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福听到耳畔响起这人的声音, 浑身一震,手便失去了力气, 那瓷片自手中滑落, 跌在地上。
太后跟贴身嬷嬷却不约而同变了脸色。
这来人却不是别个,正是薛翃。
薛翃看一眼宝福,又看了看她受伤的手,虽只是几处割伤, 没有大碍, 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 望着那伤口流血的样子, 薛翃仍是难忍心头一阵阵地刺痛。
薛翃自袖中掏出一块儿帕子, 小心给宝福将伤口暂时包扎起来,轻声说道:“端妃娘娘生了你, 是想你好好的活着,不是让你自寻短见的。”
宝福原本当“和玉”是个仇人一样, 本绝不会听她话的。
但是此时此刻, 心底的滋味难以形容——江恒已死, 宝鸾也跟她不是一条心,她得罪了和玉,也恨极了太后,如今已经是孤立无援了。
何况端妃身死的阴影在心中挥之不去,宝福生恐落入太后的手中,白白地多受些非人的苦楚折磨,便索性想一死了之。
没想到这会儿站在自己身边的, 居然是她一直都针对的“和玉”。
宝福说不出话来,只是低着头流泪。
此刻,对面太后自然也将薛翃的举止看在眼里,便看一眼身边的嬷嬷。
那嬷嬷便哼道:“都愣着做什么,公主失心疯了,居然伤了太后,还不速速先将她拿下,传太医诊治?”
宝福听到这句,重又怕了起来,微微有些发抖。
薛翃攥着她的手腕,往前一步,挡在她的身前:“太后娘娘,不必传太医,我自然知道公主有没有失心疯。”
嬷嬷笑道:“和玉仙长,这儿是永福宫,太后娘娘做主的地方,只怕轮不到您来插手吧?来人……”
薛翃瞥了一眼众人:“且慢。”
永福宫的那些宫女太监们不知所措。
虽然太后的命令不可违抗,但却也都知道薛翃身份特殊,一时左右为难。
薛翃淡淡说道:“我插手了什么?皇上头疼脑热,我可以为皇上诊治,宫内的妃嫔身体不适,我也可以出手,宝鸾公主的病,也是我负责的,如今既然宝福公主身体不适,我不能看吗?”
嬷嬷皱皱眉,看向太后,想看太后的意思。
先前因为宝福惊怒之下,掀翻了那些茶壶之类,太后身上湿了几处,有几滴热水溅到脸上,隐隐泛红。
太后不知自己伤的如何,心中盛怒加倍,道:“和玉,哀家知道你医术了得,只不过,高明的医术不是用来救治叛臣逆子的,宝福方才意欲致哀家于死地,哀家绝对饶不了这样的孽障,你退下,这里由不得你做主!”
又喝骂众内侍:“都是死人?”
有一名嬷嬷仗着素日是太后身边宠信的,当下上前欲把薛翃推开。
不料薛翃反手,手指轻轻一掠,并不见她怎么动作,那神款体胖的嬷嬷已经悄无声息地往后倒下,重重地砸在地上。
一时引发阵阵惊呼。
宝福并没有发现异常,只是慑于太后方才的那几句话,瞬间抖的越发狠了,心底蓦地出现了当年自己的母妃给拉了出去的场景,绝望痛苦交加,女孩子几乎失声大叫。
薛翃察觉宝福怕的厉害,便松开她的手腕,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抚拍了两下,想给她安神。
“你……”太后看一眼地上人事不省的嬷嬷,心惊,“你干了什么?”
“众目睽睽都看的明白,我能干什么?”薛翃笑笑,淡然自若道,“倒是太后的话说的有些不通,宝福公主在太后娘娘的照看下,向来都恭谨有礼,人人称赞,今日怎么会一反常态,作出对太后不利的事?难道说真的是失心疯?或者,是有人惊吓到了宝福,让她身不由己?”
太后忖度着要不要再叫人围上,闻言迟疑道:“你、是什么意思?”
薛翃道:“就像是病症一定要有个病因,我正在说公主的病因。记得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难道在太后娘娘的精心教导、言传身教之下,会教出什么叛臣贼子?”
