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芝头发还有些潮湿, 便去火盆边坐着,把长发全拢在身前,一边晾着长发, 一边想着心事。
她总觉得赵穆说的不怎么靠谱, 只要她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养胎,将来临产她娘又可以接生, 王府又如何会知道?
再说了,兰芝已经很久没见过赵郁了,而韩侧妃看她和看小猫小狗差不多,只要她不在王府, 韩侧妃根本不会记得有她这个人,又何必担心?
话又说回来,她随着赵穆去了西北, 明年赵郁也去了呢?
西北地广人稀, 就那么几个城池, 早晚有遇到的那一日,万一遇到呢?
到时候就尴尬了!
若是她留在宛州,明年赵郁被流放, 在西北三年, 然后直接去了京城, 也许她和他一生都不会再见了。
想到赵郁,兰芝心情有些复杂,最后一次见到赵郁,还是在杏花山菩提寺的送子观音殿, 不知道她哪一句说的不对,赵郁捂着脸急急出去了,却又很快让人把她在蔷薇阁使用的东西都送了过来,里面甚至还有他自己的衣物和一些珠宝首饰......
一想到赵郁那张傲气的俊脸,兰芝心里便慌慌的,一颗心怦怦直跳,飘飘悠悠没处安放......
毕竟是爱了那么多年的人,曾经亲密到了极致......
如今赵郁不知去哪儿了。
前世这个时候,赵郁正在外面忙个不停,中间还出了一趟远门......
赵穆看着兰芝,见她看着火盆里的火焰发呆,眼睛水汪汪的,雪白晶莹脸颊却泛着蔷薇红,雪白牙齿咬着娇红嘴唇,似乎是在想心事......
他心里一颤,有些欢喜,又有些不确定——兰芝是在想我么?
兰芝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告诉自己,赵郁是要做皇帝的,自己想他做什么?
明年他若是被流放,让翡翠送去五百两银子就算是彼此两清了!
不过不能送真金白银,须得提前换成小额银票,缝进衣服里送过去,免得路上被押送赵郁的官吏搜走......
兰芝知道自己对赵郁一向有些痴心,理智上也明白这样是不对的,忙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别胡思乱想了。
因为坐在火盆前,有些烤得慌,兰芝觉得喉咙发干,便抬眼看向放在一边的银汤瓶——冬日房里用火盆,容易口渴,盛着温开水的银汤瓶是常备的。
赵穆见状,起身端起银汤瓶:“我给你倒水。”
兰芝接过茶盏喝水,赵穆趁机在她身边坐下,冷不丁地问她:“你方才在想谁?是在想你前夫么?”
兰芝的脸涨得通红:“没......没有!”
她双手捧着青瓷茶盏急急解释道:“不是前夫,是——”
兰芝不知道该怎样描述,最后道:“这样说吧,比如我嫁给了你,我爹娘要去你家,你自然奉为上宾,对吧?”
赵穆答了声“是”。
兰芝一边想一边试着解释:“可是我在王府的时候,我爹娘若是想我了,只能偷偷贿赂了看守王府后门的人,把翡翠叫过去问一问,若是被韩侧妃的人知道,说不定还会被人一场羞辱乱棍赶出——我在王府,只是不上台面的侍妾,我的家人算不得正经亲戚,郡王自然也算不得我前夫!”
赵穆听了,整个人僵在了那里——他已经完全能够确定,兰芝和他一样,重新活了一世!
这个发现令他热泪盈眶,他抬手捂着脸,生怕兰芝发现。
前世他带着兰芝进京之后,暂时住进了京城王府,他母妃当时也在京城王府,而且因为孟王妃不在,他母妃自然而然接管了王府。
那时候赵穆忙着大事,想着母妃对兰芝一向疼爱有加,就没有多理会,后来才知道兰芝的爹娘曾经来过京城,却未曾见到兰芝,就被王府的管事轰出去了。
后来赵穆得知此事,忙派了亲信知礼前往宛州去接二老,兰芝的爹娘却再也不肯进京了......
这件事也成了他和兰芝之间的一个心结,他和兰芝谁都没有提这件事,兰芝待他却不再像在西北时那样亲近了。
赵穆原想着等他成功登上帝位,兰芝成为他的皇后,秦家二老成了皇亲国戚,一切都会迎刃而解——谁知兰芝竟......
后来的二十年,他一直在想这件事,他若是早早和兰芝说开,他若是提前察觉母妃的野心,他若是早早把兰芝保护起来,会不会结果就会不同?
所以,他用他的余生和拥有的一切,换回了这一世的重生,他要弥补前世对兰芝的亏欠,疼爱兰芝,照顾兰芝,让她一生安乐!
