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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行的银船被劫的地方,在宛平南边。
这里是雍京与直隶的交界处,运河在此处有一大段荒滩,土质泥泞,布满芦苇,如果不是这里好歹还在雍京边缘,此处就彻底成为三不管地段。
其实现在也差不多,实在是打家截道的优选之地。
文湛看着远处,忽然问了一句,“十三行到底被劫了多少白银?”
“官面上说是三十万两。”赵毓回答,“我估算着,至少也得再翻上三倍。”
“一百万两?”文湛点点头,“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是。”赵毓点头,“估计顺天府恨不得这事赶紧抹平。”
文湛,“顺天府?”
赵毓点头,“嗯,顺天府。”他说着,手中的马鞭指着远方,“那些隐隐约约被围起来的地方,就是顺天府做的,那里应该是银船被劫的确切地方,闲杂人进不去。”
文湛看了他一眼,“我让人带了大内的令牌。”
赵毓赶紧摇头,“这事儿千万不能同宫里扯上任何关系,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江南十三行财雄势大,可是说出大天来,也不过是民间商人,被劫的银船连真实的银两数目都不愿意上报官府,自然是不想再节外生枝。三十万两这个数目非常有趣,是个大数目,可是却不是通天的大案,又发生在这种三不管的地段,如果不是好歹地处京畿还有顺天府过问一下,这个事情可能就成了一个无头案了,久而久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犹如微风过水面,一切了无痕迹。”
“如果一旦让人知道宫里有人对它感兴趣,……,先不说别的,雍京的银价就得翻上天去!”
“陛下,九州万方在您身上,十三行这点事,就得比这微风吹过来的芦苇还要轻飘。再往前,就有人了,咱们得换上旧衣服,还不能再骑马了。”
“三次。”文湛说。
赵毓,“什么?”
文湛,“从昨夜到现在,你叫了我三次陛下。”
赵毓,“我可不敢管您叫皇上,因为,……,啊!”
忽然,文湛伸手攥住赵毓的腰带,一把将他从马背上剥离,直接带入自己的怀中!
晨风诈起,卷起皇帝宽阔的广袖,直接遮住了赵毓。
他有些看不清楚,却感觉到嘴唇被猛然咬住,干燥却炽热的啄吻犹如烈火灼烧,只是,片刻之间,却如同灰烬一般,骤然消亡。
赵毓被托着腰身,轻轻放在地上。
随即,文湛也下马。
他们身后有人捧过来木盘,上面是微服的旧衣衫。
顺天府的禁旗插了一大片,赵毓看见河畔搭建了一个柴棚,里面坐着几个人,身上是官服,正在用泥炉子瓦盆煮面吃。
赵毓对站在外面的兵卒说,“我想见姚肃姚大人。”同时,塞了一小块碎银在兵卒手中,“请您通报一声。”
炉子旁边一个武将,抬头一看是赵毓,“赵先生?”随即,他连忙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也没问,您不知道什么?”赵毓,“一个夏天没见,您老结实了。上次有人在我留园下套,要不是您住持公道,那天我就得吃亏,说起来,还欠您一个人情,哪天您有空,我得做东,好好请您喝顿酒。”
姚肃是顺天府的七品武官,夏天之前,就是他带人搜的留园。
此人为人正直,赵毓本人机警,所以当时也没人吃亏。只是,那个时候,姚肃就知道赵毓这个人不好惹,万一哪里不对付,他能把惹他的人扒一层皮下来。当然,对上随侯世子,他现在还没胜算,可是对自己这种芝麻官,不知道他能做到哪一步?
姚肃从炉子旁边走出来,赵毓把手中拎着的六只酱兔子递过去。
“我有事回冉庄,刚好路过这里,见您也在就过来打个招呼。兄弟们连夜站岗也是真辛苦,这几只兔子不值钱,给大家加个荤腥,您就别推辞了。”
此时,姚肃又感觉赵毓实在是会送礼。
如果这个时候他捧着银子,姚肃肯定不收,这几只兔子,实在不值钱,却又是现在最需要的美味,硬要推辞出去,显得自己过于小家子气。
他让手下人接过去,还道了谢。此时,周围的人明显有欢愉的气息。
“赵先生,我明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俗话说,吃人家嘴短,接过酱兔子,姚肃的口气也没有那么冲了。
赵毓却笑,“瞧您这话说的,姚大人,我可是什么都没有问哪。”
“拉倒吧。”姚肃回了一句,“自从风言风语传了出来,雍京地面的大财主们已经派人轮番过来个遍了,就是想要打听出十三行银船的确切消息。”
他说着,看了看赵毓,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文湛,随即,他的眼睛就钉死在文湛身上。
按理说,这么一个异常俊美的年轻男人只能引起他这种武人的反感与蔑视,可是,此人不会。
这个人蹊跷的可以引起姚肃作为武人的警觉。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姚肃却说不上来,他只觉得今早很冷,过分的冷,似乎可以封冻北疆鸭子河的风刮过了长城,吹到雍京南郊。
赵毓则微微浅笑,“姚大人,这十三行的事,可是您说的,我可真的没问哦。”
“我说什么了?”姚肃马上改口,“我可什么都没说!赵先生,您可什么都没听见,这要是以后再有什么风言风语,我可什么都不认!”
“不让您认什么。”赵毓笑着,轻轻伸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他同姚肃进一步说话。“十三行的周熙是我多年的好友,这次出的事情太大,我回冉庄路过此处,怎么也要看看,这也是人之常情,是不是?”
