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郁在心里挣扎了一下, 最后还是老老实实道:“林叔,我不沐浴更衣就没法子去见皇伯父。”
林文怀早知赵郁好洁成癖,而且颇重仪容, 心中暗笑, 面上却甚是和气:“郡王难道要陛下等着么?”
又道:“郡王是陛下嫡亲的皇侄,就算在延福宫沐浴, 也没有什么不妥!”
林文怀话都说到这地步了,赵郁也不好再说,却坚持回舱房换了郡王常服,这才坐了来迎林文怀的大轿, 一起进了城,往皇宫方向去了。
庆和帝正在大庆殿与阁臣议事,听白文怡回禀说林文怀陪着端懿郡王过来了, 正在延福宫候着, 心中欢喜, 忙让丞相武应文代为主持,自己则带着白文怡匆匆回了延福宫。
赵郁匆匆从偏殿洗过澡出来,浑身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听到外面声音, 忙与林文怀一起出去迎接。
庆和帝含笑打量赵郁, 见他虽然戴着束发金冠,可是鸦黑头发分明还是湿的,脸上也带了些水汽,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狗似的, 稚气得很,不由笑容加深:“阿郁,你来了,平身吧!”
赵郁起身,乖巧地陪着庆和帝进了延福宫正殿,待庆和帝在御榻上坐下,他这才也在一边的锦凳上坐下。
庆和帝絮絮问了赵郁几句话,不由自主又问道:“阿郁,上回给你的零用钱花完没有?朕再给你些吧!”
赵郁单等着庆和帝这句话呢,当即灿烂一笑,小虎牙闪闪发光:“皇伯父,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呢!”
他把自己上次得了八千两银子,又找狐朋狗友凑了两千两银子,总共得了一万两银子,拿去买卖仓钞盐钞之事说了,然后从袖袋里摸出那三万两银票让庆和帝看:“皇伯父,我赚了这么多呢!”
庆和帝:“......”
白文怡和林文怀在一边侍立,见状都为赵郁捏了一把汗。
赵郁从小在父亲福王那里动辄得咎,却没有变得唯唯诺诺,反而养成了一种牛性——我认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完——因此他明知此事涉及庆和帝与丞相武应文正推行的盐钞新政,依旧要把这件事掰扯清楚,免得盐钞新政推行全大周,得利的是武应文背后的武氏家族和太子赵曙的外家、孟王妃的娘家孟氏家族,受苦的还是最底层的老百姓。
他认认真真看向庆和帝:“皇伯父,我原本预备拿这三万两做本钱,一万两送礼,两万两买仓钞,把这生意继续做下去,可是转念一想,我没什么人脉,都可以赚这么多钱,那有人脉的人若是开始行动的话,就要垄断大周的盐了,不知道要赚多少钱呢!”
赵郁不顾庆和帝越来也青的脸,抿嘴一笑:“所以我不打算做仓钞盐钞生意了,我打算做丝绸、茶叶和粮食生意!”
庆和帝拿起手边的一柄玉如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在赵郁脑袋上轻轻打了一下,道:“阿郁,你且等等,让皇伯父想想!”
赵郁乖乖闭上嘴,眼睛清澈如水,静静看着庆和帝。
他这个皇伯父治理国家手段极硬,动辄抄家灭门,不过待他很是慈爱,比他亲爹福王要和蔼可亲得多,因此赵郁并不是很怕。
庆安帝起初打算推行仓钞盐钞新政,朝中便有不少大臣反对,却没人能像赵郁这样简单直白直观地把推行盐钞新政的弊端展现在他眼前,因此他打算好好想想这件事。
他一抬头,见赵郁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等着自己慢慢想,心里一下子软了,便道:“你既然进宫了,就御熙殿给德妃请个安吧!”
待他想好了,再和赵郁说话。
赵郁忙起身道:“皇伯父,后宫——”
外男进入后宫,他总觉得不太妥当。
庆和帝笑了:“你这孩子......让白文怡带你去吧!”
他正好要有话要问林文怀呢!
