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那姑娘所言, 玉郎最后被云娘灌醉了。
面对不省人事的玉郎, 云娘即便是用尽了浑身解数, 玉郎身上那先前气势昂扬的地方到底是没能再展雄风。大抵是为了让结果更加明显一些, 云娘甚至还不轻不重地踹了玉郎两脚, 云娘因脚痛皱起峨眉时, 玉郎却连眉头都没皱, 看起来像是睡得极沉。
由此可知,醉得人事不省的男人是无法人道的, 若能人道,其意识必然是清醒的。
男人若在清醒的情况下做了错误的事情, 原因或许是对自我的克制能力不够, 又或者是, 明知故犯, 明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但是在诱惑面前还是选择低头。
只能说,这样的男人,非良人哉。
面对这样的答案,矣姀并没有太意外。
倒是模样妖娆的云娘端详着她, 好一会儿才轻叹了一口气, “夫人有主见是好事, 但是这样的主见若是不能用在应当的用途上,只会徒增自己的痛苦罢了。”
云娘把话说得模棱两可,但是矣姀到底是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当世女子大多依附男人存活,作为女子,若不能讨好后者, 自然也无法讨好生活,毕竟其所有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来自于她所依附的那人。
向云娘和其余的二位姑娘道谢过后,矣姀转身出了屋子,顺着木梯往楼下走去。
行走间路过一处花窗,矣姀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密密的繁星悬烁在夜空之中,铺就出一大片极好看的星光灿烂。
矣姀想,明天的天气定然很好。
楼下声音喧嚣,气味厚重。
大抵是随着到春来到里的人越来越多,楼内的酒色之气也随之越来越浓。
小心地避过几个醉醺醺的男人后,矣姀正要松一口气,没想到在往后退的时候又不小心撞进了一团酒气之中,她心中一惊,正要下意识地往前跑开,不料腰际一紧,有人从身后搂住了她!
从身后传过来的陌生气息让矣姀心慌不已,她试图用力挣脱,但是身后的人力气很大,只用一手便能轻松地锢住她的腰,使她挣脱不得。
“嘿嘿……美人儿,被动别动,让爷亲一口,你怎么这么久才来,可让爷等得急死了……”
粗嘎的嗓音响起的时候,矣姀察觉身后有股热气似要碰到她的脖子,她浑身一抖,慌张间手肘用力地往后一撞,只听得男人一声闷哼,腰际的束缚松开时,她慌不择路地往前跑,等跑出了好一段路,路过了不知道多少个雅间,她这才敢慢下脚步来,扶着栏杆小憩。
抬眸四看,四周的布置有些陌生,人也比较稀少,但是四周雅间里时不时响起的声音让这处地方并不显得冷清,反而带着种距离感,像是那种有一定地位的人才能来这里就席的感觉。
矣姀在心里估量,她约莫是从春来到的一边走到了另外一边,此前那一边人多且热闹,这里人少但身份尊贵。
她正要离开,附近的一扇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拉开,她愣愣抬眸,看到一个端着酒壶的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姑娘以为她是此处的客人,对她恭敬地点了点头,然后捧着酒壶走了。
矣姀也准备随之离开,不经意间看到那未拉紧的门,她走近前去打算替屋子里的人阖上时,不料透过门缝的随意一眼,居然让她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的心颤了颤……
魏知隶也在。
魏知隶坐在上位,左手边坐着一位女子。
那女子与她在春风楼里见过的任何一个截然不同,她妆容得体,眉眼秀丽,想来应该也是春来到里的一位,但是如此打扮的她看起来更像是个举止得体的大家闺秀。
矣姀静静地立在门边,看着那个女子给魏知隶倒酒,素色的指尖落在酒杯上,女子一直带着温柔浅笑的脸上忽地多了某种欲说还休的羞涩……正好坐在她身旁的男人也低头看她,两两对望,男人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润的笑意。
……
矣姀猛地伸手拉上门缝,因其动作过急,门边相撞时发出了稍大的声响。
屋子里传来疑惑的声音,“谁在门外?”
“我去看看……”
有人边说话边往门边走来,矣姀顾不上其他,匆匆忙忙地跑开。
一路循着人多声音嘈杂的地方走去,矣姀转过一个拐角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把对方撞退几步的同时,矣姀也往旁边摔去……
虽然在慌乱中矣姀有试图抓住些什么来稳住自己的身子,但是双手所触及的地方均是虚空一片,矣姀最后几乎是撞着廊柱半摔半坐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跑得过急,矣姀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连呼吸都变得难受起来。
她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试图让自己变得好受一些,但是眼前的黑暗在无声之中不断蔓延,纵使她努力地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她方才撞到了何人,但是那潮水般的黑暗终是慢慢掩去了她眼前所有的光亮……
不消片刻,她眼前只余下一片浓稠得散不去的墨色。
矣姀伸手在自己面前晃了晃,再晃了晃,须臾之后,像是被卸去了全部力气一般,她手脚发软,四肢冰凉,连身子都止不住开始颤抖起来。
怎么回事……
她……她看不见了。
“矣姀。”
面前骤然响起的熟悉声线让矣姀下意识一怔。
如果她没有辨别错误,她刚才听到的是……赵徽聿的声音?