太后给她的这句话堵了堵,重又心火上升:“你是在嘲讽哀家?和玉,皇帝虽然宠幸你,你可也不要太放肆了。还记得上回哀家跟你说过的话吗?你真的想要试一试?”
“太后想要我的脑袋,自然是容易的,”薛翃不慌不忙道:“远的不说,最近皇上才给薛端妃翻了案,证明端妃娘娘当初的确是给误杀了,当时皇上昏迷不醒,一切都是娘娘您做主,您不由分说地就处决了端妃,今日,自然也能处决了别人。”
“你知道就好!”太后听她提起端妃的旧事,越发恼怒,几乎有些失控,“你不用拿端妃来说事儿,若不是在皇帝面前挑唆,皇帝怎会给你所迷,翻起这等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
“是旧事吗?才三年罢了,”薛翃盯着太后,“太后以为,当年的人都死绝了,死了的人也不能真的变成鬼找回来,所以一切已成定局,却不知冥冥自有天意……何皇后活生生地葬身火海,何贯跟田丰给千刀万剐,娘娘您看,他们做了多少恶,便也偿还了多少,逃不脱的,这是天意的公道,就算不用变成鬼也能知道。”
太后脸色微变,胸口起伏:“你、你是在威胁哀家吗?你这……”
薛翃不等太后说完,笑道:“其实我还是觉着太后是极贤德明白的人,绝不会教出什么破格坏规矩的儿孙,就像是皇上,皇上孝心为大,虽知道当年端妃之死跟太后娘娘脱不了关系,但却丝毫也不追究,足见太后教的好。做儿子的疼惜母亲,天经地义,怎么这会儿,做祖母的却不疼惜孙女儿呢?”
“哀家若真教的好,皇上就不至于非要翻出那件事来刺哀家的心了!”太后眼神闪烁,冷笑道:“你不用那话来辖制我,自古以来,彩衣娱亲,卧冰求鲤,都是晚辈们孝顺长辈,没有个小辈们意图谋害,长辈却仍宽容这等狼子野心的。就算皇帝此刻在这里,哀家也一样是这么说!哀家倒要问问,皇帝的女儿要谋害哀家,他是护着,还是要把她就像是她那个亲娘一样给处置了!”
宝福低低地呜咽了声,站立不稳,几乎跌在地上。
薛翃回身将她一把抱入怀中。
太后的脸上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
“好啊,”薛翃淡淡道:“那么就叫人把皇上请来吧。”
太后一愣。
薛翃道:“就让皇上来评这个道理,有人挑唆着宝鸾公主,教唆那只白鹦哥栽赃嫁祸在先,在公主的药中下毒,想借公主的手毒杀了我在后。”
太后目光阴沉,嘴唇紧闭。
贴身嬷嬷见状不妙,早命众人暂且退下。
薛翃盯着她道:“就让皇上一并来判一判,看看皇上到底是会仍旧纵容,还是会有别的处置方法。”
太后站起身,她慢慢走到薛翃身前:“你在威胁哀家?就算皇帝知道这些都是哀家做的,你以为皇帝会对哀家出手?”
宝福察觉她靠近,本能地贴着薛翃更紧了,心中甚是惶恐。
“当然不会。”薛翃回答。
太后挑眉。
“皇上不会对太后出手,”薛翃笑笑道:“但是颜家呢?”
太后像是给人掴了一巴掌似的,猛然僵了僵:“你说什么?”
薛翃笑道:“听说最近朝上有不少弹劾首辅大人父子的折子,皇帝体恤颜首辅一向来的操劳,不予追究,只是将小颜大人踢出内阁而已,怎么太后不知道吗?”
颜幽毕竟年事已高,颜家扶持颜璋,便是想让颜璋继承父亲的首辅之位,入阁只是关键的第一步。
如果这时候给从内阁排除,再加上最近的朝廷局势,太后最担心的事情好像要发生了。
颜太后盯着薛翃:“你、你从哪里知道的?”这种消息原本她会第一时间知道,可她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得到。
薛翃微微挑唇:“这个……自然是皇上亲口跟我说的。”
她略往前倾身,低低对太后道:“上回选内阁辅臣的时候,皇上说任凭我挑,那会儿我拒绝了。但是这次,皇上还要我挑,太后觉着我该选谁?”