这会儿正是午后时分,后宫嫔妃大约正在歇午觉,赵郁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
白文怡引着赵郁进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女贞林:“郡王,这里有个小道,小道走到尽头,恰好就是御熙殿后面,走这里去御熙殿,可以少走不少冤枉路。”
赵郁无可无不可,反正白文怡是皇伯父亲信,总不会坑他。
两人带了小太监眼看着要走出女贞林了,忽然便见到有人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差点迎面撞上。
那人秀美若女子,衣饰华丽,正是大周朝的皇太子赵曙,庆安帝唯一的儿子。
赵曙定睛一看,见是赵郁,也是一愣:“阿郁,你何时进宫的?”
赵郁鼻子一向灵敏,马上闻到了对方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气味,面上却笑吟吟拱手行礼:“见过太子哥哥!”
赵曙是庆和帝十四岁那年得的,生母是如今福王府孟王妃的嫡亲姐姐孟良娣,却早就亡故了。
他今年二十二岁了,生得甚是秀美,性子也有些绵软。
寒暄几句之后,赵曙定了定神,告辞去了。
赵郁一边往前走,一边想:太子身上到底是什么气味?宫里既无太后又无皇后,太子到后宫做什么?他为何会在这里出现?这里不是御熙殿的后面么?
待走到御熙殿后面,赵郁忽然想了起来——赵曙身上的奇怪气味,正是男女之事后特有的气味!
赵郁抬头看看前方的御熙殿,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白文怡见赵郁驻足,忙含笑道:“郡王,怎么了?”
赵郁抬头看看上方一碧如洗的天空,再看看天空下御熙殿的碧瓦红墙绿树,低头道:“没事。走吧!”
见到赵郁和白文怡,御熙殿的轮值女官忙屈膝行礼,然后亲自进去通禀。
赵郁心事重重,静静立在廊下。
白文怡也似有心事,没有再说话。
过了约莫一盏茶工夫,女官这才笑着出来道:“郡王,白公公,请进去吧!”
德妃正坐在锦榻上,见赵郁和白文怡进来行礼,含笑道:“都平身吧!”
她今年三十四岁了,保养得极好,依旧清丽秀致,颇有韵致,看上去约莫二十四五岁。
赵郁悄悄观察德妃,见她面若桃花眼睛含水,有些神不守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请罢安,寒暄了几句,他就告辞和白文怡一起离去了。
德妃并没有起来送外甥,依旧倚着锦缎靠枕歪在那里,瞧着竟有一种花开到了极致即将凋谢的艳丽......
庆和帝正在批改奏折,见赵郁回来了,便道:“阿郁,坐下陪朕说会儿话吧!”
赵郁在御案一端的锦凳上坐了下来,半日没说话。
庆和帝正批到西北总督孙霖的奏章。
看到孙霖的奏章里关于西夏劫掠大周百姓的内容,他不由怒气勃发,却听到旁边传来赵郁幽幽的声音:“皇伯父,我好饿......”
庆和帝错愕,看向赵郁,发现他果真比上次进宫清瘦了些,忙吩咐白文怡:“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让人送膳食过来!”
白文怡忙笑道:“陛下也没用午膳,恰好请端懿郡王陪着您用了!”
用膳的时候,庆和帝想起他和赵郁未竟的话题,便亲自给赵郁夹了些菜:“阿郁,朕记得你爱吃这道芽韭炒鹿脯丝!”
又问道:“你说打算做丝绸、茶叶和粮食生意,具体有什么打算?”
赵郁想了想,道:“我打算从宛州买了瓷器和玉石,运到江南卖掉,在江南购买丝绸、茶叶和粮食,再运往西北的甘州凉州发卖。”
他索性放下牙箸,细说起来。
商人往西北做生意,最担心的恰是进入西北之后路上的无赖及匪徒,而赵郁和白佳宁合伙做生意,一进入西北地界,自有白佳宁的二哥白佳昊派精兵一路保护,而他和白佳宁也不让白佳昊白做工,他们主要靠丝绸和茶叶赚钱,运往西北的稻米则以成本价卖给军队。
庆和帝听了赵郁的话,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堂堂皇室郡王,居然要走南闯北做生意......
而且做生意的时候,还不忘报效国家,为国分忧......
赵郁见庆和帝一直看他,便笑嘻嘻道:“皇伯父,我这叫‘位卑未敢忘忧国’,您得空了好好赏我!”
