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月光, 凄厉风声。
一片淡冷之下, 左毅的喉咙被一支流矢强势刺穿, 而李申狠着一张脸, 用力地把手中的长剑刺入赵徽聿的腹部……
矣姀先是呆愣在原地, 反应过来后她失声大喊, 想要上前阻止, 但跑了两步她因踩到什么脚下一滑猛地摔倒在地上。
细小的沙石不可阻挡地进入她的眼睛和口鼻,阻碍了她的呼吸, 矣姀用力咳嗽,咳着咳着, 眼前忽然光芒大亮……
“矣姀, 醒醒……”
“矣姀, 那只是一场梦……”
矣姀睁开眼睛, 视线之内是让人感觉到不安的模糊,一片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伸手去揉眼睛,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手腕在半途之中被他人握住, 然后一块柔软的锦帕轻轻地压在了她的眼睛上……
“好些了没?”魏知隶的声音很温柔。
矣姀拉下眼前的锦帕, 因不适应眼前的光线,泪眼微微眯起,“魏大人,赵大人现在如何了?”
魏知隶正拿着锦帕轻擦矣姀眼眸处的微小泪珠,闻言手势微微一滞, 看着她微红的眼睛由平静逐渐变得急切和紧张,他的动作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如常,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如何?伤口还是和先前一样痛吗?”
矣姀摇头,因得不到回答她的神情愈发地担忧起来,“魏大人,赵大人他……”
魏知隶收回锦帕,语气颇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他很好,你无需挂心。”
矣姀松了一口气,“我……我能去看看他吗?”
“你伤还没有好,最好是卧床静养。”魏知隶掖了掖矣姀身上的被子,继续温和地道,“我们现在在马车上,行事有诸多不便,你若是坚持要看,可以在我们到达木双城后再去看望。”
“马车上?”矣姀有些惊讶,她往四周一看,发现自己确实是在马车上后,她凝起了眉头,“我们……要去哪里?”
“木双城。”
木双城,燕国的国都城。
魏知隶要去那里,难道……
难道退守于安圩城里的那些燕国将士已经……投降了?
矣姀心中有些慌乱,但是脸上却极力地佯装出淡定,“我不去,我要回九沥城。”
魏知隶正理着她有些凌乱的鬓发,闻言轻笑,“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矣姀勉力压住心中的不安,稳住声音问道,“为何?”
“你可知你昏睡了多少天?”
“……什么?”
“你可知你昏睡了多少天?”
“……多少天?”
魏知隶把矣姀身前的长发捋到她的身后,正要说话,马车外却传来了凌胥的声音,“公子,一切已准备妥当,可以下车了。”
“好。”
魏知隶拿过一旁的斗篷,把矣姀裹严实后,他的手臂绕过矣姀的腰际和腿弯,稍用力便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等候在外的凌胥早已经把马车的帘子掀开,魏知隶抱着矣姀踩着车凳顺利地下了马车。
魏知隶没有回答矣姀的问题,但是在下了马车的那一瞬间,矣姀想,不用魏知隶亲口回答,她也已经知道了答案。
丞相府。
马车停在了一座装潢气派的府邸面前。
稍微抬头,可以看到府邸上方的牌匾上刻着沉稳庄重的丞相府三字。
大昭不设丞相,北际的丞相府矣姀又极为熟悉,眼前的丞相府……只能是燕国的丞相府了。
原来他们已经到达木双城。
从流州到木双城大概需要三天的时候,那么,她已经足足昏迷了三天有余?
怪不得魏知隶说不能如她所愿。
都已经到了木双城,她身上又有伤,她根本就无法独自一人离开。
再有,他,他们或许也不会那么简单地就让她离开。
虽然她的身份未名,但是若是最后确认身份为真,那她的身份对于他而言,或者说对于昭皇而言,还是多多少少有些什么用处的吧……
魏知隶抱着矣姀径自进了丞相府,在仆人的引领下走了好一会儿才走进一个清幽雅致的院落中。
把矣姀安置在房间里的床榻上后,他顺势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矣姀抬眸看他。
或许是因为抱她抱得太久,累着了,魏知隶的呼吸略有些急促,白净的脸上染上了些许粉色,额头上还冒出了点点细小的汗珠。
矣姀的脸一下子红了。
她有……那么重吗?
又是尴尬又是窘迫,矣姀纠结再三,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的额头……擦擦,很多汗。”
魏知隶从衣袖里拿出一块锦帕正要擦汗,矣姀伸手过去一把把锦帕抢了过来。
“嗯?”魏知隶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惊讶。
矣姀看着他,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的锦帕。”魏知隶好心地提醒她。
矣姀把话听到了耳朵里,但是依旧是拿着锦帕不放手。
这锦帕是魏知隶的不假。
但她在光天化日之下抢他的锦帕也是事出有因。
如果她没看错,这锦帕在前不久被他用来给她擦眼泪用的,但此刻他神情自然地拿着这锦帕要擦汗,这也太……太……太有失礼数了。
她与他什么关系?
他怎能与她共用一块锦帕?
即便这锦帕是他的,可是她用了以后他怎可再用?
看他神情如斯自然,难不成这锦帕他给她用之前他曾用过?