“你……”太后气的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嬷嬷忙上前扶着,“你敢……”
颜太后指着薛翃:“你这妖妃,后宫不得干政……皇帝,叫皇帝过来!”
宝福转头,看见太后给气的脸色大变,一时睁大双眼,如在梦中。
“太后又错了,”薛翃在女孩子的发端抚过,轻描淡写的说:“后宫不得干政,只不过,我不是后宫中人,妖妃两字更加当不起。难道您忘了?”
在此刻,外间有人道:“大皇子殿下到。”
不多会儿,果然见萧西华从外快步走了进来,太后一见西华,两只眼睛立刻泛红含泪:“琮儿!”
西华扫了一眼薛翃,淡淡地行了个礼,口称:“太后娘娘。”
太后上前握住西华的手臂:“你来的正好,她、她仗着皇帝宠爱她,跑到永福宫来欺负哀家。”
一见了萧西华,太后仿佛从方才盛气凌人的太后娘娘,变成了无助的老祖母,若是不知内情的人见了,必然会鼻酸同情。
西华回头,皱眉望着薛翃:“和玉仙长,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已经不再叫“小师姑”了。
薛翃道:“听说宝福公主病了,特来看看罢了。就着她的病同太后说了几句话而已,怎么殿下也相信,我有那个能耐,在这永福宫里撒野?”
西华还没开口,太后怒道:“你方才一句一句,比刀子还狠,直戳我的心。你是要把哀家活活气死。”
薛翃道:“娘娘不必担忧,我只会治病救人,不会气死人。何况就算我医术不精,也还有太医院的太医们。”
太后气的泪落,对萧西华道:“琮儿,你听听她,何其猖狂!”
萧西华拧眉道:“和玉仙长,你不要太过放肆了。虽然皇上宠你,但你也更该敬畏太后娘娘,你若还这般无礼!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用沉默而凌厉的目光看着薛翃。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只隐隐地一触即发。
此刻薛翃怀中的宝福说道:“跟和玉无关!是太后……我听见太后说让宝鸾……”
薛翃不等她开口,便道:“好了公主,不要说了。你受惊过度,需要好生调养。”
说了这句,薛翃又看太后:“请娘娘恕罪,我先带公主去宁康宫治疗,免得她有个什么不妥,又惊扰了娘娘。”
颜太后道:“宝福是在永福宫里的,为何要跟你去?”
西华却平静说道:“太后,就让她带了去吧。这小丫头看着有些古怪,别让她在这儿生事,何况皇上才给端妃平反,留她在这儿有个不妥,也是烦心。既然有人想接这个包袱,就让她带走罢了,难道她还真的能反了天吗。”
太后见他且说且冷冷地望着薛翃,心气儿这才平了几分,便道:“到底是琮儿最贴我的心。”
于是太后道:“你既然要带她走,那就许你,只是,别叫她继续胡言乱语。”
薛翃一点头,拉着宝福的手,同她一块儿离开了永福宫。
萧西华看一眼她的背影,扶着太后的手出了暖阁,又看太后的脸上给热水碰到的地方微红,便又问了几句,太后大为感动,便留了萧西华,嘘寒问暖,闲话家常,这才稍稍地把方才的事情压下去了。
且说薛翃带了宝福离开了永福宫,一路往宁康宫而行,小全子频频打量薛翃,方才他虽然跟着进内,但是全程不敢做声,吓出了一身冷汗。
见离永福宫远了,小全子才低低说道:“仙长,您方才……那么跟太后说话,您不害怕吗?”
薛翃笑笑:“有什么可怕的?”
小全子唯唯诺诺:“虽然说皇上最大,但是在这宫内,连皇上也得听太后娘娘的,如果太后真的不高兴,会……”
“会立刻处决了我?”薛翃知道他要说什么,又道,“我这不是还好端端的吗?”
小全子叹道:“我的魂都给吓得飞了。可是今儿得罪了太后,以后一定要小心行事了。”
薛翃不言语,只是看着身边的宝福。
自从出了永福宫,宝福就一声不响,薛翃暗中把她的脉,察觉脉象紊乱,知道她受惊过度,生恐有个三长两短,便特意温声道:“公主的手还疼吗?”
