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皇忽然宣布的意外消息, 使整个本来就安静的大殿变得寂寂无声。
空气仿佛是凝固了一般, 有人似是难以呼吸地张大了嘴。
矣姀惊愣一会儿, 目光转向同样陷在震惊之中的赵徽聿, 心里弥漫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虽然, 她知道喜乐公主喜欢赵徽聿, 但是昭皇会在晚宴上以如此强硬的姿态要把喜乐公主许配给赵徽聿, 这到底是让她始料未及的。
……皇族之人果然都很霸道,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只会考虑自己。
矣姀眸中浮起一抹淡淡的嘲讽, 那抹嘲讽在她眨眼的瞬间,很快又了无痕迹地散去, 任谁都没有办法注意到。
殿中, 从意外中回过神来的赵徽聿猛地双膝跪地, “多谢陛下厚爱。只是微臣已有心仪之人, 此事恕难从命。”
“你说什么?”昭皇脸色一变,眸光忽地变得危险起来,“你这是要拒绝朕的一番好意么?”
赵徽聿低着头,“臣心里多年来只有她一人, 实在容不下……”
“放肆!”
赵徽聿顿了顿, “是臣不识好歹, 请陛下责罚。”
“你确实是不识好歹,朕只当会罚你,但是在此之前……你既然说你有心悦之人,那她是否还待字闺中?若是如此,朕可为你们赐婚, 促成一桩美事。”
“回陛下,她已经……嫁人。”
“哦?那真是可惜了。”
……
这殿上的形势转变得有些快,矣姀虽然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回过神来,但是看到眼前的情况,心跳仍旧是忍不住微微快了些。
她完全没有想到……
赵徽聿竟然有这样的胆子……
他居然敢在大殿上当众拒绝昭皇的提议!
万一昭皇不是如今看到的这般,一时愤怒过了头让旁人把他杀了,赵徽聿又当如何!
一条小命就这样白白地没了,那该是何等的令人……惋惜!
因为赵徽聿的拒绝,他要被宫人带下去接受惩罚,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殿里的气氛还是莫名地一派凝重。
昭皇心情不佳,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去。
众人恭送他离开后,殿内再次恢复了丝竹之声。
矣姀环视四周,发现在场的众人,大部分人已经恢复了脸色,正有说有笑地与旁人攀谈着,看起来又是一派欢乐祥和的局面,并没有受到方才事情的影响。
矣姀端起桌面上的酒杯,正想要喝,不想还没有喝到,手里的酒杯便被人夺走了。
魏知隶把酒杯放回食几上,转而端起一杯茶给她,“喝酒伤身,不如饮茶。”
矣姀顿了顿,把茶接过来,“谢谢。”
“不客气。”
矣姀喝完茶,魏知隶顺势握住她的手把拉她起来,“我们回去吧。”
矣姀有些讶然,“这晚宴……算完了?”
“陛下都已经走了,算是吧。”
“……哦。”
走到麟德殿外时,矣姀抬头看了看天。
今晚月色澄澈,人的肉眼不必刻意亦能够清楚看到路边的花花草草。
是难得的好天色。
夜风吹过,带来些微凉意。
矣姀偏头看走在她身旁,牢牢地牵着她手的男人,有一丝丝柔软的心情在她心底慢慢地弥漫开来。
那种心情,像水里荇菜一般,柔软着,摇摆着,与岸边的丰润隔着不深不浅的水层。
矣姀想起,她与魏知隶,已有许久未曾能如现在这般,心彼此境平和地共处。
在魏府中的这些日子,她与他的相处并不是十分的和睦。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因为彼此距离的过于接近,不知不觉中,他改变了她,她也改变了他。
他与她,都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尽管如此,倒也没有什么觉得需要扼腕叹息的。
时间不断地往前走,没有人会就站在原地一成不变。
好坏交迭,悲喜相交,都是人生常态。
走到如今,命息尚存,画稿将圆,再多坚持些许时日,想来终是可以无悔矣。
月光皎柔,置身于这样的情景中,人的性情像是受到了月光的侵染,变得逐渐温和而放松。
矣姀想起遥遥一事,笑了笑,语气轻快地道,“魏大人,你可还记得那时我刚刚进宫,被人拉来麟德殿当司酒宫人充数一事?”
魏知隶有些意外,但是还是很快便点头,“记得。”
矣姀继续道,“那时候,我好几次差点闯了祸,都是多亏了你,最后我才能化险为夷。”
魏知隶的眸光悠远,似是在回想,嘴角轻扬起一丝笑意,“……嗯。”
“还有在东宫的那一次,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我当时不小心踩到了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的脚,如果不是你替我说好话,可能我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上了……”
矣姀兴致勃勃地说着,没留意魏知隶已经停下行进的脚步。
走了三四步,矣姀有所察觉,转身回眸,“魏大人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魏知隶不搭话,只默默地看着站在他前方不远处的女子。
月光下,女子看起来温柔灵动,娇美可人。
她在笑着,对他笑着。
笑容柔柔的,有些恬淡,但是……真的很好看。
只是,当他望着她时,没一会儿,她的笑容便渐渐隐去。
漂亮的眼眸中浮上疑惑,时间不过须臾,她甚至还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魏知隶走过去,微微弯腰着低头要去亲矣姀的额头。
敏锐地感觉到矣姀整个人在与他接近的一刹那间绷紧了身子,他顿了顿,终是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夫人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魏知隶淡淡地道,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可是因为赵大人拒绝迎娶喜乐公主的缘故?”
