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过后的第三天。
黄道吉日, 宜嫁娶。
星河殿里, 宫人来来往往忙碌一片。
矣姀独自躲在角落里, 手捧一本闲书……发呆。
前几日, 昭皇给她与魏知隶赐婚的圣旨被宫人送到了星河殿。
三两天的时间不过眨眼间, 这出嫁的日子就近在眼前了。
“公主, 该用午膳了。”小桃隔着几步距离提醒她。
矣姀轻叹一声, 用手揉了揉眼睛,眼睛下方的些许浅青色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大精神。
“公主?”
矣姀兴致不高地回应, “……我知道了。”
矣姀在食案后坐下。
案桌上的午膳很丰富。
矣姀她拿起筷子夹了几样,要放下筷子的时候发现小桃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她。
矣姀的手忍不住抖了抖,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若是喜欢, 你自己拿筷子夹着吃便是……”
小桃眼睛一亮,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可以。”矣姀点头, 站了起来,“你吃吧。”
小桃已经抓住筷子,本以为能与矣姀同食,没想到却看到矣姀离桌, 小脸上顿时浮起了些许不安来, 她别扭地盯着矣姀看, 有些惶恐道,“公主,你吃这么几口就不吃了?”
“嗯。”
“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不是。”矣姀不想多言,但是小桃似乎要寻根问底,她只好言简意赅地多言解释一句, “没胃口,吃不下。”
“可是……今天是公主的大喜日子,公主不吃点东西垫肚子,到时候会饿坏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矣姀脸色微微一变。
小桃没有察觉矣姀的变化,犹是苦口婆心地劝道,“公主,还是多多少少吃多一点比较好……”
矣姀有些不耐烦。
右手微抬,小桃立即消音,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圈后,露出一副标准的无辜表情来。
矣姀也并非是真的生气,见此只是瞪了小桃一眼,顺势恐吓她道,“再唠叨就不给你吃了……”
小桃眨了眨眼睛,看着食案上的膳食吞了吞口水后,她慢慢地把筷子放下,一脸正色道,“若是公主能听进奴婢的言语半句,奴婢辛苦地忍下这一时的口腹之欲也是值得的。”
“是么?”矣姀嘴角微扬,“来人……”
“公主!”小桃猛地张开双手似母鸡护小鸡般把那一桌膳食护在怀里,表情夸张地道,“这些膳食是无辜的!”
矣姀:“……”
“公主,你真的不多吃一些吗?”小桃吞了吞口水,“这些看起来都很好吃的样子!”
矣姀头也不回地往内殿走去,“我去睡一会儿……”
“公主……”
“再吵就真的不能吃了!”
小桃乖乖闭嘴。
紧紧地抿住小嘴,小桃目送矣姀的身影消失在帘幔后。
低头再看着那满食案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小桃觉得,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嘴里的津液也快要溢出来了……
猛地夹起一块烤鸡肉把嘴巴塞满后,小桃一边嚼一边想,公主不吃,但是她要吃饱才行,这样等公主嫁到了魏府,若是饿了,她也有力气给她找吃的……
想到这里,小桃又往口里塞了一大口肉……
也不知道这肉是怎么做的,真的太好吃了……
小桃一边想,一边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
——
内殿里,矣姀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
这些天,赵徽聿说过的话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地反复响起,矣姀每每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境,一想到他的话语便又忍不住风浪再起。
赵徽聿的猜测并没有错。
她选择魏知隶,确实是因为她不信任他。
她希望她可以保护好穆长豊,她希望穆长豊能够与宋清宁,穆如意好好地一家团聚……她希望他们都可以好好的。
她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
她明白,她期待的这一切的希望,都是建立在“穆长豊是封含璋”的基础上的。
若是,穆长豊不是他的哥哥……
她或许不会……像如今这般轻易屈服。
没有血脉关系的牵连,她应该会用尽全力去逃跑,竭尽所能地离魏知隶这样的人有多远是多远……
她的人生该由她自己来主宰!
她的人生不应该这样被他人玩弄于手心之中!
即便对方是魏知隶,也不可以!
……
可……
理想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惨淡。
魏知隶似乎深谙她的心中想法……她被他吃得死死的。
矣姀的手指在不由自主间收紧,赵徽聿的话语再次在她的耳边响起,“矣姀,你有没有想过,穆长豊,也许不是封含璋。”
“你得知穆长豊便是封含璋,这一消息是魏大人告诉你的,可是魏大人并没有告诉你,他是如何得知穆长豊便是封含璋的。难道,你就不好奇他的结论是从哪里得来的吗?”
“若他只是骗你,只是用这样的消息来迷惑你,胁迫你,难道你还要嫁给这样别有居心的人吗?”
她不想嫁给魏知隶。
这是矣姀脑海里从未有过的清晰的,迫切的念头。
纵然心底里有千百个不愿意,但是矣姀明白,她只能嫁给他。
毕竟,在这样短的时间里,穆长豊的身份已经无法证明真假,她与魏知隶的婚期却已经迫在眉睫,不可更改……
她逃不了,也不能逃。
若是逃了,万一……穆长豊真的是封含珖呢?