庆和帝:“......”
赵郁是真饿了,见庆和帝只是看他,并不用膳,便不管了,专心致志吃了起来。
御膳其实也就那样,不过填饱肚子而已。
庆和帝在一边看着赵郁吃得香,不由也有了食欲,就随着也用了些:“阿郁,朕再给你些做生意的本钱吧!”
赵郁笑着道:“皇伯父,这次就算了吧,我手里暂时倒是不缺银子!”
他还是懂得适可而止这个道理的,老是贪得无厌只顾要钱,下次皇伯父厌烦了不给了怎么办?
还是像这样细水长流的好啊!
庆和帝见他不肯要,便没有再提这件事。
他其实始终不太乐意赵郁做生意,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阻止。
阿郁这孩子看着光风霁月,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思颇为敏感,这些都随他。
赵郁从宫里出来,回了胡灵在延庆坊柳条巷的宅子。
他先睡了一觉,醒来后便守株待兔,等胡灵和白佳宁上门。
天擦黑时候,胡灵和白佳宁果真一起来了,白佳宁还带来了一个胖乎乎极富态的妈妈——他的奶娘陆妈妈!
白佳宁笑着介绍道:“我这妈妈,是当年宫中医女出身,医术着实高明,尤善产科,先太后爱护我母亲,就让妈妈到长公主府服侍我母亲!”
又道:“我这妈妈和我极亲,最疼我了,二哥你有什么事,就尽管向妈妈开口!”
陆妈妈自己没有孩子,是真心疼爱白佳宁,把白佳宁当亲儿子看,知道这位端懿郡王是白佳宁的好兄弟,因此爱屋及乌,笑眯眯道:“郡王只管吩咐!”
赵郁闻言,十分欢喜,恭而敬之地把陆妈妈安顿在后院住下,又调拨了两个丫鬟前去服侍,自己却在前院外书房陪胡灵和白佳宁饮酒说话。
酒至半酣,赵郁状似随意地问起了太子赵曙:“太子如今还没有出阁读书吗?”
大周的祖制,太子一般在东宫读书,若是开始接触朝政,就称之为出阁读书。
白佳宁端着酒盏低声道:“当即陛下春秋鼎盛,如何会让太子出阁读书?”
太子赵曙是庆和帝做皇子时得的,一向不得宠,再加上赵曙今年二十二岁了,庆和帝自己今年也才三十六岁,春秋正盛,自是不会放权给太子。
赵郁闻言,便不再多问。
对于别人关心的皇位传承问题,他一向不是特别关心——庆和帝就赵曙这么一个皇子,赵曙就算再不成器,皇位终究还是赵曙的!
饮至深夜,酒席才散了。
胡灵和白佳宁都在外书房的厢房里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赵郁和胡灵便随着白佳宁去长公主府给庆嘉长公主请安。
庆嘉长公主正在堂上高坐,丫鬟奶娘带着大公子那对龙凤胎儿女陪伴着庆嘉长公主。
长公主今年才四十岁,满头珠翠,风韵犹存,却已经做了祖母了。
大儿子白佳安如今在鸿胪寺做事,大儿媳妇是雍国公府的嫡女,成亲不到两年,就生下了这对龙凤胎,颇受庆嘉长公主宠爱。
赵郁给庆嘉长公主请罢安,见龙凤胎肥白可爱,便逗着他们玩。
龙凤胎眼睛又大又圆又黑,白嫩小脸肥嘟嘟的,肥得下巴足足好几叠,真是可爱极了。
赵郁的手指被龙凤胎软软嫩嫩的小手抓住不放,一颗心都快要酥软了,不由自主在心里计算着时间——若是最后一次秦兰芝能怀上的话,还有不到九个月就要生产了,到时候能不能也生这样一对可爱的龙凤胎呢?
他若是做了爹爹,一定不像他父王那样偏心,也不像他母妃那样自私,他对儿女一定亲切又慈爱。
赵郁看着眼前这对可爱的龙凤胎,又开始想象他的儿女的模样,他自己英俊出众自不必言,秦兰芝眼睛大大的,一笑起来就成了弯弯的月牙儿,嘴角上翘成温柔的弧线,一对小酒窝甚是可爱。
他们两个的儿女,长相不管随爹还是随娘,一定都是好相貌,而且一定比长公主府这对龙凤胎更好看更可爱......
