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知悦在魏府里逗留半天, 矣姀陪她坐了半天, 剩下的半天, 她躲在房间里刺绣。
小桃在她旁边陪伴着她。
几乎是寸步不离。
自她那日独处看雨着凉以后, 无论她怎么说, 小桃都不愿意让她一个人呆着, 她没有办法, 只好任由小桃坐在她旁边,目不转睛地看她飞针走线, 眼睛还时不时瞪得圆圆的。
“小姐,你的手真巧!”小桃啧啧称赞, “这个昙花看起来就像是真的一般, 太漂亮了!”
“这是用勾针四绣针法绣出来的。”矣姀微微一笑, “你可喜欢刺绣?若是喜欢, 我可以教你。”
“真的?”小桃欣喜地抬头,但是不过一瞬,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小姐, 这针线活太细巧了, 奴婢的手……怕是不能胜任。”
矣姀把绣绷放下, 伸手抓住小桃的手,发现她的手有些粗糙,其中的几个指节还带着薄茧。
“小姐,你别看了……”小桃困窘得脸都红了,手指也不断地往后缩, 想要脱离矣姀的牵扯,“奴婢的手……不好看。”
矣姀松开她的手,看着小桃迅速地把手收到背后,她轻笑一声,“傻丫头。”
小桃把头偏向一侧,“奴婢才不傻。”
“既然不傻,那就跟着我学刺绣吧?”
“啊……”小桃愣愣地看着矣姀,“小姐真的要教奴婢吗?奴婢的手真的可以……”
“可以的。”矣姀安静地看着她,“不过你喜欢刺绣吗?若是喜欢,我可以教你,若是不喜欢,那也不必勉强。”
“刺绣细巧而孤寂,你若不能静下心来,便永远绣不出好看的绣品来。”
“我……”
小桃要说话,矣姀笑着抬手阻止她,“别急着回答我,你可以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告诉我吧。”
“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好不好?”
小桃怔怔地点头,“……好。”
——
矣姀安心地做了一下午的刺绣,等她再抬头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暗淡了。
小桃不在她的身边。
一刻钟前她去了厨房,言要为她传晚膳。
矣姀把锦帕自绣绷上取下来,上面绣着的半开昙花映着暗淡的天光泛起一种朦胧的光芒,顷刻间像是要完全盛开一般。
她仔细察看半晌,微微地抿了抿唇。
无法自欺欺人。
她绣的花……好像没有以前的那么好看了。
她的手……
矣姀把锦帕叠好,站起来要去点灯,才站起来便觉得眼前发黑。
她单手撑在桌面上,惊慌又耐心地等那股眩晕和漆黑消散后,她呆立在原地,已经没了要去点灯的心思。
眩晕,眼前发黑。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会出现这种情况,到底是因为她风寒未愈,还是说……这些不适的症状其实是她身上未明病症的一种表现?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侍人脚步轻轻地走了进来,“夫人,奴婢来点灯。”
矣姀如梦初醒,应了声,然后慢慢地坐下来。
房间里逐渐明亮起来。
侍人在行过礼后无声地退出了房间。
矣姀借着灯火看手里的锦帕,良久后,眼睛微红。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矣姀忽然感觉到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慌张一瞬,很快便偏过头去,把锦帕放进绣篮里,她端起绣篮想要把它放到一旁去的时候,有人拉住了她的手,把她拥进了怀里。
矣姀有些讶然,伸手要推开,却听到魏知隶声音有些发沉地问她,“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看到你的眼睛红了。”
“我没事。”矣姀声音平稳,“你先放开我。”
“矣姀……”魏知隶把矣姀抱得更紧一些,有些无奈地叹息,“不要对我这么冷淡好不好?”
矣姀沉默了一会儿,“岁云山可有消息传来?”
“有。”
“什么消息?”
“穆大人的病情已经稍有好转。”
“巫神医找到应对的办法了?”
“尚未,不过他找到让病情暂时稳定下来的法子了。”
“……哦。”
两人谈话间,侍人已经把饭菜摆好在桌面上。
感觉到侍人好奇又隐蔽的视线,矣姀尴尬地推了推魏知隶,“你先去净手。”
魏知隶笑了笑,“好。”
把绣篮放好,矣姀向饭桌这边走来的时候,魏知隶正立在净手的盆子旁,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矣姀:“……”
镇定地走过去,镇定地把手洗干净,矣姀想要去拿布巾把手擦干的时候已经有人先她一步把柔软的布巾覆在她的手背上。
看着魏知隶认真细致地为她擦手的模样,矣姀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收回来,没想到魏知隶隔着布巾把她的双手拉住,温声道,“稍安勿躁,水珠还没有完全擦干。”
侍人在侧,矣姀不大好对魏知隶冷脸。
她耐着性子,本以为擦手很快就会结束,没想到魏知隶却是拿着布巾,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为她擦去手上的水珠……
捧着水盆立在旁边的侍人轻笑出声,矣姀脸颊微热,用力把自己的双手收回来,声音不自然地道,“好了。”
她转身在凳子上坐下,很快便听到身后有水声响起,不一会儿,水声停了,矣姀听到魏知隶温和地对侍人说了“出去吧”,然后在她的身边坐下。
晚膳很清淡。
不知道是为了照顾她风寒未愈,还是魏知隶本来饮食就清淡。
矣姀一言不发地用膳的时候,坐在她身边的魏知隶也保持着沉默,除了他偶尔用公筷给她布菜外,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交流。
一顿饭吃完,筷子放下的那一刻,矣姀觉得自己一直紧张着的心情变得舒缓下来了。
看着侍人把剩余的饭菜撤离,矣姀不想与魏知隶单独相处,很快便站起,唤来小桃,言明她要沐浴。
沐浴用了稍长的时间。
如果不是小桃在一旁眼眸定定,神情哀怨地盯着她看了几乎有半刻钟,矣姀想她应该会继续泡久一些的。
小桃一边给矣姀穿衣裳,一边碎碎念,“小姐,你的风寒还没有完全好呢,在水里泡这么久,万一又着凉了,奴婢难辞其咎!”