宝福举起右手放在眼底瞧,见薛翃的帕子上已经殷出了血,可她却不觉着有多疼似的。
薛翃看她神色恍惚,便又道:“公主别担心,我有特制的药膏,回去给公主涂了,会好的很快。”
宝福突然转身:“你为什么要救我?”
薛翃一怔,宝福道:“我先前明明对你很不好,今天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因为……”薛翃看着女孩子泪渍未干的眼睛,忍不住抬手给她擦了擦,“因为我真心喜欢公主。我不想你……受任何委屈。”
这一句话,让宝福的泪再也止不住:“骗人的,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对宝福来说,如果说之前“和玉”对宝鸾好是在演戏、好以此得到皇帝的青眼往上爬,那么今日她对宝福所做的这些,非但没有任何好处,而且就像是小全子说的一样,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薛翃把女孩子拉到身边:“公主不相信也无妨,只是我要告诉你,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就会尽全力保护公主,对你好,让你像是其他女孩子一样快快乐乐的,不再担惊受怕,也不用再看人的眼色活着。”
宝福听了这几句话,心中那一点迟疑犹如雪见了太阳,瞬间消失,她张开双臂抱住薛翃,大哭起来。
自此,薛翃把宝福接到了宁康宫,让她跟宝鸾两人住在一起。
两个小姐妹从端妃出事就分开,彼此多有隔阂,如今重又聚在一块儿,宝福又解开了心结,两人竟如同昔日一般姊妹相处,十分融洽。
这一夜,两个孩子同床而卧,说着闲话。宝鸾说道:“姐姐,父皇给母妃翻案,真的是和玉的原因吗?”
宝福道:“我原先是个傻子,什么也不知道,现在想想,自打和玉进宫后发生的那些事,直到现在,如果说不是因为她,父皇绝对不会做这种会让太后不高兴的事。和玉是真心为了母妃,为了你我。”
想到那天在永福宫里薛翃跟太后的对峙,宝福的目光有些朦胧:“她真的很厉害,大概是母妃在天之灵放心不下咱们,所以叫她来救护咱们的。”
宝鸾翻身起来:“姐姐,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旦跟和玉在一起,就觉着格外安心。当她抱着我的时候,就好像是母妃抱着我一样。”
宝福微微一震,突然想起那天在永福宫薛翃把自己抱入怀中,那时她的感觉,却跟宝鸾一模一样,有种给端妃抱住时候的温柔、可靠之感。
宝福发呆的时候,宝鸾突然看见吊在帘子上的那两个香囊,于是起身解了下来:“你看,这是和玉给我做的,是不是跟母妃之前做的差不多?还有一个是给你的,只是怕姐姐不要,所以她收起来了。”
“香囊?”宝福吃惊,接过来看了眼,又放在鼻端嗅了嗅。
嗅到那股清淡的香气,宝福一愣,然后她再度深深一闻。
宝福一骨碌坐起身来。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香囊:“这个、是和玉做的?她亲手做的?”
宝鸾道:“是啊。那时候,还给太子哥哥也……”想到那天发生的事,宝鸾低下头去,没有再说。
宝福死死地盯着手中的香囊:“这个味道,味道……”
“怎么了姐姐?”宝鸾问。
宝鸾毕竟比宝福要小两岁,有些事情记得未必清楚,但是对宝福而言,这种熟悉的气息,却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
甚至连这密缝的针脚,这熟悉的竹报平安的栩栩如生的图案……处处都透着无比的眼熟。
可是……这怎么可能?
入秋之前,永福宫太后派了一个内侍过来,传太后口谕,已经给宝福公主选好了佳婿。
对方是在滇南的一位将军,新才平了滇南之变,功勋赫赫。
皇帝先前正在想着要赏赐些什么给他好,按照太后的说法,这种功臣,把公主配给他,便是英雄美人,天作之合。
虽然这位将军年纪不小了……不过幸而他的妻室早亡,所以是个鳏夫。
宝福听说后,反应倒是很平静。
如果没有那天在永福宫的争执,这会儿的宝福只怕要寻死觅活。
但是现在听了这消息,宝福却仿佛像是听别人的事一般,反应很是平淡。
反而是宝鸾,打听到消息后着急非常,抓着宝福说道:“这怎么成?听说那个人已经四五十岁了,岂不是比父皇年纪还大?而且还是死了夫人的……姐姐,这个人不能嫁!”