她这样的一逃,势必会给他惹来杀身之祸的吧……
穆长豊虽然病重,但是她并不希望他死于异国他乡……
再有,矣姀也记得自己当时给予赵徽聿的回答,“嫁与何人都是嫁,没什么区别的。”
那时赵徽聿眼眸里带着清晰的惊愕,“矣姀……”
他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赵徽聿……”矣姀语气慎重地唤了他一声,须臾又笑了,声音镇静地道,“其实我也活不了太久了……最多只有一年的时间了吧。”
所以,即便在魏府生活得不如意,这些日子也不会持续得太久。
所以,无论是嫁给哪个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
所以,即使死亡等在前方,她心中也唯有想要利用好眼前的一切,好好地守护她想要守护的人。她要他平安康健,祥乐而终……
“什么?”赵徽聿的样子愣愣的,并没能立即就反应过来。
矣姀看他一眼,耐心地解释道,“我的病症,与穆长豊的是一样的……”
“魏大人说的?”
“……他曾说过,不过,我也亲眼看到了。”
想到穆长豊指尖锦帕上那一抹暗红的血色,矣姀神情黯淡,“他发病比我早一年,现在……已经很严重了,太医说,他活不了多久了。”
穆长豊的生命走向终结之时,她的死亡倒计时在同一时间展开……
这奇妙的巧合。
或许是因为这同样的病症,矣姀才会下意识就相信了穆长豊会是她哥哥这样的一个想法,这也致使她在初初听到魏知隶的告知时并没有及时追问魏知隶是如何得知穆长豊的真实身份的,也以致于她在不知情中,一步一步地步入魏知隶设计好的圈套……
坦白而言,矣姀心里其实也是有些不甘的。
她并不是一个伟大到能为他人牺牲自己的人……
毕竟,若是穆长豊的病症与她的只是恰好类似,又恰好被魏知隶知晓且加以利用——这并非没有可能,她若是因此需要嫁到魏家去,她心里是不情愿的。
如果当真如此,穆长豊与她毫无干系,她会为此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她并不愿意为无关紧要的人牺牲自己仅剩下一年时间的下半辈子……
但是,若是有关于穆长豊的消息都是真的……
她会选择心甘情愿地嫁到魏家去。
……
这几天里,矣姀不断地找寻可以让自己信服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但是某些念头一旦浮起来,便很难压下去。
矣姀自认为她应该理智,不过偶尔还是会因为那忽然拦截不住的不计后果的思绪而心潮起伏……
在纠结之中痛苦几日,时间终于是来到了今日。
再过一两个时辰,她便要被宫人们打扮成新嫁娘的模样,登上马车,前往魏府……
一想到以后会面临何种日子,矣姀忍不住长叹一声……
“公主睡不着么?”
小桃的声音响起得有些猝不及防,矣姀的心率瞬间快了起来。
拥着被子坐起来,矣姀有些无奈地看向小桃,“有什么事么?”
“殿外来了几个宫人,说是来帮公主梳妆打扮的。”
矣姀有些诧异,“这么快就来了?”
她不过是躺在榻上胡乱想了一下问题,都还没有开始小憩……
小桃摇头,“不快了,听闻新娘子的梳洗打扮都是很费时的……不过,费时也没有关系,这样,公主就可以美美地出嫁了啊……”
“公主公主,别睡了,快快起来梳洗打扮吧!”小桃的眼睛在发亮,声音中充满了某种莫名的兴奋,“公主打扮一起来一定会很美吧……”
矣姀无语地看着很是激动的小桃一眼,本是有些郁闷的心情,多了些无奈……
——
正午的太阳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从天空正中滑落至西边群山后。
本是炽烈的日光开始变得温柔,清晰的远山也由此变得朦胧。
星河殿里,矣姀的梳洗打扮已经接近尾声。
在听到宫人轻声的“公主,好了”之后,矣姀慢慢地睁开眼睛,与铜镜里的女子进行了目光对视。
一个眨眼,两个眨眼,三个眨眼……
矣姀别开视线,淡淡地道,“更衣吧。”
本以为会得到公主赞扬的宫人皆是愣了愣,然后迅速地低头应声,“……是。”
繁复华丽的嫁衣,在宫人巧手的帮助下,一层又一层地裹上女子纤瘦的身子。
满身正红的颜色,映着夕光,晕散出来的柔光芒把女子眼眸里的冷漠化去了几分,又为其娇妍的脸蛋染上了几分待嫁的羞涩……
“公主,你这样打扮真好看……”小桃绕着矣姀转了几圈,眼睛里的惊叹和羡慕都快要要溢出来了。
矣姀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道,“你以后若是嫁人,也一定会这么漂亮的。”
“真的?”
“真的!”
小桃看看矣姀,脸颊不知道怎么就红了起来,再多看一眼后,她忽地用袖子掩嘴而笑,这会儿连耳朵也红了个透彻……
矣姀:“……???”
“公主……”有宫人欢喜地小跑过来,“撵子来了。”
矣姀一愣,“撵子?”
这……
一旁的宫人见状连忙笑着解释道,“公主出宫之前,需要乘撵子去见过皇上和太后,然后再乘坐厌翟车前往夫家。”
矣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