……
想到某个最坏的可能,矣姀的神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
魏知隶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变换个不停的神色,最后忍不住朗笑出声。
矣姀惊疑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魏知隶伸出手指在矣姀的额头上轻轻一点,看着她惊得不住往后退的反应,他笑着故意继续靠近她道,“你猜,我在笑什么?”
矣姀咬唇,“我……我不知道。”
“小骗子……”魏知隶的语气忽然变得亲昵起来,“你分明是猜到了什么。”
矣姀愕然。
“你不就是在心里认为我把我用过的锦帕给你用么?”
魏知隶说这句话时的声量很轻,但是这话落入矣姀的耳朵里,矣姀却觉得耳边有惊雷在炸开……
他怎知……
他怎知她的心中所想!
矣姀惊魂未定地看着魏知隶,谁知,魏知隶也在看她。
只见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清澈的眼眸之中倒映着两个小小的人儿,良久,他忽地轻叹了一声,苦笑道,“矣姀,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坏?”
“不是……”矣姀下意识地否认。
“不是?那是如何?”
“……”
矣姀低着头。
魏知隶他对她……
好,也不好。
在大昭的皇宫里的时候,他对她,无疑是好的。
当她因为各种原因阴差阳错地要为常乐公主替嫁的时候,他对她,很不好。
不过,这好与不好,都是从她的角度来说的。
或许,这样的问题,若是从他的角度出发来回答,应该又会是另外的一种答案了吧。
因为这个问题并无标准答案,矣姀并不想回答魏知隶的问题。
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矣姀发现他似乎还在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漆黑的眼眸之中还蕴含着那么点点的期盼时,她别开视线,迟疑一瞬很快便把藏在衣袖里的锦帕拿了出来。
在魏知隶略带着些疑惑的眸光的凝视下,矣姀把锦帕放到他的手上,然后退到了床头处。
魏知隶看了一眼手中的锦帕,又看了一眼窝在床头处的人儿,薄唇微微一抿
清润的笑意敛去无踪,眼底的温柔消失殆尽。
他安静地看着静坐在不远处但与他保持了明确距离的矣姀,一向平和的眼神终于染上了些许别样情绪……
将近一年时间没见,她的改变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
容貌更美了,性格也比以前多了几分明朗与活泼。
少了几分在他面前时的小心谨慎,如今连拒绝都可以说得理直气壮……
外表柔弱,但是内里的性子却倔强要强。
认定的事情,一旦确认便会坚持到底,绝不轻易改变和妥协。
她或许不知道。
他喜欢她的素手,喜欢她的墨发,但是他最喜欢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清澈而漂亮的眼眸,其熠熠生辉的光芒,初初落入他的眼中时便也落在了他的心上,让他也无意之中频频忆起,时时回味。
魏知隶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笃定矣姀无法自己凭个人之力换好衣裙时,她却坚持她能够把衣裙换好。
他给了她半盏茶的时间。
在他个估算里,从她的伤势程度出发,半盏茶的时间,她最多只能把衣裙换下……
半盏茶时间过后,他站在屏风后询问她是否已经把衣裙都换好时,屏风后久久没有传来她的回答声音。
他按捺不住绕到屏风后,发现她已经把干净的新衣裳全部换好了,只是……
她也脸色煞白地晕了过去。
他走上前去,发现她把衣裙穿得很好,但是绑着她伤口的纱布却再次被染得通红了。
她流了不少血。
那血沿着纱布往四周蔓延,把她身前裹着的纱布都染红了。
红红的纱布条映入他眼中的一刹那,他只觉得触目惊心。
因为身前受伤,她左手抬不起来。
他本以为她会求助于他,但是没想到她宁愿强忍着伤口撕裂的痛苦也而不愿意对他发出一声求助。
男女固然有别,但是他与她之间的关系……
她何至于此。
矣姀没有看到魏知隶异常的神色。
她倚在床架子上,眼眸半阖,心乱如麻。
没有掌握住足够的信息,对眼前所在处境的一知半解使得她的心情也随之变得焦虑和浮躁起来。
赵徽聿受了重伤,她目前无法去看望他。
穆长豊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
她被魏知隶带到北际的丞相府来,不知道他是否另有打算。
她受了箭伤,身无长物,眼下也无法离开,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她只能是暂且待在这丞相府里……
似乎都是些没有用处的消息,但是这已经是她目前所知道的全部事情了。
赵徽聿受伤会有人照顾她不必担心。
魏知隶心中另有计算她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穆长豊……
她最担心的便是他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只希望,他能够和祖母她们一起逢凶化吉渡过此次难关吧。
忽然甚是懊恼此刻自己是如此的弱小……
矣姀的眼眸里泛起点点泪光。
她很想救穆长豊,很想很想……
可是,她目前还找不到法子。
若是她可以更加聪明,更加强大一些就好了……如此也不用只能干坐着着急却什么都做不了。
矣姀越想越懊恼,心情过于激动伤口也跟着疼起来。
她立即放轻呼吸,小心地让自己缓过来的时候,缓着缓着,她忽然发现,魏知隶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回过头来看他,矣姀发现他正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是在……发呆?
“魏大人……”
矣姀正要说话,房门却在此时被人从外面扣响,“大人。”
魏知隶回神,“何事?”
“刚收到北际传回来的最新消息。”凌胥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魏知隶没有错过矣姀脸色突然泛起的急切,他揉了揉眉心,平声道,“拿进来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