看来得快些带陆妈妈回宛州了,不然若是秦兰芝带着肚子改嫁,他的儿女可要叫别人爹爹了!
白佳宁对侄子侄女倒是没那么多兴趣,见赵郁这么喜欢小孩子,便故意调笑道:“二哥,你既然这么喜欢我这侄子侄女,待你有了孩儿,就和我们家订娃娃亲吧!”
赵郁认真地想了想,抬头道:“血缘关系太近了,怕是不太好吧?”
他父王是庆嘉长公主的亲弟弟,他的孩子和白佳安的孩子联姻,血缘还是近了些,怕是对后代不宜。
庆嘉长公主:“......”
白佳宁:“......”
胡灵:“......”
庆嘉长公主一直觉得赵郁聪明内敛,见他此时傻乎乎的,居然把白佳宁的玩笑话当真了,不由笑了起来:“你这孩子......你连亲都没订,从哪儿来的孩子!”
赵郁有些腼腆地笑了,却也不肯多解释。
给庆嘉长公主请安罢,胡灵白佳宁要和赵郁商议做生意的事,便又跟着赵郁回了延庆坊柳条巷的胡宅——这里如今借给了赵郁,成了赵郁在京城的落脚点。
三人正在外书房里商议做生意的细节,外面传来知书的通禀声:“郡王,韩府的大管家贵叔来了!”
赵郁正说的口干舌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道:“贵叔来做什么?”
知书抿着嘴只是笑:“启禀郡王,贵叔奉舅老爷之命,给您送了四个扬州瘦马过来!”
得知韩府的大管家给赵郁送来了四位从扬州买来的瘦马,胡灵当即站了起来,走过去道:“知书,那四个女孩子长得怎样?”
知书笑嘻嘻道:“又白又嫩又苗条,都是江南女子!”
胡灵不禁拍手:“哥,你舅舅待你可真好!”
白佳宁也笑了起来:“二哥,你今日艳福不浅啊!”
赵郁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思索片刻,含笑道:“你们两个一人去挑一个吧,剩下那两个我派人送到宛州王府,让我母妃做定夺。”
胡灵白佳宁从来不和赵郁客气,果真一起过去,一人选了一个,剩下的那两个赵郁就派知书走水路送回宛州去了。
第二天上午,赵郁又带着胡灵和白佳宁去了韩府一趟,三人先去向韩老太太请安。
韩老太太还没放弃亲上加亲的意图,知道赵郁要来,提前命人把未曾定亲的孙女韩四姑娘、韩五姑娘、韩六姑娘和韩七姑娘都叫了过来,先在屏风后等着。
谁知赵郁这次来,带了胡灵和白佳宁两个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一起过来,韩老太太生怕孙女们被这两个花花公子迷惑,不过简单问了几句,就放赵郁离开了。
赵郁一出外祖母居住的松鹤堂,看了自我感觉良好的胡灵和白佳宁一眼,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又带着哼哈二将胡灵白佳宁去外书房见舅舅韩载了。
因有话要与舅舅韩载单独说,赵郁便留下胡灵和白佳宁在外书房客室喝茶等候,自己进去见韩载了。
韩载刚从京兆尹衙门回来,官袍还未换,正立在一丛兰草前,手里拿了一把竹剪在修剪兰草。
听到赵郁进来,他扭头去看,发现赵郁似乎又高了些,而且更瘦了些,不过精神很好,目若寒星神采奕奕,便道:“阿郁,你怎么这么快又来京城了?”
赵郁总是隔几年才来京城一次,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频繁地见过赵郁。
对这位身居要职的舅舅,赵郁还是很敬畏的,拱手行礼罢,他这才道:“舅舅,林文怀在宛州办事,恰好遇到了我,就传话说皇伯父让我进京。”
得知赵郁是被庆和帝派大太监林文怀叫到京城的,韩载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抬头盯着赵郁看了片刻,这才问道:“阿郁,陛下叫你进宫......所为何事?”