宝福笑道:“好了,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宝鸾道:“太后一定是因为上回我没有听话,姐姐也得罪了她,所以才报复的,父皇怎能答应?姐姐,我跟你一块儿去求父皇。”
宝福拉住她:“别忙,嫁给谁我心里一点也不在意,横竖不是嫁给我喜欢的人,谁也一样。姐姐只是……想,以后跟你见面就难了。”
宝鸾毕竟年纪小,瞬间红了眼睛:“姐姐,你是不是觉着咱们求父皇也无济于事?那么,那么……咱们求和玉,如果是和玉跟父皇求情,父皇一定会答应的。”
“不许去,”宝福捉住宝鸾,把她拉到身边,“别去。”
“为什么!”宝鸾泪汪汪道:“难道你还不相信和玉吗?”
“不!我正是因为相信她,”宝福摇头道:“别再给和玉添麻烦了,她有她自己要做的事,咱们不能帮不了她,还总是拖累她。”
宝鸾诧异地望着宝福:“姐姐……”
宝福笑了笑,道:“和玉说会保护我,不会让我受委屈,她一定做了自己能做的,何况上次为了我已经跟太后撕破脸了,不能再让她为难。”
宝鸾呆呆的:“难道,就真的嫁去滇南那么远的地方?还是嫁给那样一个人?不,不行!”
宝福把她抱入怀中:“没关系,宝鸾,说句不好听的,我总算要离开这皇宫了。”
宝鸾仰头:“姐姐。”
宝福微微一笑:“自从母妃出事,我听他们说起那种种惨状——现在想想那些人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说给我听想吓唬我,那一段日子,每一刻都觉着自己会死,会像是母妃一样的惨死,太后把我叫了去,不是怀着好意的,只是因为我年纪大些,太后怕我知道事情,以后会对她不利,所以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教导,起初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又怕,又想念母妃,总是哭,那次无意中遇到江指挥使,是他拉了我一把,他告诉我,要在永福宫里怎么生存,要为了自己活着,只要活着,也许有一天,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好事……”
宝福说着,泪已经忍不住掉了下来:“我本来不相信这些话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记得特别牢,也开始按照他教我的,在永福宫活了下来,可一旦想起母妃,就好像又回到了那种在刀尖上走的日子,我心里想离开这宫内就好了,就不用老是怕给人用刀……这次远嫁,虽然不是嫁给什么好的人,可总算是完成我的心愿了。江指挥使已经没了,这宫内我唯一牵挂的只有你,如今有和玉在,我自然也是放心的。”
宝福拭干了泪,又替宝鸾将泪擦干:“以后你乖一些,凡事都听和玉的话,就当她是……”
宝鸾吸吸鼻子:“当她是什么?”
宝福抬眼看向床上挂着的香囊,轻声说道:“就当她是……咱们的母妃一样。”
很快,到了公主远嫁的日子。
宁康宫里的嬷嬷们一大早起身,帮着公主梳妆打扮,直到天明才整理妥当。
眼见时辰将到,宝福公主却去了一个地方。
云液宫。
薛翃正坐在桌边出神,见宝福来到,也并未起身。
宝福走到她身旁,道:“我今天就要出宫了,怎么你也不去送送我?”
薛翃不看她:“公主……出宫后,要好生保重自己。”
宝福道:“我自然知道,只是你怎么连看我一眼都不肯了,难道还在为我以前做的那些事,生我的气?”
薛翃喉头动了动,终于慢慢地转头看向宝福。
她竟是泪痕满脸,双眼通红。
宝福虽早有预料,但看她如此,自己眼中的泪早滚滚地落了下来。
两个人彼此相看,都是泪流不止,眼前模糊了又清晰,才清晰了片刻,又转为模糊。
半晌,宝福才说道:“我只问你一句话,别的不说了。这句话,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
薛翃道:“你说。”声音竟也低哑不堪。
宝福吸了吸鼻子,说道:“你、你是不是……她?”
