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被他们卖到了拂柳州的一个青楼里。”
“我不愿意听天由命, 费了好些力气从中逃了出来, 本以为历尽颠簸终还是能回到幽锦城的时候, 我受人所骗, 再次醒来的时候虽然已经身在幽锦城, 但是却被困在了留香园中……”
“我反抗过, 但是最终还是……”
萱娘仰头喝了一口酒, 她喝得很急,矣姀看到有酒液从她的唇角流出然后顺着漂亮的颈线流了下来。
萱娘被酒液呛到, 弯着腰在咳嗽的时候,矣姀看着她, 犹豫一瞬, 慢慢地伸手抱住了她。
萱娘身子一僵。
矣姀不知道她的拥抱对于萱娘来说是否会有安慰的作用, 但是在此情此景下, 她还是忍不住这样做了。
她以为萱娘要哭泣,但是意外的是,她拥住她的时候,她听到了萱娘在她耳边轻声地笑。
她疑惑地松开她, 确认萱娘的眼睛是湿的后,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只好呆愣在原地,半是疑惑半是惊讶地看着她。
萱娘吸了一下鼻子,“谢谢你愿意安慰我。”
深吸一口气,她眸中带泪地笑道,“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 再说起来,感觉都有些遥远了,就像是……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我想知道阿爹阿娘的消息,但是以我当时在留香园里的低下身份,我根本就没有办法离开。”
“我强迫自己去笑迎那些客人,好几个月后才从中得知了些许有关于爹娘的消息。”
“原来我被那些讨债的人劫走后,阿爹没过几个月便离世了,而阿娘,因为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
“我有的时候会很倔强。”
“一开始听到这样的消息的时候,我以为这些不过是道听途说的传闻,并非是实言。我自小在幽锦城长大,自然知道有些事情在经过众人口口相传的时候会与原来的真实差得甚远。或许是逃避心态,我固执地把听到的消息也归入了这一类。”
“为了获得出入留香园的权利,我花了很多的心思,在两年内,我用尽了各种的办法迅速地把自己的地位从三等升至一等。”
“得假母准许的那天,我踏出留香园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了爹娘住的地方。”
“那地方依旧整洁名雅,但是敲响院门,来开门的却是说着他乡之言的陌生门童……”
“那一刻,我知道我必须接受我曾经听到了有关于爹娘的消息。”
“他们真的不在这人世了。”
“从此以后,我孑然一身,茕茕独立,即便想要有所牵挂,却也只能无所挂牵了。”
“正要离开那处庭院的时候,我听到了马车行驶的声音。”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觉心慌得厉害。”
“还没有想明白其中的缘故,我的身体已经先于我的想法做出了行动——我躲藏在一棵大树后,悄悄地往在那庭院前停下的马车看去,一个白衣少年郎正从马车上缓缓地走下来。”
“时隔三年,我再次看到了陆明琚。”
“他的身量拔高了许多,曾经青涩的脸也长开了,变得清秀而俊朗。”
“看到他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我现在就走到他的面前去,怕是要仰头看,才能看清楚他的脸了。”
“他弯腰向门童询问着些什么时,体态雍容而有礼。我躲在树后几乎是看呆了。”
“似是有所感应,他忽然朝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被吓得赶紧缩回去了树后。”
“不敢回头再看他,不敢在树后静待着心情的恢复,后来我忐忑着一颗心,拈着裙摆飞快地跑了。”
“说来奇怪的是,回到留香园的时候,我静立在角落里,看着满目的纸醉金迷——这个我曾经极其讨厌的地方,我忽然就放松地呼出了一口气息,心里的那股慌张感也随之消失于无形之中了。”
“吐出那一口郁气候,我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件事情。”
“我喜欢陆明琚,但是我沦陷在此,与他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一尊贵一卑贱,我此生怕是再也配不上他了。”
“其实,如果杜家没有没落,依照我以前的性子,我大概会无论如何都要赖上陆明琚然后让他娶我的吧。不过杜家没落,曾经心底最深的期盼也只能成为不能说出口的空想,因为一旦说出来,是会遭人笑话的。”
“意识到这样的一个念头时,我知道,我再也不是以前的杜萱了。”
“从今以后,我只是留香园里的萱娘。”
“回到留香园后,那后半年的时间里,除了应付某些不能拒绝的客人外,大部分的时间里我都很消沉。”
“不瞒你说,曾经有一度,我觉得我熬不下去了。”
“我想去死。”