赵郁小孩子一般笑了:“舅舅,皇伯父只是问我今后的打算!”
韩载看着赵郁:“你是怎么回答的?”
赵郁从不轻易说容易被揭穿的假话,老老实实道:“舅舅,我打算和白佳宁胡灵合伙做贩卖丝绸、茶叶和粮食的生意,就如实禀报了皇伯父。”
韩载:“......”
他盯着赵郁看了又看,想看看自己这个外甥是不是在装傻。
赵郁的母亲从小心眼就多,而且胆大包天,随时都可能把天捅出一个洞来,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他不信有这样的母亲,那样的父亲,赵郁就真的是个老实人!
赵郁知道舅舅在审视自己,就乖乖站在那里,让舅舅随便看。
书房里的香炉焚着上好的速水香,气味清雅,如雨后竹林的气息,十分好闻,令人沉醉。
这种速水香十分昂贵,赵郁心中有些疑惑:舅舅的生活未免太奢侈了,用的香是速水香,修剪的兰草也是极罕见的珍品兰草,墙上挂的是唐代山水名家的真迹......单凭舅舅的俸禄和韩府的进项,能供得起这样的日子么?
韩载看着外甥清澈的眼睛,没有说话。
赵郁垂下眼帘,思索片刻,这才开口解释:“舅舅,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福王府不受重视的庶子,父王一向看不上我,将来分府出去,父王一点补贴都不会给我。”
“舅舅是知道我母妃的,我母妃什么都要抓在她自己手里,也不会给我什么。”
“靠朝廷给郡王的两千石岁支禄米,我连妻儿都没法养活,还算什么男人?”
他清俊的脸上现出一抹深思:“好在朝廷虽然不让郡王参政,却没说不让郡王做生意,我前日进宫,特地在皇伯父面前提这件事,就是试探皇伯父的反应,皇伯父也没说什么。”
韩载没想到赵郁居然是这样想的,他一直以为按照他妹妹的为人,一定会利用赵郁来实现她自己的野心,会好好栽培赵郁......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后,韩载转移了话题:“阿郁,你母妃写信过来,让我给你准备了四个扬州瘦马,你都见了吧?”
赵郁笑着点头,笑容可爱:“我觉得都不错,就让胡灵和白佳宁一人挑了一个,剩下的两个让知书送回宛州给我母妃了!”
韩载得知外甥把自己命管事千挑万选从扬州买回的瘦马随手送了人,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盯着赵郁看了好一阵子,这才道:“阿郁,你开心就好!”
真是一个天真的傻孩子啊!
赵郁想起京中的一些传闻,临离开又忍不住道:“舅舅,你和武应文,以后别走那么近了!”
当朝丞相武应文,的确有大才,却把自己家族看得比国家利益还重,这样的一国之相,赵郁不信他会有好下场。
韩载闻言,笑了起来,抬手在赵郁背上拍了一下:“你这孩子,好好做你的丝绸茶叶生意去吧,官场上的事,你不懂的!”
赵郁答了声“是”,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这时候还不到中午,回到延庆坊柳条巷的宅子,赵郁拿出了一叠银票交给了白佳宁:“你找个信得过的属下去一趟胡珠楼,他家有一套赤金镶嵌的红宝石头面,要价三千两银子,据说是镇楼之宝,你想办法两千两银子买下来,你回宛州时带回去给我就行了!”
这胡珠楼背后的老板是林文怀,如今和他相熟,还帮他解决了骚扰纠缠秦兰芝的地痞流氓,他不好意思再去占便宜,只得让白佳宁派人过去。
白佳宁接了银票,自去安排这件事。
胡灵打算这次跟着赵郁一起回宛州,知道他在京城呆不住,这两日就要走,便也收拾行李去了。
傍晚时分,赵郁在尉氏县遇到的那位王先生带了个小童上门投奔来了。
赵郁在外书房见了这位王湉王先生,当面把条件谈妥了,包吃住,一个月十两银子,主要职责是为赵郁处理日常的文信,闲时陪赵郁说话。
这位王湉王先生,大概是要来见赵郁,剃去了胡须,瞧着也不过二十六七岁模样,生得很英俊,颇有种落魄浪子的感觉。
他在圈椅上洒然坐下:“不知公子对王某有何要求?”
