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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节。
清明之前。人间佳节惟寒食,这一天禁烟火,将冬天保存下来的火种熄灭,直到清明再钻木取火,且将新火试新茶。
雍南公学放假,学生们跟随自家长辈去扫墓,赵毓趁着这个空档,将书院好好整修一番。他还让薛宣平从元承行拿些笔墨纸砚过来。薛宣平赶着马车到了南城,眼前是一个破落的院子,对面则是一个大澡堂,用大锅烧水,顶上还冒着白气。
他让人卸车,一进门,就看见赵格非在门框上插柳枝。
赵家这位女公子是男装。
头发用绸子扎了个四喜丸子,身上穿一件长衫,腰间垂着玉佩,丝绦上挂着一个小布袋,用来随手装书本用的。
布袋上绣着一行字‘谢氏书院’,一看就知道是名震天下的谢氏的弟子。
垂玉佩是士族的传统,而这个书袋则是标志着清流豪族认可的身份,不知道是‘西北王’的面子,还是赵毓本人的面子?
“少东。”
“薛先生。”赵格非招呼他,“您到后面喝点冷茶。”
“您这是做啥?”
“我爹写了几幅字,让我挂一下。”
说着,赵格非身后有个人扛着个梯子,在照壁上凿了两个洞,插|入两个木头椽子,上面挂着一个横匾,端正的楷书写了一行大字:
——好好读书,天天吃肉。
薛宣平,“……”
他把货托付给赵格非就走进院子,随即发现里面整修过,正经不错。草木都种了起来,虽然尚在早春,却已经开始有绿油油的苗头了。书院中各个廊柱上也挂着新牌子,都是赵毓的字,诸如:
人扑到书本上,犹如灾民扑到窝头上。——沙老翁
读书就是与往昔的圣贤唠嗑。——笛子
书本拥有盖世神功。——列子
……
接下去,才是一些古代圣贤名言,与一般书院无二,也是赵毓的笔迹,诸如: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孔夫子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杜夫子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发方悔读书迟。——颜夫子
读书要趁早,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武穆王
进入正堂之前,是一个木牌,上面则写着《礼记·大学》中一整段话,‘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这是魏碑体,与赵毓的笔迹有七八分像,功力却远在其上,犹如万仞山峰屹立不倒,足以传世。
正堂之上挂着一个二个字的木匾。
匾额不大,甚至没有刷漆,只刷了一层桐油,简陋中透着一股子气势,似乎比方才那块写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木牌还要恢弘。
——大、正。
“咦?”薛宣平看着这两个字,“这个像写‘元承行’招牌的那位高人的书法,似乎笔力更……”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这个人的书法似乎比之前写的更重,却收了外露的锋利,反而显得更平和了。
薛宣平读书不多,对于书法连半路出家都不算,只不过倒卖古董而粗略学了一些。同时,他又是那种不学有术的人,对于挣钱的门路上一点就透,所以,他对于书法虽然看不出细致精妙的地方,可是大致能卖多少钱,却心中有数。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木牌可以传世,价格必然不低,卖进清流世家,那价格比目前的坊间的价格要翻上一倍,如果是侯门公府要买,估计再翻一番。
‘元承行’,三个字写的比挂着它的那幢四面八角楼值钱!