“家破人亡,爱情无望,在留香园里的日子又朝不保夕,我不知道自己为什还要活在这煎熬的人世。”
“某一天夜半醒来,我用簪子划破了手腕,看见红色的血液流淌落地的时候,我心头忽就掠过了无言的解脱之感。”
“终于可以死了——我很平静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
“……但是我最后到底没有死成——服侍我的丫环上夜回来后发现了房间里的不对劲,看到地上的那摊血时,她虽然尖叫一声昏倒在了旁边,但是她的尖叫声还是很成功地把假母等人都吵醒了并把她们都吸引过来了……”
“然后流了很多血的我就被大夫救过来了。”
“其实准确地说,我不算是被大夫救过来的。”
“是我的身体自己救了自己。”
“簪子划破手腕以后,虽然流了不少的血,但是流着流着,那伤口便凝住了。被人慌乱地请到现场的大夫只是为我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手腕而已。”
“说来也奇怪,濒死过一次,睡醒过来后,我脑海里要轻生的念头变得淡薄了许多。”
“我想见陆明琚,但是我知道我必须克制住这样的念想——我不能去见他。”
“我想看到陆明琚继续思念我寻找我,最好永远都找不到我,这样,我就不用害怕他有一天看到真实的我后会放弃我。”
“我没有那种非死不可的念头,但是面对着各种前来寻欢的客人,轻生的念头总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冒出来困扰我……”
“这些年来,我一直过得很矛盾。”
“现在回想,处于那样的一个状态的我居然没有疯掉,上天对我当真是不薄了。”
“我在留香园里过着死水微澜的日子,只是有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偷偷去陆明琚经常出没的地方去偷偷看他。”
“陆明琚是很警惕的一个人,但是凭着对他的了解,再加上我每次都会很小心很小心地躲在隐蔽的角落中,所以他一直都没有发现。”
“那些黯淡无光的日子里,唯有在看得见他的时候,我的心是偷偷欢喜着跳动的。”
“他让我觉得,生命是可以有光的。”
“但是看不见他的时候,我便坠落在了无边的泥垢之中,心情低迷而绝望,无论看什么,都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觉得一切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包括我自己的存在。”
“我会在心里偷偷地,不断地,想他。”
“想他在做什么,身处何方,与何人说话,与何人谈笑……”
“想象很多很多的东西,假装自己依旧陪伴在他的身侧。”
“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这日子不会过得那么的煎熬。”
“后来某一天里,我不用跑到大老远的地方也能见陆明琚了,因为,因为他开始和一群人来留香园。”
“陆明琚是来谈生意的。”
“我来到留香园的第五年,陆明琚开始接手陆家。他的想法奇特,眼光独到,总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商机,加之手段稳妥,陆家又有百年的声誉在,三者相互映衬,陆家的风头在幽锦城里一时无俩。”
“假母那天让我和园里的花魁一起出去陪客,要赔的客人正是陆明琚那一桌。怕他认出我来,我死命拒绝,假母执拗不过我,最后只好招呼了别的姑娘前去相陪。”
“在房间里呆了半刻钟后,我到底是忍不住跑去了他们所在的厢房去偷看。”
“与陆明琚同道而来的男人们无一不是一手搂着一个姑娘,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唯有他一袭白衣坐在其中,脸上带着恰当的微笑,滴尘不占,世俗不染,美好得让人甘愿不管不顾地低头依偎进他的怀里去。”
“在留香园里浸润多年,我早就已经不是当初的杜萱。”
“为了能让自己活下来,我只能主动地去适应留香园的生存法则。”
“但是,无论我变成了何种模样,那都不是我希望陆明琚能够看到的,所以,每当陆明琚来带着人来留香园谈生意,我都会借故推脱,然后在众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去看他一两眼。”
“留香园终究是假母的留香园。”
“我的怪异行为或许已经引起了她的注意很久了,但是她却不动声色,暗中蛰伏观察。等得到肯定的结论后,她在我的某次迎客中把我出卖了。”
“记得那天,我以为我要见的是一位张姓的大人,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推门而入的,是他。”
“我想要逃跑已然来不及……”
“这一年,是他找寻我的第十个年头。”
“陆明琚他,最终还是看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