赵穆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用手指揩去眼泪。
兰芝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发现赵穆的异样。
她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这才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人还是要向前看,不是我不想跟你去西北,而是我在宛州,只要我不出门乱晃,没人会关注我,再说了,我爹娘也在宛州,我舍不得他们再为我背井离乡。”
赵穆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坐在那里,看着火盆里跳动的火焰。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柴火哔哔啵啵燃烧着,偶尔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赵穆又陪着兰芝坐了一回儿,一直到翡翠上来,这才起身告辞。
第二天上午章大嫂来秦家串门,兰芝趁机和秦二嫂一起演了场戏。
她接过章大嫂送来的猪油做的桂花糕,笑盈盈道:“呀,我最喜欢吃猪油桂花糕了!”
章大嫂笑了:“就知道你喜欢,这是我家大儿媳妇摘了我家院子里桂花树上的桂花做的,想着你爱吃甜食,就拿来给你袖包。”
兰芝揭开包猪油桂花糕的油纸包,含笑拈了一块,正要往嘴里放,忽然就干呕起来。
秦二嫂忙过来给女儿号脉,然后一脸惊喜:“兰芝,你有身孕了!”
她忙忙吩咐储秀:“快去请陆姑妈过来,让她看看,确定一下!”
储秀一出去,秦二嫂忙又给女儿号脉,问了又问,然后一脸得意:“哎呀,兰芝这孩子,从上次月信结束算起,这也有两个月身孕了,应是刚成亲那阵子怀上的,得使个人去找姑爷报喜!”
章大嫂在一边看得一愣一愣,这会儿回过神来,忙向秦二嫂和兰芝道喜。
送走章大嫂,兰芝和母亲相视一笑——章大嫂人挺好,人缘也好,她怀孕两个月的消息,很快就会在梧桐巷邻里间传开了,以后兰芝瓜熟蒂落生下孩子也就顺理成章了!
陆妈妈很快就来了,秦家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中午索性在酒楼订了席面,赵秦两家和平时关系好的人家一起开开心心吃了顿饭,唯一的遗憾是赵大郎为了生意出门了,不在家里,不能第一个得知娘子有孕之事。
傍晚客人散去,一直在楼上装孕吐难受的兰芝这才扶着翡翠下了楼,笑盈盈问她娘:“娘,今日还不错吧?”
秦二嫂有了酒,脸红扑扑的,笑嘻嘻一拍手:“哎呀呀,今日好开心!我要做外婆了!”
又美滋滋畅想着:“到时候外孙子是叫我姥姥呢?还是叫我外祖母?不过赵大郎是入赘,孙子叫我祖母也是可以的......”
兰芝看出她娘醉了,笑着吩咐翡翠:“去让蜀芳做一碗醒酒汤送过来!”
秦二嫂没等醒酒汤做好就回房睡下了。
兰芝闲来无事,便扶着翡翠在院子里散步。
冬天天黑得早,这会儿已经黑透了,储秀和蜀芳忙着在院子里挂灯笼,院子里很快就亮堂了起来。
蜀芳和储秀把院子里的几个灯笼都点亮了,又过来问兰芝晚饭做什么。
兰芝想了想,道:“中午的鸡汤熬得多,晚上就随意做些鸡汤面片吧!”
蜀芳答应了一声,和储秀一起去灶屋忙去了。
兰芝穿着宽松的冬衣,慢慢散着步,见院子里只有她和翡翠了,便低声问翡翠:“今日你见赵大郎没有?”
昨晚她拒绝了赵穆,虽然她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可是毕竟已经嫁给了赵大郎,还是得对他尊重一些,须得找个机会慢慢和他讲讲道理,好好说服他。
翡翠想了想,道:“我今天一天都没见到赵大郎......许是又出去谈生意了吧!”
两人散着步走到了后门边,正要转身,却听到后门外传来敲门声。
兰芝如今心想事成,正得意呢,随口问道:“谁呀?”
“是我。”虽然刻意压低,可是声音清朗好听,似带着泠泠的玉碎回音。
这是赵郁的声音。
兰芝的脸立刻变得苍白,整个人似被钉在了那里——赵郁怎么会出现?
慌乱了片刻后,兰芝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四个月的身孕,再加上她在窄袖白绫袄外面套了件大红遍地金宽袖袍子,系了条玄色缎裙,一时应该瞧不出什么!
翡翠有些惊慌,凑近兰芝低声道:“姑娘,你先去楼上躲一躲,我去应门!”
兰芝摇了摇头。
该来的躲不过,她不能永远躲在别人身后。
想到这里,她低声道:“我去见他,你关上门等着,别声张。”
兰芝不想爹娘担心自己。
兰芝拔开门闩,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立在台阶上的赵郁。
暗淡光线中,赵郁负手而立,俊眼修眉,清俊中带着些稚气,如明月皎皎翠竹笔直,一双清澈双目凝视着兰芝,虽不说话,却似蕴含着千言万语。
兰芝硬着头皮走上前,扭头示意翡翠关上后门,然后才看向赵郁,先端端正正屈膝行了个礼,然后道:“郡王贵足踏贱地,不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