‘大’、‘正’,仅仅这两个字,恐怕可以把雍南公学这个院子连同周围的地全部买下来,也许,还不止。
薛宣平一进屋子,就看见赵毓右手握着一只墩布一样的笔,正在悬腕写大字:
——雍南公学。
每个字写的如同蒸馍时候放多了老面肥,膨胀的不像个样子。
果然,赵毓写完一张,揉一张,写完一张揉一张。此时,他身边已经扔了许多纸团,而与他一直形影不离的那个小白脸则安静的坐在一旁抄写字帖,抄的是《千字文》之类这些启蒙书本,他用浅色的红墨,写的是正楷,握笔却是左手。
“小哥也在啊。”薛宣平凑过去。
文湛一收笔看了他一眼,“薛先生清减了。”
赵毓的厨子只听赵毓的话,清粥小菜做了一个月,把薛宣平的水泡气饿了下去,随后开始给他做一些藜麦饭,清水煮土豆,清水煮红薯,清水煮大白菜,清水煮大萝卜,和清水煮没有黄油的鸡。
薛宣平威逼利诱也不能让他给炖上一锅红烧肉。
所以。
他瘦了。
如今的薛宣平像个粗壮的汉子,而不是之前连元承行大门也挤不进去的三百斤的大兔子。
薛宣平,“这都是老赵那个厨子的功劳。我特别感谢他,真的。”
文湛听着一挑眉,赵毓又揉了一张纸,“你这句谢谢怎么好像从牙缝中挤出来一样,说着如此咬牙切齿,似乎与我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拉倒吧。”薛宣平则说,“我爹当年被我娘一斧头砍死,我们娘俩才过了几年舒心日子。至于我老婆,我现在还不知道她在哪个嘎啦里面猫着呢。老赵,少东在外面,你让我带的墨和纸张到了,我让她帮着盘点一下。”
“嗯。”赵毓端了一个钵盂过来,里面是断火之前煮的茶,“给你,润润。”
“老赵,你为啥弄个书院?”薛宣平死活搞不明白,“这是读书人干的事。你要是觉得赚的黑心钱太多,索性捐个龙王庙啥的,又实用又有功德。这个书院弄的累死累活不成,还养着一堆小萝卜头和一堆穷酸,实在麻烦。”
赵毓写了一早上的字,手腕抽筋。此时,他也端了一个钵盂,装着凉掉的桂花老铁,幽幽的开口,“我仰望夜空,思绪万千。总觉得这方天空是人间的倒影,记载了无数的伟烈丰功弹指成空,万间宫阙都作了土,亿万生灵化为枯骨。最后,一个一个曾经彪炳史册的名字消逝无影无踪,而人间可以流芳百世的只有文章和书籍,因为它们标识着,这片土地上,我们曾经活过。”
薛宣平,“……”
崔珩在门外下马,随后,从后腰上抽出来一把湘妃竹扇,摇晃着进了雍南公学的大门。
赵格非挽着宽大的袖子,手持鸡毛掸子,正在给每个木牌掸灰尘。她看见崔珩进来,稍微显得恭敬的问候了一声,“表叔。”
“为什么你一直叫我表叔?”崔珩不解,“大小姐应该叫我表伯父。”
赵格非,“六叔一直在。”
崔珩摇晃了几下扇子,“所以?”
赵格非,“六叔为尊。”
崔珩刷拉一下子合上扇子,“明白。”
皇帝为大,他既然一直都是‘六叔’,其他人怎能是‘伯父’,岂非僭越?
随后,他站在赵格非身后,仔细看了看廊柱上挂着的各个木牌,又摇着扇子道,“你爹这笔字,真是多亏了楚左相。当年我已经不在毓正宫读书了,对那些侍读学士的小心思还是明白的,他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做的事情总是聪明的。他们自以为可以揣摩圣意,认为只要不出大事,不用费心血去教导一个注定与皇位无缘的庶出皇子。而陪着皇子玩耍,比教导他一些真正有用的东西更能固宠。”
“楚蔷生就不这么想。”
“从这里看,楚左相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赵格非看着他说话,两只眼睛极认真,一瞬不瞬,手中的鸡毛掸子一直扫着灰尘,像一只很乖巧的猫,却会举着东西自己打扫廊檐瓦舍。
崔珩忽然乐了。
赵格非手中的掸子摇晃了一下。
崔珩这位以‘外戚’身份上位的三等候,原本在军中的名声极差,尤其在西北这样一直抵挡西疆十六国游牧外族兵马的粗糙兵痞当中,名声更差。大家都以为他不过是扯着女人裙带子的窝囊废,不学无术的少爷兵。他本身也的确细皮嫩肉,貌似江南清秀小生,同时精通音律,还会票戏,活脱脱章台走马,千金买笑的混蛋。
自从他东南平叛,将播州,泸州等苗瑶混居、当地土王割据的大片土地归化,宁淮侯的名号在军中越叫越响。人们又说,如果不是他‘外戚’的身份,他封个国公也应当。‘外戚’身份虽然贵重,却是与皇家有亲戚关系的人,即使国之柱石,也难脱皇帝私人的干系,总觉得并不如科甲正途出身的大臣堂堂正正。因而,在敕封王爵的时候,总是稍微降一降格。真是成也外戚,败也外戚。
可是,不管崔珩的名声好也罢,坏也罢,他都是一个不好惹,也不能惹的人。一张面皮白净净,经常皮笑肉不笑,让西北老兵痞头皮发麻,总是念叨着那句老话,‘小白脸子,没好心眼子。’
第一次,赵格非见崔珩,也是这个想法。
后来,他们见的次数多了,她逐渐熟知了一些崔珩的为人,暗暗想着,——老兵痞的话不对,崔珩不是他们口中的人。
因为,老兵痞们,还是,过于,……厚道。
崔珩此人的阴险狡诈的程度,远远超过西北那些粗糙军汉的想象。
“大小姐,你看着我作甚?”