赵郁喜欢把丑话说前头,含笑道:“王先生,赵某别的都好说,就是素来好洁......”
王湉也是聪明人,当即会意,朗声大笑,道:“公子放心吧,王某必定不会熏着公子!”
胡灵在外面听到了,笑嘻嘻道:“王先生,我先警告你,我这个二哥不是一般人,你若是熏了他,他是真的会让小厮拖你去给洗澡的!”
王湉看看赵郁,赵郁眼神清澈看着他,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王湉顿时笑了起来,道:“公子真乃性情中人也!”
赵郁寻到了王湉这位清客,还是很满意的,便道:“今晚摆酒为王先生接风,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发回宛州!”
他总有一种迷之自信,觉得自己那么厉害,和秦兰芝又一直很亲密,秦兰芝肚子里怕是早有了他的种。
赵郁既怕秦兰芝带着他的儿女嫁人,又怕秦兰芝发现有孕冒险打胎——福王姬妾众多,王府内宅争宠斗狠是常态,赵郁从小到大,可是经历过不少王府姬妾因为争宠流产一尸两命的血淋淋事件,他真的怕秦兰芝因为急着与他撇清,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因此才会急着回宛州。
第二天天不亮,赵郁带着胡灵王湉,一行人骑马出了京城,沿着官道往西南方向去了。
林文怀带着那套赤金红宝石头面,微服与白佳宁一起去了延庆坊柳条巷的胡宅,谁知人去屋空,一问守门的小厮,这才得知赵郁天不亮就出发回宛州了。
他只得把这套头面交给白佳宁转交赵郁,自己回宫向庆和帝复命去了。
庆和帝得知赵郁就这样离开了京城,心情复杂,沉默了半晌,这才道:“阿郁这孩子可真是潇洒......”
起码也得进宫向朕辞行啊,小崽子!
中秋节过后,宛州就开始下雨。
雨倒是不大,缠缠绵绵只是下,一层秋雨一层凉,天气着实凉了下来。
秦兰芝趁着槐树叶还未发黄,和翡翠一起打着伞冒雨把河边的槐树叶都给采回了家,清洗后撑在翡翠缝制的纱罩里淋干水分,预备等在瓷器铺子订制的白瓷盒子做好,就开始熬制她的秦氏止血膏。
这日下午,秦二嫂被请去给人看病了。
定制的白瓷盒子一直没送过来,秦兰芝实在是等不及了,便预备带着翡翠去书院街的瓷器铺子看看。
她走到后窗,打开后窗往北边街上看,却见到小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整条梧桐巷都笼罩在细雨之中,黯淡而寂静。
湿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兰芝不禁打了个寒噤,忙叫翡翠:“翡翠,外面有些冷,咱们换了衣服再出去吧!”
翡翠拿了一件孔雀蓝窄袖夹衣和一条白碾光绢挑线裙出来,先服侍兰芝穿上孔雀蓝窄袖夹衣,然后系上裙子。
绑裙带的时候,翡翠忽然道:“啊,姑娘,你似乎比先前胖了些!”
兰芝直笑:“我回家这一个多月,天天吃那么多,不胖才怪呢!”
她抬手在自己比先前丰满了不少的腹部拍了一下,道:“哎,以后还是得有所节制啊!”
翡翠帮她整理衣裙,笑眯眯道:“姑娘,你只是比先前丰满了些,最重要的是,气色好多了!”
兰芝也笑:“而且我力气也比先前大了!”
