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嫣随宁氏入了正房,只见虞瑶立在堂中央, 单手掐腰指着徐氏怀里的女儿怒不可遏。徐氏则把外孙女护在怀里, 一面柔声安慰, 一面劝女儿休要这么大的火气, 把孩子都吓到了。
“吓她?她主意可正呢,我若能吓得了她,还至于到今儿这步?”虞瑶扯着嗓子大呼小叫。
性子直便算了,怎嗓门也这么冲。宁氏瞧着自家小姑叹了声, 赶紧上前去劝。“怎就气性这么大, 有话好好说, 也不怕外面听着。”
这话给虞瑶提了醒, 扫了眼外面抻脖探头的丫鬟婆子,摆手打发去了。然瞧见门口伫立的容嫣,一时窘迫,唇角颇是为难地挑了挑,道:“侄媳妇也来了。”
容嫣含笑点头,进门给徐氏施礼。见她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吴奚, 她上前给她试了试泪, 劝了两句。
哭得泪眼模糊, 吴奚也顾不得举止, 一把将容嫣拉住, 哭诉道:“表嫂,你要帮帮我。”
帮?如何帮?帮什么?容嫣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还是哄道:“不哭了,有祖母在呢, 什么话咱好好说。”
“就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孩子!”虞瑶斥了句,看着容嫣,心一横道:“真不好开这口,不过早晚也得知道,对侄媳妇我便也不忌讳了。前些日子我去了叶府,见了叶家老太太和三夫人,想说和说和两个孩子的事。得两位夫人待见,叶家二公子对奚姐儿印象也不错,于是一拍即合。这多好的事,咱且不说叶府地位如何,那二少爷可真真是文曲星降凡,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同科入翰林他是最年轻的一个,能嫁于他那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啊!可偏偏地,这……这丫头居然拖后腿告诉我她不嫁!”
虞瑶恨得手指头直要去戳女儿,被徐氏给护住了。瞧样子,老太太耐心也快被磨尽了。“你个泼皮似的,打小的火爆脾气当了娘亲了还不改!你自己都说,那是缘分的事,他们就是没这缘分,奚姐儿说不嫁就不嫁!”说着,她哄着抚了抚吴奚的背。
“母亲!”虞瑶气得直跺脚,无奈唤了声。“我说那话是何意思您还不懂?不就是怕被人家回绝给自己撑脸面的话吗!什么是缘分,人家答应了就是缘分,人家不应就是没缘分!没你个小丫头说话的份!”
“我看你是想女婿想疯了!他二少爷就那么好,你非逼你女儿嫁不可!”
老太太这是铁了心要护外孙女了,虞瑶气得直咬牙,目光一转瞧见旁侧的容嫣,忙拉着她道:“侄媳妇在这,咱就问问她,叶家二少爷到底好不好!”
这……
容嫣好尴尬呀,这话哪轮得到她说。自家表弟,怎么可能不好;可这王婆卖瓜的话,她可说不出口。
见儿媳为难,宁氏把容嫣又拉了回来,护在身后。劝道:“小姑,你这是何苦,天下好男儿尽是,不必非要盯着叶家二少爷不放啊。”
虞瑶实在无奈,泄了气,缓声道:“大嫂,这我也懂,我也不是非盯着他不放。可事已经到这了,我都跟人家谈妥了,她竟扯我后腿。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吴奚你拍着良心说说,为娘的是不是让你先去了,先让你瞧瞧这叶二少如何。我是你亲娘,我能不为了你好,既然都答应了,可你瞧瞧你干这好事!”
