矣姀吸了吸鼻子, 有些哭笑不得, “我扶你起来吧?”
想要对他笑一下, 但是牵动嘴角的时候, 矣姀发现她笑不出来, “你是要坐起来吗?你别动, 我扶你。”
“不用。”赵徽聿微微蹙额, “你也别动。”
“……什么?”
“矣姀,别动!”
赵徽聿脸上的表情太过严肃, 矣姀瞬间被他唬住,“怎么了?”
“再动你身上的血就要流光了。”赵徽聿的嘴角忽然扬起一抹浅笑, 模样看上去有种独属于少年的调皮。
“……”
此刻, 矣姀的神情和心情一样复杂。
没想到都到了这样的时候, 赵徽聿他居然还有心思和她说玩笑……
明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明明脸色已经苍白得和冬日的白雪一般,明明已经看起来那么的疲惫和无力,好像下一刻里一放松就会晕倒过去,但是他在对着她的时候, 脸上的表情还在极力地维持生动……
看到矣姀脸色不大对, 似要有所动作, 虽然赵徽聿腹部中剑无法动弹,但他还是伸手去拉矣姀的手,耐心地劝道,“你别再乱动了,你的肩膀上有伤, 脖子上也有。”
他的手很凉,像冬日里的冰块一般,矣姀觉得有些许不适,但是她终究是没有挣开,只低低地回了声“嗯。”
“军中的大夫医术很不错的,你不要害怕,只要伤口不太深,应该不会留下疤痕的……”赵徽聿继续唠叨。
矣姀耐心地听着,“……嗯。”
“疼吗?”
“嗯。”
“害怕吗?”
矣姀摇头。
过了一会儿,赵徽聿把矣姀的手用力地抓紧了些,再开口时声音却越来越轻,“不要怕,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
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思在她面前贫嘴,说这些华而不实的话……
矣姀有些无奈。
她想要对赵徽聿说让他不要说那么多话好好休息的时候,赵徽聿在遇上她的目光时忽然无声地笑了笑,然后……他本来抓住她手腕的手骤然松开垂落在地!
矣姀愣了一下,随即大惊失色,“赵徽聿!赵赵徽聿!”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有士兵跑过来把赵徽聿小心地扶了起来。
矣姀想去帮忙,手伸出去后却在中途止住,顿了顿,她有些胆怯地问道,“他……他怎么了?”
他这是晕了,还是……
矣姀收紧手心,上下颌的牙齿在止不住地打颤着,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箭伤还是因为眼前看到的对她来说还算有冲击力的一幕。
她的心跳得很厉害。
伤口也越来越痛。
低头一看,她身前的伤口正在汩汩流血……
“不过是流血过多撑不住晕过去罢了。”
清冷的嗓音忽地在身旁响起。
魏知隶……
矣姀抬头,魏知隶果然就站在她的旁边。
“魏大人,大夫在哪里?”
“大夫在军营里。”
矣姀觉得眼前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她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但是才一动,她便跌倒在地上。
魏知隶俯身把矣姀从地上抱起来,低头一瞬,皱了皱眉,“别乱动,你流了很多血。”
眩晕还没过去,矣姀觉得异常难受,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喃喃道,“救他……”
魏知隶垂下眉睫,掩去眼底的情绪,清冷地道,“回到军营后自会有大夫给他治伤的,这个你无需担心。”
矣姀受伤的地方在左侧的锁骨下方。
魏知隶的目光从她凌乱的墨发,秀气的五官一路往下,掠过她凝血的脖子后,最后停在了刺入她身前微颤的羽箭和被血色染得殷红的衣裳上。
“疼吗?”
矣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她整个人都处于一个高度紧张的状态,那伤口虽然疼,但是却也不是不能承受,现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整个人松懈下来后,她忽然觉得那伤口无比地疼……
很疼很疼……
疼得她只想静静地待在某处,最好是一动也不动,话也不用多说半句。
不过……
“魏大人……”
再次开口,矣姀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是从未有过的细弱。
魏知隶却听到了,“嗯。”
“……我,我伤口很痛,你能不能……走慢一些?”
矣姀小心地呼吸,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到。
魏知隶抱着她每走一步,她都觉得伤口好像被触碰到了一般,疼得让她想要晕死过去——可是她晕不过去,她的意识一直都清醒得很。
魏知隶停下脚步,很仔细地看了她几眼,然后慢慢地回道,“……不能。”
“……”
“你的箭伤需要尽快处理。我现在就带你回军营去,你暂且忍一忍。”
“……”
走了两步,魏知隶忽然又说,“我会尽量走得平稳一些的。”
明显感觉到他的步速在变缓,矣姀想了想问,“凌胥在吗?”
“你找他做什么?”
“你让他……”矣姀缓缓呼吸两声,艰难地说道,“你还是让他……把我打晕了吧?太痛了……”
“……”
最终矣姀在凌胥带着巧劲的一掌下晕了过去。
看着陷入昏迷之中的女子,凌胥欲言又止,“公子……”
“嗯?”
“你这样……周齐将军一直在看你。”
魏知隶神情泰然,“随他。我们走吧。”
“是。”
——
如果受了伤,昏睡会是最好的治愈方式吧。
矣姀冷汗直冒,脸色煞白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心中暗暗懊恼自己此刻为何无法晕过去。
或许只要晕过去,那入骨的伤痛便可以轻一些,柔一些,连那时间也都可以过得快一些,不致于像现在一样,每一刻都是苦苦煎熬,每一刻都让她觉得度日如年。
应她的要求,凌胥方才确实是一掌把她劈晕了,不过,不幸的是,在回到军营的时候,在魏知隶把她抱到小榻上的那一刻,她,毫无预兆地,醒了。
清醒的瞬间,感知到那深切的疼痛,矣姀狠狠地皱了皱眉头。
魏知隶有所察觉,也微微蹙起额来。
沉默地把她妥帖地安置在小榻上后,他转身对跟随在侧的凌胥说,“去看看,军营里除了刘大夫外可还有别的大夫在。”
凌胥应声而去。
“我会死吗?”
