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去的路上, 矣姀惊愕地发现道路上居然有禁军在执勤。
这有些奇怪。
一般而言, 九沥城里的禁军都不会在白天的时候出现的, 除非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他们才会在白天出现, 一队队地穿街过巷去巡查执勤。
“小姐, 别看了, 我们还是早些回府吧,看样子, 今晚的九沥城可能会不大安全。”春华在矣姀旁边低声道。
矣姀点点头,“那我们回去吧。”
街上的行人都是神色匆匆的, 眉宇之间还带着些惊惧。
矣姀隐约觉得有大事发生, 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走出朱鹊街, 进入玉成坊, 再走过两道巷子的时候,矣姀又碰到了一队禁军,看他们东张西望的样子……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
矣姀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一些抱怨, 其中还间杂着“燕国”“逃了”“难民”等词语……
矣姀把这些词汇组合, 得出了几个大致模糊的信息。
难道是大昭与燕国开战, 燕国的难民逃进了九沥城?
那些禁军是在稽查那些难民们?
穿过这一条巷子,矣姀忽然被春华拉到了身后,“小姐,小心!”
矣姀茫然地抬头,正想要问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 她看到了前方有一群人。
他们定定地看着她。
眼神惊喜且贪婪。
矣姀看了他们一眼,默默地拉着春华小退了半步。
他们遇见了一群人。
一群难民。
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难民。
春华护着矣姀慢慢地往后退,“小姐,待会儿我让你跑,你和秋实赶紧往刚刚那些禁军离去的方向跑。”
矣姀有些不解,“春华,他们不过是手无寸铁的难民,你何以如此恐慌?”
春华如临大敌,“小姐,正是因为对方是一无所有的难民才值得如此恐慌。他们食不果腹多日,最容易做出些不好的事情来,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干了什么坏事,所以那些禁军才要列队来抓他们。”
矣姀再次打量那些难民。
她和春华秋实每后退一步,他们便往前逼近一步。
让人觉得发憷的是,他们的眼睛还一动不动地定定地盯着她看。
他们的眼神……
那些眼神,有来自于面容衰老的老人的,有来自于渴望乞求的妇人的,有来自于凶狠怒视的男人的,更有来自于天真纯真的孩童的……
矣姀心中莫名震撼。
她扯了扯春华的衣袖,“春华,要不,我们一起去买些馒头?”
春华很震惊,“小姐,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矣姀毫无畏惧地看着前方的难民们,“我们一起去买些馒头来分发给他们吧,他们一定很饿了,尤其那个孩子,你看,他都快要站不住了……”
春华瞬间回头,“小姐,你怎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秋实便大叫起来,“哥哥小心……”
春华回过头来,难民堆里的男人们正朝他们跑过来……
他们跑得并不快,但是来势汹汹,看起来很不善。
春华拉着矣姀要跑,但是矣姀站着没动,只定定看着一个方向道,“你看,那个孩子站不稳了。”
春华顺着矣姀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被他旁边的妇人抱在了怀里。
“春华,我们救救那个孩子吧。”矣姀忽然道,“我们去给他请个大夫。”
“小姐!”
“我们偷偷地救,不教其他人发现好不好?”
几句言语来往之间,几个难民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
春华和秋实齐齐地把矣姀护在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那几个难民。
就在他们以为难民要抢他们的东西的时候,那几个难民猛地在他们面前跪了下来,哀求道,“这位小娘子,求你救救小石头。”
“小姐,请不要轻信他们。”春华很谨慎。
矣姀看了一眼抱着孩子在哭泣的妇人,从春华秋实背后绕了出来,问那些难民,“你们快快起来吧。那个孩子怎么了?是病了,还是饿坏了?”
其中一个难民抬头回道,“小石头是病了,也饿坏了。”
“你们快快起来吧。”矣姀再次劝道。
那几个难民没有动作,只是再次恳求,“求小娘子救救小石头。”
矣姀叹了一口气,“我可以帮你们,但是,你们得先告诉我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难民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后,有个难民语气苦涩地回道,“大昭和燕国在打仗,我们的家园成了战场,为了保命,我们只好逃到了九沥。本来在九沥还是好好的,但是因为有的人难捱饥饿,一时没忍住抢了别人的东西,我们就被北际的禁军全城追捕了……”
“你们抢过别人的东西吗?”
“没有没有!”另一个难民急忙忙地说,“我们现在虽然是难民,但是因为先前来九沥的时候,有些酒楼需要我们做工,我们也是能自力更生吃饱且有地方住的,但是因为北际禁军忽然追捕,那酒楼的管事害怕惹火烧身便把我们赶了出来。我们在这城中风餐露宿有好几天了,才成了眼下这般的邋遢模样……”
“春华,你去请个大夫过来。”
“秋实,你去买些馒头回来吧。”
听了矣姀的吩咐,春华和秋实的眉头齐齐地打了结,“小姐!”
矣姀知道他们在担忧些什么。
她看了一眼那些难民,那几个难民似乎是怕她在忽然之间改变主意,均是乞求地看着她。
矣姀想了想,“我和秋实一起去买馒头,这样总可以了吧?”