在王府的时候,她每日不是看书就是赏花,或者做些针线,其实想想还挺无聊的。
前世她随着赵郁进了京城,住进了皇帝赐的郡王府,每日也不过是读书、赏花、做针线和女眷之间的交际,有韩侧妃在,别的也轮不到她管。
如今想来,兰芝最难忘的其实是在西北边疆那几年......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沉溺往事,因外面下着雨,怕有积水,便拿了高底绣鞋换上,交代了万儿一声,就和翡翠合打了一把油纸伞出了门。
到了书院街的瓷器铺子,果真不出兰芝所料,她定制的白瓷药盒已经做好了,整整齐齐码在一个竹箧内,只是铺子里如今只有一个伙计看铺子,没法送货。
兰芝是真的急用这些白瓷药盒,她看了看这竹箧,弯腰提着试了试,发现还挺重,自己提的话有些吃力,便叫了翡翠过来,两人一起把竹箧提了起来,伞也不打了,直接冒着牛毛细雨往外走。
这时候天已经晚了,天色越发黯淡,远一些的地方都有些看不清了。
前方传来一阵达达的马蹄声,听起来似乎有好几匹马的样子,兰芝忙示意翡翠和她一起走到路边,免得裙裾被马蹄溅上积水。
她们俩刚走到路边,那马蹄声就越发的近了,兰芝下意识抬头去看,发现这些骑在马上的人都穿着玄色油布斗篷,带着兜帽,看不清脸,便和翡翠提着竹箧,往后又退了些。
那群人速度并不慢,原本会一闪而过,谁知被簇拥在中间那人忽然“驭”的一声勒住了马,一下子落在了众人的后面。
那人调转马头,控马走向兰芝,然后从马鞍上滑下,把缰绳扔给了随从,自己上前一步,立在了兰芝前方。
光线实在是太暗了,这人个子又高,还穿着斗篷戴着兜帽,因此虽然距离很近,兰芝却一时没看清。
那人抬手掀掉了湿漉漉的玄色油布兜帽,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来——原来是赵郁!
赵郁做了个手势,示意除了知礼牵着马留下,其余跟他的人都先骑马回去。
他刚赶回宛州城,先把胡灵送回了察院衙门后宅,然后经过书院街回福王府,没想到居然在路边看到了抬着重物的秦兰芝。
赵郁垂下眼帘,视线从兰芝微微隆起的腹部划过,浓长的睫毛颤了颤,也不说话,直接从兰芝和翡翠手中接过竹箧,右手单手就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兰芝乍一见赵郁,吓了一跳,心脏怦怦直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赵郁见状,忙伸出左手拉住了兰芝——后面就是临街人家湿漉漉的墙,若是蹭上去,衣服立时就沾污了。
兰芝手被赵郁握着,发现他的手温暖干燥,带着薄薄的茧子,和记忆中一样......她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把赵郁的手甩开,麻利地屈膝行了个礼:“多谢郡王,我和翡翠能自己抬回去的——”
赵郁眼波流转,再次扫过兰芝的腹部,这下能够确定了——兰芝那里确实比先前鼓了些!
他看了看兰芝的脸,发现她的脸也比先前圆润了些。
一种酸涩感从赵郁的五脏六腑里弥漫开来,赵郁只觉得心脏微微抽痛,他低声道:“我只是送你回去,不会纠缠你的。”
秦兰芝不由抬眼看向赵郁——赵郁性子那样高傲,今日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不像他了!
赵郁不看秦兰芝,看向知礼,抬起了手。
知礼会意,当即从褡裢里掏出油纸伞打开递了过来。
赵郁接过油纸伞,递给了秦兰芝,不再多言,提着竹箧就往前走。
秦兰芝只得打着伞快步跟了上去。
翡翠看了知礼一眼,正要紧跟着秦兰芝,却被知礼拽住了衣袖。
知礼对着翡翠摇了摇头。
翡翠:“......”
她只得打着伞和牵着两匹马的知礼一起,远远缀在赵郁和秦兰芝的后面,往梧桐巷方向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前面不远处已经看不清楚了。
赵郁提着竹箧,背脊挺直向前走着。
走了几步之后,赵郁发现秦兰芝没跟上来,便悄悄放慢了脚步,待秦兰芝跟上,这才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秦兰芝的脚步,好让她能跟上自己。
秦兰芝看着黯淡雨中赵郁高挑挺直的背影,不由有些恍惚,前生今世交织在一起......
前世这样的场景也曾有过,边城难得下雨,家里没了米,她带着翡翠出去买米,一出粮栈的门,就看到了冒雨赶过来的赵郁......
泪水不知不觉从眼角滑了下来。
兰芝低头拭去泪水,见赵郁刻意放慢了脚步,似在等她,便加快步伐赶了上去,木制高底敲击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咯咯”的声响。
万儿正在灶屋做饭,听到外面敲门,忙小跑出来开门。
一打开门,看着眼前的清俊少年,万儿一下子愣住了,结结巴巴道:“郡......郡王......”