“我何尝答应了!”吴奚突然爆发,从祖母怀里探头喊了句。
“没答应?没答应你收人家字画!”说着,虞瑶拿出两副卷轴。容嫣认出来,那是寄临送给吴奚的,但吴奚并没收。
“姑母,这事我能解释。奚姐儿并不是收下,只是暂借。”
“好,暂借。那这个呢!”说着,虞瑶从西侧小几上操起一只红漆描金木柙,二话没说,直接打开拿出了一只精秀的牡丹戏蝶掐丝金簪,样式别致,不乏灵动,很适合小姑娘佩戴,只是稍稍略显华贵了些。不过以吴奚的身份,带它也不算过。
容嫣不解,瞧着那簪子不明所以,直至虞瑶靠近她才发现,那嵌在蝴蝶身上的不是红宝石不是珊瑚,竟是红豆!
平常人家是有用红豆做饰物的,可没人会用红豆配这般华贵的簪子——
所以红豆的意思是:相思。
“你都收了人家东西,可还好意思说没答应!”
“我没收他东西!”吴奚气鼓鼓地回了句。
还是这句话,虞瑶啪地一声把盒子朝小几上一摔,冷森森地又重复了方才容嫣入门前她道的那句:“这东西到底是哪来的!”
吴奚被这砰然一声惊得心直突突,可还是嘴硬说何不肯开口。
虞瑶瞥了眼女儿身边的小丫鬟月橘,月橘惊恐地猛然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真是撬她嘴的心都有了!虞瑶瞪着女儿,心里气闷。平日里瞧着她乖巧,实则拧得很,到底是把她给惯坏了,为所欲为,一点不体谅父母的心。
她回京这么些日子,正八经就出去两次,一次是去寺庙一次是去叶府,旁日只去过翰墨轩,还是在一群下人簇拥下去的,拢共也不过去了三次,哪有机会买东西。所以这必然是他人送的,瞧那红豆也知必是个男人。然回京后除了叶寄临她还见过谁,没有——
这不是叶寄临送的又是谁,只是她不肯承认而已。
她若还死犟到底,自己便去找叶寄临问个明白,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了!
虞瑶又瞥了一眼那木柙,因她摔得狠,簪子都跳了出来,她好似在夹层里发现了什么。抽出来,竟是张纸条。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可才瞧清了“相思”两字,便猝不及防地被吴奚夺了过去。
这一抢,虞瑶突然意识到不对。登时身子一僵,说不出话来了。她能说什么?总不能当着大伙的面说:她女儿和外人有私情?
可她觉得不对,别人也看得出来,一个个都不禁望向吴奚,包括护着她的外祖母。
吴奚觉得自己像是被看穿了一般,无处隐匿。她无措地四下环望,最后目光对上了容嫣,樱唇微翕,欲言又止。
容嫣没躲,唯是淡定了道了句:“我和奚姐儿聊聊吧!”
……
西厢次间里,容嫣面对吴奚,问道:“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看看吧。”
吴奚警惕,不肯。
容嫣叹息。“我既然把你叫来,便是猜出这人是谁了,你还有必要藏着吗?”
“表嫂,你如何知道的?”吴奚惊愕不已。
容嫣不知道,她只是想试试,可她这么一问她到是有点肯定自己的答案了,这人她认识。
“你每次出门都有我在,见过谁,说了什么,我会不清楚吗?”
吴奚一口气泄出,颓靡不堪。如是,容嫣是真的知道答案了——
“是秦家小少爷吧。”
“是。”
“东西是他送的?”
“是。”
“还有你手里的字,是他写的?”