矣姀怔住。
今晚的气氛很轻松。
她难得有说笑的心思,魏知隶却先入为主地把她开心的原因归咎为——她是因为赵徽聿拒绝喜乐公主才感到开心。
他怎么会这样想……
虽然她也很反感皇族这种肆意决定他人命运,强迫他人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的行为,但是……
幸好赵徽聿没有就此屈服。
幸好……昭皇也并非是那种极其专权的帝王。
看到赵徽聿不必为了自己的仕途把自己的终生幸福搭上去,矣姀不可否认,她确实在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有关于赵徽聿的别的事情,无论好坏,通通都与她无关。
她已经没有别的精力去关注一些不大重要的事情了。
思及至此,对于魏知隶的问题,矣姀并没有否认,“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别的原因……大概是今晚的月色太过温柔了吧。”矣姀喃喃道。
晒着这样的月光,感觉整个人都莫名变得柔软起来了。
对于魏知隶,矣姀也少了平日里时有隐现的尖锐。
“魏大人,你说昭皇会对赵大人施以何种惩罚?应该……不会太严重吧?”
既然昭皇并非是那种不讲事理的人,对赵徽聿的一点儿惩罚也是无可厚非,毕竟帝王需要面子,惩罚大抵是走个过场,应该不会太严重的,只是……
魏知隶他怎么还是这样的表情。
虽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妥,但是据矣姀对他的了解,此刻他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她……
方才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么?
又惹他不高兴了?
矣姀琢磨不透魏知隶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也不想刻意迎奉他,绞尽脑汁地要说些什么话来哄他高兴……
既然他要绷着脸,既然他不愿意明说原因,既然原因她也猜不到,那她也只好……当做没看见了。
矣姀随手理了理裙子要往前走,突然,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她回过身来一看,发现不远处正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赵徽聿?
他这是……受完惩罚了?
这么短时间……看来确如她所料般惩罚只是走个过场。
不过……她要过去看看他吗?
矣姀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的时候,魏知隶忽然扣紧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前走。
他的步伐很大,矣姀被他拉着,挣不脱,甩不掉,只能小跑跟上。
没一会儿,矣姀便已经气喘吁吁,她盯着举止异常的魏知隶,心中无愠怒,但是却有难以言说的莫名其妙,“魏大人,你别走那么快好不好……”
她真的好累。
“魏……啊!”
矣姀惊魂未定地扯着魏知隶的衣襟——他突然把她抱起,吓了她一大跳。
矣姀认识的魏知隶,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情绪外露的人。
她见过最多的,是他云淡风气,四平八稳的摸样。
今日的他,情绪如此外露,这让她很是吃惊的同时,也感到很困惑。
魏知隶,他这是怎么了……
虽然心中疑惑,但是直到顶着凌胥惊愕的目光,被魏知隶抱上马车,矣姀都没有把心里的问题问出来。
此际不是什么问问题的好时机……
也许等魏知隶冷静下来,她再问会比较好一些。
矣姀如此想着,完全没想到魏知隶把她抱上马车后不但没有把她放下来反而是……直接把她压在车壁上吻住。
车厢里的光线暗淡,矣姀只能隐约看到一些物件的轮廓。
魏知隶的吻又热又急,像是要把她面前的空气都掠过走一般,矣姀坚持不了多久,伸手去推他,他退开一瞬,待她呼吸一次,又夺回了主动权……
黑暗之中,有些东西看不清楚,但是听觉和嗅觉却变得格外灵敏起来。
鼻尖是不属于自己的气息,耳边是两人都有些混乱的呼吸声,矣姀难受地微仰起头,下巴却被男人用暖热的手指轻掐住……
魏知隶再次侵/袭过来时,矣姀觉得自己有些头晕。
她手伸向一旁,想要找到能够着力的地方来支撑自己,只是不知道碰翻了什么,角落里忽地响起某种清脆的破碎声……
男人的吻于是很突然地停住了。
矣姀喘息间,魏知隶放开她,点亮了车厢里的小花灯。
随着花灯橘色的光芒由小而大,矣姀看清楚魏知隶的模样。
他微微蹙着眉,没有看她,只伸手过来托起她的手。
矣姀方才打翻了茶盏,此刻手背上都是茶水。
幸好茶水是温热的,并没有伤着她。
魏知隶拿出锦帕仔细地把水渍擦去,然后坐在一旁,安静地闭上眼睛。
矣姀缓和好自己的气息,才想要闭上眼睛假寐时,忽听到魏知隶开口道,“纵使他曾经伤害你,但你心里依旧有他,对吗?”
她说起他们曾经一起经历过的童年趣事时,脸上都是怀念的追忆;
她与他在麟德殿内谈笑时,亲密熟络得就像是未曾分离;
他在殿内跳舞时,纵使不够大方步伐出错,也总是能够让她青睐有加,目光一路追随……
……
她对他余情未了,而他对她……
“臣心里多年来只有她一人,实在容不下……”
男子的声音一再反复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而坐在他对面的女子,在听到他的问题后,一脸平静,看向他的目光更是如同两汪平静的水潭一般,毫无波动。
无论他做得多好,她都未曾正眼看他一次……
呵……
所以,从头到尾,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么?
魏知隶低下头去,嘴角微动,极浅的笑容如同凌空的花火,只一瞬又消失于无形。
除了他自己,无人得知,此时他藏在袖中的手指早已骤然收紧。
甚至,还在微微地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