薛翃望着她,并不回答,但双眼里除了泪,却另有一种让宝福再熟悉不过、也最是渴望的东西在翻涌。
宝福走前一步,张手抱住薛翃的脖子,她低头贴在薛翃耳畔道:“真的是你吗?母妃?”
那一声呼唤传入耳中,薛翃死死地咬着牙,才让自己封住了即将脱口的呜咽。
宝福转头看着她含泪的眼睛:还有谁肯为了自己这样伤心?
除了亲生的母亲目睹自己的孩儿远嫁才能哭的如此,世间还有谁肯为了她如此?
宝福道:“我知道,我看见那个香囊的时候就知道了。”
她猛地抱紧了薛翃,却再也没说什么,又过了许久,才缓缓松手。
宝福后退一步,双手提着裙子,就地跪了下去。
她冲着薛翃,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含泪向着她一笑,起身往外。
“宝福!”身后响起熟悉的呼唤,薛翃起身,三两步冲到宝福身后,将女孩子搂住。
宝福背对着她,那一声母妃几乎又脱口而出。
良久,外头有小全子来探头,似乎想催促,可看这幅场景,又不敢出声。
薛翃收敛心绪,在宝福耳畔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宝福并不是很懂。
“去吧,”薛翃也没有解释,只道,“你会明白的。一定……要好好的。”
宝福缓步走出云液宫,在云液宫的门口,她回头。
看着在宫殿门口那个越来越模糊的影子,是自己的母亲端妃?是和玉?宝福只知道心痛难忍,她伸手捂着脸,用极模糊的哭腔叫了声:“母妃……”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去。
她很怕自己若是还回头看,就再也舍不得走了。
是日,公主的銮驾出了城,一路轰轰烈烈往滇南而行。
走了半个多月,进了浙江地界,地方官亲自出迎,将送亲使一行人安置在驿馆内。
到了夜晚,宝福正朦胧欲睡,却察觉有人掀起了帘帐。
她模模糊糊睁开双眼,借着一点幽淡的灯光,看清楚那人的脸。
宝福望着这张曾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脸,几乎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直到那人一笑:“快起来吧,再迟会儿巡夜的侍卫就过来了。”
宝福还在发愣,已经给他一把揪了起来!
***
正如薛翃所说,颜璋因工部的差事不力,给皇帝申饬,免除他内阁阁员之职位,责令他闭门思过一个月,罚俸半年。
这好像是一个信号,——皇帝之前虽曾跟太后说过,只是给薛家正名,绝不会动其他不该动的,或者借机整倒谁,但是,太后很难把这当做是一个正常的朝廷人事变动。
内阁里五位辅臣,原本三个是敌派的那还罢了,至少颜幽是首辅大人,身边有一个心腹就足以应付,但如今五人又去了一个,而且新选上来的那个,名义上看着是中立之选,但事实上怎么样,只有皇帝知道。
当然,颜首辅自己也知道,那不是他的人。
所以,这当然是一个信号。
这天,皇帝召了薛翃来至省身精舍。
正嘉皇帝身着素白色的暗龙纹缎袍,如墨般的长发依旧给金冠束在发顶,负手而立,殿外的风撩起他白色的袍袖跟衣袂,飘然若仙。
皇帝凝眸含笑望着她走近身旁,倒是丰神俊雅,令人倾倒。
怪道郑谷最近总是嘀咕:“皇上近来真是越发年青了。”
今日天朗气清,也不是弦望月朔,皇帝的精神很好。
他吻着怀中之人,看着她隐忍的表情,近乎贪婪地汲取她口中的甘霖。
《仙经》上说:令人长生不老,左手握持,思存丹田,饮玉津,上下徐徐,情动而退。
但还有一句“非上士有智者不能行也”。
毕竟这种事很容易叫人沉迷其中,就连精明自持如正嘉皇帝,也有数回失了分寸。
云翻雨覆,皇帝抱着薛翃,轻声在她耳畔说道:“你告诉他们,朕是你的道侣……这话说的甚对,可知朕从未对别的妃嫔如此耐心过。唯有你,是朕唯一的道侣。”
薛翃虽拜读过陶真人所给的那些书册,也能举一反三,但到底体质上差了许多,只能勉强应酬皇帝,偏偏皇帝精力强悍而高昂,每一次合和交会,最后几乎都累的晕厥。
此刻也只能静静地听着皇帝的声音,一边暗中调息,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别再无知无觉地睡过去。
正嘉望着她长睫微阖甚是乖静的样子,心中怜爱交加,抬手抚过她的脸颊,娇嫩的肌肤上还有未退的丝丝汗意,以及那没有散尽的绯红。
目光描绘过她的柳眉,丹唇,修颈……这般世间难得的人物。
正嘉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前所未有的古怪念头,他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朕突然想……”
他并没有说下去,薛翃微微睁开眸子:“想什么?”
