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桌上有杯盏茶具。
往杯盏里倒水的时候, 矣姀听到魏知隶问, “夫人想要什么?”
矣姀忍不住笑, “魏大人如此聪明, 竟然不知我想要什么?”
把盛着水的杯盏放到魏知隶的面前, 矣姀一边低头给自己倒水, 一边道, “魏大人若是真的不知道我所想,现在不妨猜猜看, 我到底想要什么?”
“夫人还是想要放妻书?”
魏知隶端起水杯,低头喝了一口凉水后, 他轻笑一声, “这个可不行。”
“就算我愿意给你, 陛下不会同意, 原来的燕国旧臣,如今的大昭新臣们更加不会同意。”
“夫人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矣姀低头看着手里的杯盏,指腹覆在杯壁上时有种凉凉的感觉。
她轻咬了一下唇,细声道, “我知道要放妻书的想法不切实际, 我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
“是吗?”说不上相信还是不相信, 魏知隶掩藏在眼底的情绪开始有些变幻莫测起来,“夫人能如此想,甚好。”
矣姀低头轻啜了一口水,忽然道,“魏大人, 你知道我不喜欢你。”
她的眸光纯净,平静,看起来很坦诚。
魏知隶毫不意外,沉默地看了她须臾,他浅淡地道了声“嗯”。
矣姀继续道,“魏大人,我身体有疾,活不了多久了。”顿了顿,矣姀又道,“我最多,只剩下一年的时间。”
魏知隶的眼睫颤了颤。
杯盏被无声地放下,玉质的杯底碰到桌面的刹那,发出一声转瞬即逝的清脆细响。
抿了抿唇,魏知隶的声音沉稳而冷静,“巫渺会治好你的。”
“巫渺?”矣姀愣了愣,“你说的不会是岁云山的巫神医吧?”
“是他。”
矣姀有些惊讶,“那你会送我去岁云山么?”
“在必要的时候,会。”
“必要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巫渺找到治病方法的时候。”
“他若是一直都找不到呢?”
“他会找到的。”
“魏大人为何如此肯定?”
“穆大人已经在岁云山接受他的医治,听闻进展还不错。”
“真的?”矣姀毫不掩饰脸上的惊喜,“巫神医当真能治好穆大人的病?”
魏知隶的眸光微闪,“很大可能。”
“这真是个好消息。”矣姀慨叹。
魏知隶仔细地观察矣姀脸上的表情,发现她确实是高兴的,但是……她依旧是藏有心事。
她应该还有话要对他说。
并且,她真正想要对他说的话,她还没有说出来。
沉默了一会儿,矣姀再次开口,“魏大人,你有想要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吗?”
“有。”
“是什么?”
“你的所有。”
“……”
“魏大人,你有些贪心。”
“你已经是我的夫人,这是人之常情。”
“好一个人之常情。”矣姀微笑,“既然如此,魏大人,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
交易?
魏知隶皱眉。
“魏大人,我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你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我们再做一次交换,好不好?”
魏知隶的眸光沉下来。
矣姀保持微笑,“魏大人,这会是一个公平的交易,你大可不必这么紧绷着脸。”
魏知隶:“……”
“夫人想要什么?”魏知隶很快便回过神来,“除了放妻书,其他的东西,只要合理,夫人都可以提。”
“魏大人这话听起来甚是慷慨。”
矣姀笑容浅浅,“我所求不多,只有两点。”
“一,我希望在府里,我的地位是名副其实的。”
“二,我希望我每年能够有两个月的独自外出时间,至于这两个月,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终止,由我来决定,你不得干涉,他人也不许干涉。”
“夫人为何要独自外出两个月?”
“散心。”
“为何要散心?”
“在府里住腻了。”
魏知隶:“……”
“魏大人意下如何?是否愿意与我做这个交易?”
魏知隶沉默地看着矣姀,对方一脸轻松,看起来……总让他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
她到底在打什么样的主意?
他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想不明白。
良久。
魏知隶开口,“我可以答应条件一,条件二……这个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女主人若是离开太久,府里会乱套。”
“……”
“既然魏大人只答应一半,那我们的交易条件也相互折中一下吧。”
“如何折中?”
“我会为魏大人处理好魏府的家务事,而魏大人只需与我维持好表面上的夫妻关系即可。”
“表面上的夫妻关系?”魏知隶的脸色有些不大好,“还请夫人解释一下,何为表面上的夫妻关系。”
“也就是……”矣姀清咳一声,正色道,“我们不行夫妻之礼。”
“不行。”魏知隶几乎是一口回绝。
矣姀:“……”
“魏大人,我记得你可是有两个妾侍的人。”
矣姀有些无奈。
他并不缺女人,何苦抓着她不放?
“夫人说得是,为夫确实有妾侍,可是夫人终究是夫人。”
“……”
“魏大人若是坚持,我可以退一步。要行夫妻之礼也可以,不过,你不可以强迫我,须得我自愿才可行。”
魏知隶并不上当,“夫人这话不过是换汤不换药,为夫不同意。”
矣姀微笑,“原来魏大人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夫人这是激将法。”魏知隶很清醒,“为夫之所以拒绝,不是因为对自己没信心,而是因为太过于了解夫人的想法……”
谈判不成……
矣姀伸手揉了揉眉心,失去与魏知隶交涉的兴趣,“既然如此,那便算了,今晚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了。”
矣姀站起来往床榻处走,走了两步,她腰际一紧,被人从身后抱住……
“夫人……”魏知隶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你不能这样对我。”
矣姀顿了一下,“你的伤好些了吗?”