春华和秋实的脸色勉强好看了些。
矣姀对那些难民笑了笑,“你们如果信得过我,便在这里等半个时辰吧。若是信不过我,那你们便自行离开……”
“我们……”
矣姀抬手制止,“你们不用回答我。就这样吧,你们小心点,我们刚刚回来的时候,看到禁军了……”
“好。”
——
矣姀和秋实一人抱着一包袱热乎乎的馒头,小心地躲开禁军的巡查回到原处的时候,那些难民已经不在。
矣姀心里有些失落。
如果那些难民已经离开,那个孩子会不会……
“小姐,哥哥在前面朝我们招手呢……”
秋实的声音有些兴奋。
矣姀抬眸,春华正躲在巷角处笑眯眯地招手让她过去。
原来她们离开期间,禁军又来巡查了一次。
难民没有办法,只好暂时转移了地方,幸好他们大胆地留下了两个人来接应他们,所以春华带了大夫来后,小石头也及时地得到了诊治。
矣姀和秋实把买来的馒头分发给众人,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矣姀心里有些难受。
不过再怎么难受,她能帮到他们的,也只有这点食物了,别的东西,她是再帮不上什么忙了。
小石头得的是风寒。
大夫开了药方后,那些难民们犯难了,因为他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根本就不可能为小石头煎药。
无奈之下,他们把目光投向了矣姀,问能不能借她家的厨房一用,为小石头煎一服药。
矣姀犹豫。
她知道她不能把这些难民带回府里。
因为若是被禁军碰见了,会为穆长豊带来不可预测的麻烦的。
她绝对不能给穆长豊添麻烦。
正要另寻他法,矣姀想着她或许可以让药堂把药煎好给他们,或者她在府里让人把药煎好了再送出来给他们,又或者是赠与他们用于煎药的砂锅和火种,让他们自己寻个稳妥的地方煎药时,小石头的阿娘忽然在她面前跪下,拉着她的裙摆哀求道,“小娘子,求你再大发善心帮帮我们,求你了……”
她这么一喊,又多了几个难民跪在了矣姀的面前。
矣姀要把小石头阿娘扶起来,谁知道却怎么扶都扶不起,她只好无奈地长叹一声,把自己刚刚想到的三个想法说出来让他们选择,最终他们选择了第二种。
因为小石头的病情比较严重,不能等到明天再服药,矣姀让秋实先把药带回府里去煎了。
安排妥当后,天色已经擦黑,矣姀辞了众难民后,和春华步履匆匆地往丞相府里赶。
赶到祖母的荷风院时,矣姀看到穆长豊正在说着些什么有趣的事情,把穆老夫人和宋清宁逗得笑容满面的,而如意或许是饿坏了,正在低头吃着一块冻酥花糕。
桌面上的菜都有些凉了,却是一口未动。
大家都在等着她。
矣姀有些过意不去,进屋之后便是低头道歉,“祖母,哥哥,嫂嫂,对不起,长锦来迟了。”
“回来就好,都是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气的。”穆老夫人笑,“快过来坐下用膳吧。”
“是。”
矣姀入了座,低头用膳。
席间的氛围还算轻松,穆老夫人虽然不赞同她抛头露面去做生意,但是因为穆长豊支持,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偶尔穆长豊问起矣姀生意的近况,矣姀报喜不报忧的时候发现其实穆老夫人也有在关注她在说些什么,甚至有的时候听到什么特别好的消息时还会夸她一两句……
矣姀对此很是受用。
不过她的报喜不报忧可以瞒过穆老夫人却是瞒不过穆长豊的,穆长豊有的时候会在用完晚膳的时候和她细谈,只是他不会做生意,大部分时候都帮不上什么忙,幸好有陆明琚帮助,故而穆长豊找她细谈的时候并不多。
用完晚膳后,一家人闲谈一会儿,穆老夫人乏了,需要早些休息,矣姀便和穆长豊宋清宁穆如意离开了她的屋子。
走在回晴风院的路上,因为穆如意活泼得很,宋清宁担心她磕碰着哪里,一路上都是很细心地照看着。
矣姀和穆长豊肩并肩地走了一会儿,慢慢地开口道,“哥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我回来的时候遇到一群难民。他们当中有一个孩子得了很严重的风寒之症,我给他们请了大夫,还让秋实回来给他们煎好良药送去。我还,我还给他们分发了馒头。”矣姀小心地去看穆长豊的神色,“我这样做,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穆长豊止住脚步,“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 矣姀有些紧张,“哥哥,难道接济他们是不对的吗?”
穆长豊继续往前走,“不能说不对,但是也不能说对,因为,眼下是一个比较敏感的时期。”
“敏感的时期?”矣姀不解。
穆长豊点头,“大昭在和燕国交战,燕国的难民才会就近地逃到了北际。可北际和大昭是盟友,如果北际接纳了燕国的难民,这对于大昭而言,无异于是北际的背叛,故而北际为了撇清与燕国的关系需要有所表示,这其中的一个表示便是要把燕国难民赶出九沥城去,并在无形之中把他们引导至大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