正嘉将那念头遏制住:“不,没什么了。”
皇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很少这样欲言又止。
薛翃心里略觉着古怪,却也并没有十分在意。
顷刻,皇帝传郑谷递了帕子,他轻轻地给薛翃擦拭额头跟颈间零星的汗滴,一边半是哄劝般说道:“今晚上你便留在这里吧。”
薛翃道:“若是如此,越发会有闲话了。”
“那就做朕的妃嫔可好?顺理成章。”
薛翃仍是闭着双眸:“后宫不得干政,而且真的成了妃嫔,我多说错了一句话,要给人杀起来就更容易了。”
就像是太后说的一样,皇帝早不是三年前的那个皇帝了。
那天在永福宫里,薛翃为了宝福跟太后对峙的种种,早经过人的口传入了皇帝的耳中。
正嘉自然知道薛翃在说什么,不由莞尔。他望着怀中之人懒懒散散的样子:“谁敢杀你?”
“明知故问。”薛翃总算恢复了几分力气,往旁边翻开了些。
皇帝抬手把她捉了回来,唇边带几分戏谑:“朕就想听你说。”
薛翃缓缓抬眸:“我偏不说。”
正嘉望着她平静如水的目光,她的脸颊上还有交会之后的桃色淡红,偏偏仍是如许冷静自持,不为万物所动似的。
皇帝突然情难自已,摁着她的肩头低头又吻了下来,薛翃挣了两挣,那才积蓄的一点力气很快就消失殆尽了。
这一夜,皇帝强把薛翃留在了省身精舍。
就在宝福公主离京之后不多久,在为当年的端妃之案平反后,皇帝再度下诏,追封当年云液宫早夭的三公主为懿安公主,薛端妃薛翃为纯愍皇后。
伴随着诏书的公告天下,宫内还有另一个消息也随之传开:太后娘娘突然病倒了。
一块儿病倒的还有含章宫的庄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伙伴:
kikiathena扔了1个地雷+1个手榴弹
五月s,no.小猫儿扔了1个地雷
最近因为完结倒计时,都是大肥章节,所含的信息也比较多,莫要看漏了哦~
比如以下这只小剧场里的某只就有悄咪咪地掠过
后妈杀手 评论: 《我欲为后》 打分:2 发表时间:2018-10-27 19:47:59 所评章节:98
小江:活着的时候不给男主的名分,死了才想起伦家的好,哼!
小薛:死人不许说话!一点儿都不敬业!
小江:哦,那我多死一会儿,再攒攒人气~
连成:姐夫,我一直看好你哒!
小江:不稀罕!
虞美人:贱人就是矫情!
小江:唉,爷死了都有这么多人惦记,羡慕嫉妒恨吧?万年老二!
虞美人:再说一遍信不信我去东厂举报你!
小江:好啦好啦,人家说错啦,你不是老二!
虞美人:哼!
小江:你一点儿都不老~
虞美人:算你有眼光!
小江:你二!哈哈(ಡwಡ)hiahiahia!
虞美人:我挠死你!
小江:啊!有人嫉妒我的美貌啊!围观群众有没有人管啊?正
渣:大半夜的不睡觉,吵吵什么呢!
小薛:幼儿园大班小朋友打架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