赵徽聿在矣姀面前蹲下来,声音柔和,“你怎么在这里?和魏大人一起来的?”
矣姀摇头。
“为什么跑得那么匆忙,有人追你吗?”
矣姀正欲点头,旁边忽然传过来一道声音,“赵大人,你怎么现在才来?大家都等你好久了……”
“我有事,现在才忙完。”
“这位是……”
“魏……”
矣姀猛地伸手往前一抓,摸索着碰到赵徽聿的衣袖时,她紧紧地揪住,微微摇了摇头。
赵徽聿语气一顿,在瞬间里默契地改了话语,“一位好友。”
“原来是好友啊,好友的好友就是我的好友,叫上他,我们一起喝酒啊……”
“多谢纪兄美意,只是好友她不胜酒力,我想我还是先送她回府比较好。”
“如此看来也只能是改日了,你且去吧,我会替你向众位同僚解释的。”
“多谢。”
“客气什么,以后多些关照便是……”
“好。”
三言两语匆忙的应付完纪大人,赵徽聿回头再看向矣姀时,发现她神色怯怯地抱着双膝,六神无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胸腔中的某处似被细针刺了一下,他忍不住皱起眉头,语气里顿时多了些忐忑,“矣姀,你怎么了?”
矣姀没作声。
想起矣姀方才伸手在自己眼前晃的动作,又想到她刚刚摸索着寻他衣袖的动作,赵徽聿在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试着伸手在矣姀眼前晃了晃,看她眼睛眨也不眨,赵徽聿心中一震。
……没反应。
她这是……
看不见了。
“你不要害怕,失明只是暂时的,穆大人以前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也许过半个时辰或者一两个时辰你就能看见了。”赵徽聿与穆长豊曾有过一些接触,对于这个病多多少少有一些了解。
“我现在送你回府吧。”
赵徽聿说完伸手过去扶矣姀,矣姀没动,他的手便有些尴尬地顿住,“要不,我去找魏大人,让他来带你回去?”
矣姀依旧是没反应。
赵徽聿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矣姀终于有了些动静。
她抬眸“看”他,往日里灵动的双眸失去流溢的光彩,显得有些暗沉。
她的眼角有些泛红,许是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到底是忍不住哭了,但是眼泪没有流下来。
“你刚刚说什么?”矣姀吸了吸鼻子,发出的声音听起来瓮瓮的。
赵徽聿耐心地把句子重复一遍,然后顿了顿道,“今天这样,是第一次出现吗?”
矣姀点头。
“为什么不想让魏大人知道?”
矣姀低头不说话。
“你们吵架了?”
矣姀依旧是没有回应。
赵徽聿轻叹一声,“那我送你回魏府?”
矣姀动了动唇,“半个时辰后我能看见吗?”
“应该是可以的,但是以后随着失明次数的增多,要恢复过来,需要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也许在最后的最后,失去光明以后便再也恢复不过来了。
矣姀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细声细气地道,“我知道了。”
强迫自己忽略到矣姀手背上的泪水痕迹,赵徽聿扶着矣姀站起来,“走吧。”
矣姀被赵徽聿拉着走了一两步,虽然她脸色平静得很,步伐也如常,但是赵徽聿知道,她此刻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她心里或许已经害怕得不行,但是却又要强地不愿意他人看到自己的半分怯弱,只得强自苦苦支撑着,模样看上去让人格外心疼。
虽然赵徽聿一直有护着矣姀往前走,但是下了木梯以后,四周的人多了很多,赵徽聿怕矣姀被人撞到或者撞到别人,只好提议背她。
矣姀没有拒绝。
她心里大抵明白,在她看不见的情况下,这样的方式是减少彼此麻烦最好的办法。
待耳边的喧哗声逐渐弱去,鼻尖的酒气也逐渐淡去,约莫着赵徽聿已经走出了春来到,矣姀小声道,“谢谢你,现在你可以放我下来了。”
“街上也很多人。”
“……可是这样不好。”
赵徽聿停下脚步,静了须臾后,他把矣姀放下来,然后隔着她的衣袖握住她的腕子,“走吧。”
矣姀想说他这样带着她好像也不是很好,不过想到自己看不到,赵徽聿若是不牵着她,她大概哪里都去不了,是以她只好什么都不说,安静地跟随着手腕上的牵引走。
赵徽聿没有说谎,街上的人确实很多。
矣姀看不见前方的路,身边虽然有赵徽聿护着,但是矣姀顾念着要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致使他对她的保护无法面面俱到。
矣姀有的时候被路人猛地撞到,赵徽聿虽能及时地扣紧她的手让她不致于被他人撞倒,但是两人之间仅以手腕上的力量联结,每次赵徽聿一用力,矣姀便能感觉到手腕处隐隐发疼……多次下来,每次赵徽聿手指一动,她都忍不住抿一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