姚肃知道赵毓,知道他的留园,虽然不太了解西北道,也知道此人身家巨万。
他们这样的人,自然结交的都是财神爷一样的人物。所以,当赵毓说自己同十三行的周熙是朋友的时候,姚肃是坚信的。
“明白。”姚肃点头。
赵毓又说,“现在一场一场的秋雨,天儿稳不住,马上就冷了。我手底下的商铺进了一批粗布,您给兄弟们一人分两丈,也做一件厚实的衣服,留着过冬。”
姚肃摆手,“赵先生,这可不好意思。”
“哎。”赵毓说,“我当过兵,知道弟兄们日子过的不容易,谁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当差的饷银就只够一个人嚼头,老婆孩子都要喝西北风了。我从西北回来,户籍已经迁入了雍京城,顺天府可是我的父母官。大事我做不了,小事情,能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姚大人,这种小事,您可不要再多客气。再说,您看不上眼的这些东西,弟兄们可还要穿衣吃饭不是?”
姚肃,“成,我就代我手下这些弟兄们多谢赵先生这尊财神爷了。”
“财神爷可不敢当,我也只是做点小买卖,糊口而已。”随后,赵毓声音都轻飘了一些,“姚大人,十三行财雄势大,这次的事情就等于给十三行脸上直接砍了一把刀,要是他们有什么过激的地方,对您有不敬,您要多体谅。毕竟周熙是当家,如今生死未卜,人家慌了神,也是人之常情。”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姚肃却听到明白。
赵毓这话说是说,十三行依仗财势,也许会对他们造成一些压力,也让他多宽心。
“这些,赵先生到不用担心。”姚肃笃定的说,“这世上,无头冤案多的是,十三行到底有财势有格局,在这事上不跟我们计较。”
“十三行不计较吗?”赵毓点头,也笑了,越发的柔和,“那就好,那就好。”
“不但不计较,反而,……”也许是方才的六只酱兔子,也许是那些粗布,或者是赵毓这个人身上柔和到极致,毫无攻击性和阴谋的干净气息,让姚肃说出来心中一点没来由的疑惑,“出了这么大的事,人家十三行依旧平静无波,做任何事情还是井然有序,既识大体又顾大局。看来,江南十三行能够领袖江南商帮,在雍京城都有一席之地,果然名不虚传。”
“那是自然。”赵毓点头。
要是我出事,我手下那些歪果裂枣也这么聪明这么识大体顾大局,等我全须全尾的回来,这群人,都洗洗剁碎,该红烧的红烧,该清蒸的清蒸!——赵毓心说。
“姚大人,我还要赶回冉庄,先告辞。”赵毓辞行,“等我回雍京,一定请您吃涮锅,您千万赏脸。”
他转身走了两步,姚肃也象征性的送了送,就在姚肃看着文湛的时候,赵毓忽然说了一句,“要我说,姚大人也不用如此认真,这一带都是荒地,发生了天大的事情,熬过几天,也终究会淹没在芦苇荡中,您说是不是?反正什么痕迹也没留下来,兄弟们在这里熬着,每天喝西北风,也是辛苦。”
“谁说没痕迹?”姚肃忽然低声说,“当时,水面上漂着死人,……”
话已经出口,他陡然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
好在赵毓似乎也没在乎这些,此时的他只是看着不远方的芦苇,“姚大人,我老家冉庄有一大片芦苇,还有大片的荷花田,有鲜鱼,小虾,还有一些菱角,好着呢,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呃,有吧,……”姚肃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就是随便说了一句。
赵毓却似乎已经归心似箭,“姚大人,您请回,这俗话说,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我现在赶紧走,晚上就能到,还能吃上铁锅炖鹅呢!”
姚肃似乎要赶紧将赵毓送走,“告辞,告辞。”
他一直看着,直到赵毓与他身后那个陌生人骑马消失在芦苇,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居然还留下尸体?
“听姚肃的话头,停尸的地方肯定不在雍京地界,那应该在哪里?”赵毓顺着河道看了看前方,手中的马鞭一指前面,“那边是哪里?”
文湛也不太清楚。他身边的御林军兵士回话,“直隶,太平镇。”
“太平镇?”赵毓听着这个地名,感觉有些耳熟,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这个地方的名字好,想来是一方宝地。”
文湛却说,“原来,它不是这个名字,我记得应该是远安,一百几十年前闹过瘟疫,人都死绝了。后来,久而久之,这里被废弃,荒草丛生,逐渐,周围村镇的人将死去的人埋葬在这里。为了镇邪,村子里面的人请道士换个名字,就是太平镇。现在去,应该是一片接连着一片的坟地。”
赵毓,“……”
“怎么不说话?”文湛问他。
赵毓,“我以为自己至少对雍京周围的事情还算熟悉,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里。”
“你怎么会知道?”文湛声音平静,“这里发生过的事情,全部写入密档,一直封存,就放在微音殿三层的秘阁当中。当年的事情过于惨烈,也有伤天和。如果不是当时的内阁害怕瘟疫蔓延到京师而下了封锁的命令,太平镇也不会成为一座死镇。不过,如果不是那道命令,也许,如今的雍京已经是另外一个王朝的京师了。”
闻言,赵毓忽然勒住马。
文湛问,“怎么?”
“我累了,就在这里休息吧,等等定国公的人。”赵毓下马,“文湛,明日大朝会,你先回雍京好了。”
文湛没动,只是看着他。
赵毓知道需要实话实说,“这里的意头不好,你别去。”
文湛反问他,“那么,你以为我放心你一个人进太平镇?”
“陛下,您这么说,裴公爷可要哭鼻子的哦。”赵毓却笑,“定国公的人,不是人吗?”
文湛弯腰,一把攥住赵毓的腰带,将他提到自己怀中。
同乘一骑。
“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