魏知隶的眼睛里滑过一丝惊喜,他用力抱紧矣姀,下巴在她脖子上蹭了蹭,声音低低地道,“还是很疼……”
“是吗?”矣姀微微偏头,声音越来越小,“等下会……”
“什么?”
矣姀的声音有些小,魏知隶听得不是很清楚,正想要问清楚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肚子被人用手肘一撞……
尖锐的疼痛袭来时,魏知隶疼得紧皱眉头,与此同时,矣姀冷着脸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向前走两步,矣姀微微偏头,眸光落在地上。
她并不看魏知隶,但是依旧对魏知隶说了一句话,“抱歉,魏大人。”
这一晚,矣姀依旧是躺在床榻外侧背对着魏知隶睡的。
而魏知隶,也安安分分的没有再碰她。
第二天一早,矣姀很早就醒过来了。
她本想要多睡一会儿,奈何不知因何原因心口发闷得很,想起魏知隶浅眠,她不想有太多的动作,翻了两次身,发现睡意已经消失得彻底时,她直接下了床。
窗外曦光微亮,但是房间里的小灯依旧燃着,只不过小灯的光芒已经很黯淡了,看起来就快要熄灭。
矣姀来到案桌前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一杯水,想要把自己心里的闷意压下去。
水是冰凉的。
矣姀喝下一口,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喉咙忽然有些发痒。
矣姀轻轻地咳了几声,可越是咳嗽,她的喉咙便越痒,喉咙越痒,她便越是忍不住想要咳嗽……
渐渐地,矣姀的咳嗽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停不下来……
等矣姀想要竭力遏制住自己咳嗽的声音时,她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涌上了她的喉咙……
血腥味……
矣姀心中一惊,反应过来后,她紧张地想要去找锦帕,可是她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喉咙一紧一松,那口猩甜被她直接咳了出来……
有大滴的红色落在雪白的中衣上,颜色莫名地刺目……
矣姀想要伸手去擦,一滴红忽然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的手于是僵住了。
“夫人……”
魏知隶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带着些许的睡意。
矣姀没有回头,“何事?”
她的声音极度沙哑。
身后忽然没了声音。
矣姀正想着魏知隶为何不说话的时候,她感觉到两侧肩膀同时一重,然后她被人用力地扳转了身子……
并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此刻的狼狈,矣姀下意识地用袖子掩住自己的脸,可是……已经迟了,魏知隶显然已经看见。
他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矣姀推开他的手,转身去拿锦帕,走两步,被魏知隶拉住。
“你坐在这里,我去给你拿锦帕。”
“不用,我自己……”
“你给我坐着!”
魏知隶的语气忽然变重,矣姀愣了愣,无声地坐了下来。
魏知隶很快便拿了锦帕回来。
他伸手要给矣姀擦去唇角脸颊上的血迹时,矣姀微微偏头,“我自己来。”
魏知隶的眉头皱着,倏尔强硬地把矣姀的脸转回来,“别动!”
矣姀有些不满,“魏大人……”
魏知隶的眼神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冷淡,“你别说话。”
矣姀:“……”
仔细地把矣姀脸上的血迹擦掉,魏知隶的脸色柔和了些,“以后不要喝凉水。”
矣姀的声音也已经恢复如常,“这不关水的事情。”
魏知隶不语。
抬眸看了一眼矣姀,他忽然放开她然后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虽然不大明白魏知隶为何忽然离开房间,但是矣姀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想着要去把中衣换掉的时候,魏知隶又回来了。
矣姀朝他看过去,发现他……端着一盆水。
把水放在案桌上,魏知隶神情温和地道,“先用水漱口,然后把沾了血的中衣换掉。”
矣姀默默地把这两件事情做完时,回头看到魏知隶坐在案桌前一动不动的似是在发呆。
她站在距离他稍远的地方,一时有些困惑,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魏知隶很快发现她,朝她走了过来,“夫人……”
虽然心中对他不喜,但是他方才为她所作的那些,矣姀还是向他道了声谢谢。
魏知隶看着她,眼睛里似乎蕴着些挣扎,“夫人为何想要独自外出两个月?”
矣姀下意识地要回答,魏知隶却又追加了一句,“我要听实话。”
矣姀:“……”
她说的就是实话,奈何他不相信。
或许,她要转变说话的方式?
矣姀想了想,“如你所见,我的病情在逐渐地加重。生命最后的时间里,我并不想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魏府的家务事上。”
“我想到处去走走。”
矣姀低头,语气有些感伤,“活了这么多年,我去过的地方甚少,听闻有些地方很漂亮,我想去看看,毕竟再不去看,以后应该是没机会了……”
“会有机会的。”
魏知隶伸手过来把矣姀的手攥住,攥紧,“我会陪你去看。”
矣姀:“……可是我想……”
“不用想。”魏知隶的语气不容置喙,“我不会让你独自外出的。”
房间里忽然安静到了极点。
掌心里的手腕在突然之间一转一起。
魏知隶虽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但矣姀已经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控中收回来了。
魏知隶有些惊讶地看向矣姀。
此刻,她正绷着脸,用冷冷的声音对他道,“魏知隶,我不喜欢你这样管着我!”
魏知隶的脸色很不好。
他默默地看着矣姀,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不知道又因何没有说。
两人僵持一会儿,魏知隶忽然转过身去,语气有些压抑地道,“收拾一下,今天我们要进宫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