……”
魏知隶把颀儿从矣姀怀里接过来,手去拉矣姀的手时,他皱了皱眉,“手好凉……怎么不多穿些?”
“我不觉得冷啊……”
“我们先回听竹园。”
“舅舅,我们不是要去街上吗?”颀儿瞪圆眼睛。
魏知隶拉着矣姀往听竹园的方向走,“待会再去。小舅母穿得太少了,我们给她多加些衣裳再出门。”
“好的!”颀儿应得响亮,“小舅母,你待会一定要多穿些衣裳哦,否则被冷到了,舅舅会很心疼的!”
矣姀:“……”
虽然回听竹园花费了不少的时间,但是三人到街上时,街上的傩戏还没有结束。
行人摩肩接踵,随着傩戏的表演者移动,其中还夹杂着各种偶遇好友亲戚等的道贺声。
震天的喧鼓声自四面八方传来,颀儿激动得手脚张扬,脖子一直昂扬着,眼珠子也在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矣姀被他的模样逗笑,引得魏知隶朝她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接,矣姀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朝魏知隶做了个鬼脸。
一做完,许是意识到不妥,矣姀还生动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她急急地把视线移回街上,耳边这时却落下男人的温热的气息,“夫人真好看……”
“……”
看完傩戏,三人又去看秦王破阵乐。
管弦齐奏,钟鼓合鸣,众人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热闹得很。
颀儿看得目不转睛,矣姀也看得入迷,但是站在她前方的人稍移动了步伐,她的视线便被挡住了大半。
看不见精彩的表演,矣姀只好往四周看,就在此时,矣姀听到立在她身后的两位行人道,“吴兄看完这秦王破阵乐,待会可要与我一同去会昌寺?听闻文煦法师今日会进行俗讲。”
“文煦法师?可是那俗讲第一人?”
“正是!听闻这文煦法师善长吟经,其声宛畅,可感动里人!”
“好,待会你我便同行前去吧!”
矣姀闻之也有些心动,但一想到颀儿在,她便又觉得不大能成行。
小孩子定然是不喜欢俗讲的,他们大多都只喜欢像傩戏和秦王破阵乐这般热热闹闹的,俗讲涉及经文,于他们这般活泼好动的年纪来说,终是太沉闷了些和太难理解了些。
矣姀转头继续看秦王破阵乐,等过了一会儿,秦王破阵乐结束后,她正想要问颀儿要去哪里玩,魏知隶却说,“会昌寺旁边那条街上元日里会摆放很多吃食,我们可以去那里。”
颀儿听到有吃的,抱着魏知隶连说了几声“舅舅最好”。
矣姀留意到魏知隶话语中提及的“会昌寺”,略有些意外地多看了他几眼。
魏知隶伸手带她往前走,“待会夫人若是想去听俗讲便去,我与颀儿在外等你。”
“这……不太好吧?”
魏知隶看了一眼颀儿,“是有点不太好。我也想去听俗讲,早知道就不带颀儿出来了。”
“……”
不知道为什么就被嫌弃的颀儿目光在矣姀和魏知隶的脸上转了一圈,随后凭着直觉直接伸手揽住矣姀的脖子,生怕自己会被人送回魏府般着急地道,“小舅母,颀儿会很乖的。”
矣姀把颀儿接过来,“颀儿有什么想吃的吗?”
颀儿吞了吞口水,“都想吃。”
“……”
魏知隶笑,“都想吃?”
颀儿眨了眨眼睛,“不是都,是只想吃几样……两样……一样,一样就好。”
“让凌胥陪你去买吧。”
看见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的凌胥时,颀儿瞪大眼睛。
魏知隶毫不犹豫地把颀儿塞到凌胥的怀里,然后转身揽住矣姀的腰,“夫人,我们去听俗讲好不好?”
变脸之迅速,语气之温柔,连矣姀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凌胥识趣地带着颀儿消失,矣姀看着他们几个步伐消失在层叠的人群后,她微仰着头看魏知隶,“魏大人也听俗讲?”
他是真的想听,还是说只是为了……陪她?
魏知隶牵着矣姀的手往前走,“每年都会听,今年能与夫人相互陪伴,一起聆听,幸甚。”
文煦法师的俗讲当真如传言的那般令人“感动”。
听完俗讲,矣姀随着人群往外走,脑海里想起文煦法师的只言片语,仍然觉得回味无穷。
她想得过于入神,没注意到四周有人挤跌过来,等她感觉肩膀一痛,人已经随着惯势撞向魏知隶。
魏知隶稳稳地把她抱住,待那个跌倒的人被人扶起来后,他才慢慢地松开她,“没事吧?”
矣姀摇头。
走到寺外,矣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一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她问他,“我们要回去了吗?”
魏知隶摇头,“我们在晚膳之前回去就可以了。”
“夫人想去哪里?”
“都可以啊……”
矣姀随口说的“都可以”,魏知隶却是认认真真地带她去了好多个地方。
可登高望远的其雁塔,可临水放灯的曲江池,可赏花红叶绿的芙蓉园,可逛吃逛吃的南鹊大街……
后来矣姀走累了,魏知隶才带着她慢慢往魏府的方向回去。
灯火落在他们身上,地上的影子暧昧地交缠在一起。
矣姀低头看她与魏知隶紧扣在一起的手指,心情不明。
撇去曾经发生的所有,此时此刻,此人此景,都曾是她的遥不可及。
被人牵着手心,彼此温度熨帖,气氛美好如幻梦。
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希冀眼前的一切,能够无限地持续下去。
矣姀想要把手从魏知隶的手心里抽出来,才有所动作,魏知隶便抓紧了她的手。
“夫人?”魏知隶的表情有些疑惑。
矣姀还是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是魏知隶却明显用了力气,她根本就无法如愿。
矣姀遂低下头去,不知道在看什么,好一会儿都没有抬起头来。
魏知隶安静地等着矣姀抬头与他说话,但是等了好久都没有看到矣姀的动作后,他便有些慌了。
“夫人?”
矣姀没有应答。
就在他忍不住伸手去抬起矣姀的脸的时,矣姀忽地踮起脚尖,双手在同一时刻里环住了他的脖子……
娇软的身子忽然贴近,浅淡的香气撞入怀中,魏知隶下意识要环住了怀中人的腰际时,女子已然后退于他一步开外。
矣姀的眼角有些微的泛红,但她在微笑着,“魏大人,我又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