好似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了,吴奚漠然把手里的字条递给了表嫂。容嫣展开,果不其然——
“画堂流水空相翳,一穗香摇曳。教人无处寄相思,落花芳草过前期,没人知。”
毕竟养了秦翊五年,她认得他的字,是他没错。
容嫣默默收起纸条,还不待她继续问,吴奚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啜泣解释道来……
那日在缘品居相遇,二人便对彼此留意了。不过吴奚常在深闺,并不清楚这种悸动的含义,只当是偶然。直到在翰墨轩,秦翊误撞进了她所在的雅间时,她才正真直面这种微妙又让人着迷的感觉。她见到他紧张,可她却发现自己喜欢这种紧张。
二人匆匆过礼便分开了,除了雅间里的月橘没人瞧见,连月橘也未察出异常。
从那以后,她心里便像揣了只小兔子平静不下来,打着各种理由去翰墨轩,明知不可能却好似盼着再见他一眼。这便是少女的情窦初开,连希冀都是甜美的。
可人她没看到,却莫名地收到了翰墨轩小厮偷偷递给她的纸笺。
心里的企盼让她兴奋不已,紧张得手都抖了。不过果真没让她失望,是他给她的。由此,翰墨轩的小厮便成了沟通二人的“红娘”……
“秦翊怎么这般荒唐啊!”容嫣扶额,无奈叹了声。
“表嫂,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我也在意他。”吴奚为他解释道:“表嫂你帮帮我们吧。”
“我如何帮你们?这不是我能说得算的。”
“表嫂,您一定有办法的。我听表姐说过,当初她与昌平侯世子爷便是您戳撮合的,您也帮我一次吧,您若了了我心愿,我这辈子都记着您的好。”说着,吴奚眼泪再次落下来了。
容嫣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给她抹着泪,解释道:“你和争暖不一样,我是她三嫂,长嫂为母我有理由为她做主,可你毕竟是吴家小姐。况且你觉得你们真的合适吗?”
“为何不合适?我不过大他一岁而已,而且我们都到了能够婚娶的年纪,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他是庶出,你知道你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我不在乎。”
“那你父母呢,他们会不在乎吗?”
吴奚一时梗住,母亲心心念念的是叶家二少爷,怎么可能同意。可就是如此,她才需要人帮啊。“表嫂,我知道你以前疼秦少爷,就算是为了他帮帮我们吧。”
这话一出,容嫣脸凝了下来,她深吸了口气,垂目半晌平静道:“对,我疼他。秦翊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对容炀怕也不及对他用的心多,我是盼着他好,也盼着他能娶如你这般温婉娴淑的妻子。说句掏心窝的话,如果我还是她嫂嫂,即便明知是高攀我也要为他争取。可如今我不是了,相反我是你的表嫂,我要站在你的角度和虞家的角度去对待这件事,我不能帮他。”
吴奚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表嫂夹在中间何尝不为难呢。但她实在没办法了。
见她难以抉择,哀然不已,容嫣长出了口气,淡然道:“虽然知道你爱慕的是秦翊,可我今儿与你进来不是为了说他,是为了寄临。他是我亲人,我不想他伤心,难得见他中意一个姑娘,我想问问,你真的对他一丝念头都没有?”
吴奚沉默良久,终了还是摇了头。
容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至于她与秦翊的事,毕竟是跟着自己才发生的,她会替她与姑母渗透,至于接下来的事,她再无能为力了……
吴奚被徐氏接到东院去。虞瑶得知真相后直叹自己教女无方,宠坏女儿了,更怨那个秦翊!不自量力,做出如此卑劣之事。
容嫣不愿听她诋毁秦翊,不过碍于她为母之心,为了虞家安宁她什么都没说。
虞瑶自然还是不想放弃寄临,请求容嫣不要把这事告诉叶家,容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应,只得婉言安慰姑母不要想太多,更不要责怪吴奚,少女青春萌动,人之常情。
回去的路上,宁氏全程沉默,若有所思。
容嫣理解,再豁达的婆婆在面对儿媳提及前夫家人时,心里定然不会舒服。所以这也是为何容嫣不能帮吴奚,更没为秦翊多言一句的原因……
这一晚她过得特别长,心事重重,焦躁不安。可偏偏地虞墨戈被事耽搁,入夜才回。
他连衣服都没换便先去稍间见妻子,屋里灯暗了,该是睡了。他挑起拔步床的纱帷却没见着人,一回头,妻子正窝在罗汉床上抱膝睡着了,只披了件外衣。
刚从外面回来,带着秋夜的凉气他不敢靠近,唯是捉住了她的手唤了声:“嫣儿?怎睡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发红包了,来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