细小近似于无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想起来的时候,魏知隶的身子微微一僵。
他回过头来,坐到小榻边,低头看小榻上的人儿,眸光似是平静似是温柔,“你觉得呢?”
矣姀想了想,没有说话。
如果真要回答这个问题,她的回答是,会吧。’
若是此次流矢刺入的是她的要害,那么她会死。
即便是不死,可若教昭皇知道她的所谓真实身份,他又容不下她,到时候她一样是只有死路一条……
“我会死吗?”
这是她提出来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她并不需要答案。
无论这个答案来自于何人的口中。
伤口依旧很痛。
矣姀除了蹙眉以外,保持了沉默。
她现在其实一点儿都不想说话,如果先前不是为了把自己的注意力从伤痛上转移开去,她根本就不会开口。
“矣姀。”
魏知隶拿出手帕,俯身轻柔地给她擦去脸上的风尘,鬓边的冷汗,一边看她,一边轻声地道,“那些暗卫其实是来保护你的,对不对?”
矣姀手指一颤,“不……不是。”
“我都看到了。”
魏知隶脸上的温柔不减,手下的动作也没停,“他们之所以会拼死保护你,是因为你的真实身份其实是燕国的皇族,对不对?”
“含珖公主?”
矣姀睫毛猛颤,须臾,她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不对。”
过了一会儿,魏知隶忽然轻叹了一声。
“矣姀,松手。你的掌心流血了。”
矣姀毫无动静。
魏知隶抓住矣姀的手腕,舒展开她的五指,当看到她掌心里深深的月牙形血痕和她指尖上的些许红色时,他的眼眸里掠过了些许诧异。
用锦帕仔细地把矣姀手上的血污都擦干净后,魏知隶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矣姀……”
矣姀想要挣脱,但是她已经疼得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只好睁开眼睛,平静地说道,“你放开。”
魏知隶抿了抿唇,“我不会伤害你的,你放心。”
“魏大人,你误会了。”矣姀吃力地辩解,“我不是什么燕国公主,你说错了。手……我只是…… 我只是伤口太疼了……”
说完这句话后,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矣姀忽然咳了起来。
三声清咳过后,她眉心一蹙,身子往旁边侧了侧,突然吐出了一口血来……
魏知隶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来,“凌胥!”
凌胥正好回到,闻言急匆匆地走过来道,“公子,我方的军队主要在木双城驻扎,此次周齐将军只率了百来士兵从流州到睢源来缉拿燕皇和燕国太后,因人数过少,随行的大夫只有刘大夫一人。”
“赵大人的伤势如何?”
“很严重。”凌胥看了一眼小榻上的情景,声音蓦然降低了许多,“刘大夫说不容乐观……”
“一步都走不开?”
“属下也是这样问的。”凌胥的头又低了些,“刘大夫说,赵大人身上有很多伤,好几处伤都危及性命根本,若是不能及时治疗,怕是会……”
“知道了。”魏知隶打断凌胥的回报,“你去准备取箭要用到的东西吧。”
凌胥愣了一瞬,“是!”
灯盏,匕首,酒,金疮药,纱布。
凌胥很快便把要用到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魏知隶用锦帕擦掉矣姀嘴边的血迹后,让出了小榻边的位置,对凌胥道,“你来。”
凌胥有些意外,但是他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低头应了声是。
要取箭镞,先断箭身。
凌胥一手握住箭身想要用力的时候,魏知隶伸手阻止了他,“用别的方法。”
“什么方法?”
凌胥有点疑惑。
断箭身常用的办法不都是握住靠近箭镞的地方,用力一折就好了吗?为什么要用别的方法?
魏知隶声音浅淡地提醒,“她怕疼,你先把她弄晕,然后用匕首取痕再折。”
凌胥:“……”
“你有异议?”
“……没。”
凌胥老老实实地按照魏知隶给出的办法,先是把矣姀弄晕了,然后用匕首在箭身上划出几圈割痕,再用手用力地把一大段的箭身折去。
在此过程中,因为箭身变得比先前脆弱,被折去时几乎不用力气,矣姀因此受到的牵连很小,自始至终,她的睡容看起来都很安静,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不过眨眼的时间,凌胥顺利地把折下来的箭身放到一旁去了。
箭身折掉,然后是取箭镞。
取箭镞的方法是用烧过的小刀或喷过酒的刀把箭头剜出来再用金疮药或者草灰止血。
眼下要去箭镞,首先要把矣姀身上的上衣褪下些许,露出伤口所在的地方。
这行为有损女子的清誉,凌胥不敢擅自动作,只是抬头看向魏知隶征询他的意见。
魏知隶凝着眉,眉宇之间带着些许挣扎,不一会儿,他挥了挥手,“我来,你先下去吧。”
“是。”
凌胥绕到屏风外。
透过屏风斑驳的影画,他能看到魏知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有所动作。
没过多久,屏风后传来女子细细的一声尖叫,然后便是某种轻促的呼吸声……
凌胥本不大在意,但是细听几下却蓦地红了脸。
略有些慌张地,他背过身子转身快步走出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