赵郁没理她,单手推开大门,提着竹箧走了进去。
一直走到了一楼廊下,赵郁这才看向小跑跟过来的秦兰芝:“放哪儿?”
秦兰芝忙道:“放廊下就行了!”
赵郁把竹箧轻轻放在了一楼廊下,转身看向秦兰芝。
秦兰芝被他这样看着,心跳不由加快,忙低下头。
赵郁视线继续往下,最后落在了秦兰芝的腹部,然后蓦地收回,道:“我走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离开了。
赵郁怕自己再不走,秦兰芝又误会他要死缠烂打纠缠不休。
万儿目送赵郁离开,心里直打鼓:端懿郡王怎么又来了?难道他和姑娘还勾搭着?
今晚秦仲安要在衙门轮值,家里没有男人,简三哥定好今晚就要做那勾当了,要不要去提醒他一下?
还没等万儿想出法子,翡翠便叫她了:“万儿,快过来烧火吧,灶膛里火都快灭了!”
万儿忙答应了一声,小跑去灶屋烧火去了。
夜深了,翡翠和万儿都睡下了。
秦兰芝还在灯下默写药方。
那本方子她已经默写一遍了,还被翡翠用纳鞋底的大针穿了麻线装订成册了,不过秦兰芝为了巩固记忆,又默写了一遍。
秦二嫂都熄灯睡下了,却睡不着,便没有点灯,摸黑上楼来看兰芝,见她还在用功,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喜欢,又是怜惜,忙催促兰芝道:“我的儿,快些睡吧,夜已经深了!”
秦兰芝把笔搁在了白瓷笔搁上,伸开双臂环住了秦二嫂的腰,把脸埋进母亲怀里,哼哼唧唧撒娇:“娘,今晚好冷,你和我一起睡吧!”
秦二嫂被女儿这样抱着,一颗心都酥了,满溢着母爱:“你这孩子就是爱撒娇!好好好!娘今晚陪你睡!”
待秦兰芝洗漱罢,母女俩关好了门窗,插好门闩和窗闩,脱了衣在兰芝床上睡下了。
秦兰芝挨着母亲温暖的身子,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闭上了眼睛。
跟了赵郁那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枕边人的存在,习惯躺在床上身边有人温暖自己,自己独宿真的有些孤凄。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会不定时落下福利番外哟~
番外(1)
狂风呼啸,黄沙漫天,戈壁荒凉,太阳却依旧炽烈如火,透过漫天黄沙照在赵郁身上。
他牵着马跋涉� ��,身后是七八个同样牵着马的士兵。
赵郁这次出来追击一路逃窜的西夏败将,却被大风沙阻在了这大戈壁了。
他已经三天没有喝水进食了。
赵郁知道自己也许要折在这里了。
他摆了摆手,他麾下的士兵训练有素,即使在这样的困境中依旧迅速接受了指令,齐齐在地上坐了下来。
赵郁也坐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身子靠在了身后的那株枯树上。
这也许是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了,赵郁有些冷漠地想着,脑海中却蓦地浮现出兰芝的模样。
呵,他的女人......
他若是死在了这大戈壁上,她怎么办?
她一个弱女子在这西北边城如何活下去?
他们在一起好几年了,却一直没有孩子,彼此是对方最亲的人。
无数寒冷的夜,赵郁把兰芝拥在怀里,汲取她身上的温暖。
曾经慈爱的皇伯父翻起脸那么可怕,慈爱的外祖母在他眼前死去,表妹们哭着求他搭救,福王嘴角的冷笑......
经历了那么多的背叛,那么多的失望,那么漫长的跋涉,不知不觉间,兰芝成了他的依靠,成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她那么美,像一朵娇艳的花盛开在这荒凉边城,边城多少无赖觊觎她,如果他死了,没人护着她,她怎么能保护自己?
不知道要经历多少苦难多少磨折,最后像一朵花枯萎凋谢......
想到这里,赵郁用刀鞘拄着地,又爬了起来。
他不能倒下,他得照顾兰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