“还有你的头发,你的头发还没干,一直这么卷着,很容易着凉头疼的……”
矣姀伸手掐了掐小桃的脸颊,听着小桃一脸意外地看着她且“诶呀诶呀”地叫起来时,她忍不住笑出声音来。
“你比我小,怎么唠叨得像个老婆婆一样。”
小桃使劲地瞪着矣姀,“奴婢为什么唠叨?还不是因为小姐像个贪玩的孩子一样!”
矣姀有些愕然。
小桃继续瞪着她,瞪着瞪着眼睛却红了,“小姐,你要好好地爱惜自己的身子,否则很容易生病的。”
“若是生病了,万一好不了,很容易就会……就会……”
看着小桃支支吾吾的样子,矣姀神色坦然地接话,“就会死。”
小桃撇撇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小姐,你可别死……”
矣姀嗯了一声,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知道了。放心吧,没那么容易死的。”
小桃委委屈屈地点头。
回到房间的时候,矣姀发现魏知隶也在。
他闲倚在床头,手里拿着一轴书卷,正在就着灯火看书。
就矣姀所在的角度看去,魏知隶的侧脸弧度温文尔雅,被灯火照亮的脸颊白净如玉,非同于少年的那种张扬的美,他的俊美是低调的,但是却又是让人无法忽视的。
矣姀移开视线,在对着窗柩的案桌后坐下后,她一边拿着巾帕缴干自己的头发,一边看着窗外的明月发呆。
半刻钟后。
她略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微叹一声。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想的。
以她目前的处境看来,她几乎是什么都做不了,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夜风吹来,些许寒意沁身。
矣姀正想要远离窗边,身后却恰好有人把用于御寒的衣物覆在她背上,她本来放松的身子于是一下子僵住了。
手里的巾帕很快便被人抽走,那人的指尖有意无意地触着她的手指时,传过来的清晰暖意让矣姀顿察她的手指凉得几乎如同一块冰一般。
感觉到魏知隶在用梳篦梳理她的头发,矣姀微微侧身把梳子从魏知隶的手里拿了过来,她没有看他,只低着头道,“我自己来便可以,不劳烦魏大人。”
话说完后,她站起来想要离他远一点,没想到身子一动便被魏知隶伸手拦腰抱住紧贴在身前。
“矣姀……”魏知隶声音低低地喊她的名字。
“为什么要躲着我?”
矣姀的身子僵硬得厉害,但有不属于她的温热气息落在她的脖子处时,她还是迟钝地往旁边躲了躲。
魏知隶的眸光随着她的动作暗沉一度,“你不喊我夫君,如今还要躲着我,矣姀……我是你的夫君,你不应该这样对我的,”
“魏大人,”矣姀淡淡开口,“以后还是叫我含珖吧。”
身后的呼吸一滞。
矣姀本以为魏知隶会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的身子在忽然间被人用力地扳了过去。
猝不及防间与魏知隶带着稀薄愤怒的目光对上时,矣姀觉得自己的手脚热了一瞬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泛起刺麻的凉意。
魏知隶把她抱得很紧,矣姀坐在他的腿上,上半身却几乎都紧贴在他的身上。
他低垂着眉睫看她,墨眸里面一片漆黑。
不过眨眼间,她先前在他眼里看到的愤怒像是海市蜃楼般消失不见,此刻他眼睛里剩下的,只有一片沉寂——似无风自平静,又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等待和压抑。
矣姀安静地与魏知隶对视,仿若是看待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她的眸光很淡很淡,淡得让魏知隶心里再次抑制不住地要泛起恼怒的微漪。
矣姀斟酌好言辞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魏知隶想都没想,低头把她吻住。
虽然情况发生得有些突然,但是矣姀对此没有表露出过度的惊讶,表现也不如先前那半般意外,她平静地接受了魏知隶对她忽然的亲吻,没有推开他,亦没有选择进行挣扎。
当魏知隶的亲吻由急促转变为和缓时,他睁开眼睛,看到矣姀在他面前乖巧地闭着眼睛。
他心里有些惊喜,但是也有些不安。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矣姀此刻……太乖巧了。
乖巧得让他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在方才想到了全身而退的办法。
他停下对她的亲吻,认真地审视她的神情。
矣姀在他的注视下睁开因带着些许水汽显得迷蒙的眼睛时,魏知隶定定地看她一眼,忽然把她打横抱起走向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