“表叔,我爹正等着您的雕版。”赵格非继续挥动着她手中的鸡毛掸子,“您进屋喝盏冷茶吧。”
赵毓想在雍南公学这里建造一间巨大的藏,将经史子集,七坟八典,甚至是世情话本,农,药,医,乐,天文历法,风水看穴再加上阴阳算命等闲杂书本放入楼中。如果是宋本,珍本,善本什么的,到不是说一定没有,但几乎都是大本堂珍藏,随意搬挪有违祖制不说,万一有损毁则是千古遗憾。所以赵毓想要按照原本进行复刻,并且每本都要复刻几本,方便学生们随时借阅翻看。
海量的书本,手抄复刻,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实在劳民伤财,赵毓选择的是雕版复刻。这些雕版制作完毕之后,妥善保存,以后在恰当的时候拿出来,可以继续印书。至于普通老百姓是否认字,是否看得懂这些珍宝,这是后话,先将宝藏亮出,使其不会继续被极少数人把持,则是当务之急。
这件事情不能官面上的人做,崔珩原先在制造局,认识一些回乡的老匠人,他去寻访了十几位专门做雕版的工匠,重金请出山门,回来雍京复刻书本。那些老匠人原本是雕刻佛经的人,本身大多也信奉佛祖,为人性子温和,再加上长年茹素,即使到了古稀之年依旧耳聪目明,却比年轻工匠少了浮躁。
此时,赵毓送薛宣平出来,“老薛,你回去把绮镇的地契好好整整,过段时日,咱们要去那里看看。玉碎珍珠虽然播种的晚,要等谷雨之后,现在也要好好准备了,不然,今年人心惶惶的,我怕影响收成。”
薛宣平见到崔珩,他见过他,却不认识他。不过他是生意人,秉承‘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想要过来打声招呼,崔珩却像是见到瘟神,马上挪开身子,让开一条宽广的大路,让他速速离去。
薛宣平,“……”
赵毓见他离开,招呼崔珩进屋。
崔珩带来两块杜梨木,翻刻的是《左传·宣公十二年》的一页,他到回廊的时候从布袋中拿出木板,正好看到那句话,——‘君以此始,必以此终’。
这是当年杜玉蝉送给他的话。
犹如一句箴言。
赵毓接过去这两块木头,翻来覆去的看了看,“手艺真好!这些老师傅我到年底每人给十两银子,然后给他们找个宽敞的地方住,派个做饭的厨子过去,专门伺候他们伙食。一日三餐,外加一顿宵夜,另外再加一盅炖汤,包管他们,……”
崔珩接话茬,“不到一年,绝对见阎王爷。”
赵毓,“不至于吧。”
崔珩,“这些老家伙常年吃素,你的厨子做的东西要卖钱的,味道太重,吃多了会出事。这些你别管了,只管年底的银钱,其他的,我管就得了。”
“好的。”赵毓从善如流,“现在坊间书本昂贵,主要是纸贵。还有,给这群萝卜头练字绝对不能用宣纸,那东西号称‘千年寿纸’,写一百个字,废一沓子,毓正宫用得起,雍南公学用不起。我让人从南边找造纸的师傅,看看用雍京周围的芦苇杂草什么的能不能造些纸张,不求好看,也不求传世什么的,只要能用,便宜就好。”
“嗯。”
“老崔,你写大字的手艺没丢吧。”
“咋?”
“给我写块匾。”赵毓有些垂头丧气,“我练了快仨月了,这笔字就跟开水泡涨的窝头一样,根本拿不出手。”
崔珩,“你左手又没废,左手写。”
“我左手写的字太像楚蔷生的字了。”赵毓有些苦恼。
“怎么,你怕有心人认出来,给楚左相添麻烦?”崔珩嗤之以鼻,“他写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木牌就在眼前,要是有心人早就认出来了,不在乎再多一块匾额。”
“其实,……不是这个原因,……而是,……”赵毓有些支支吾吾。
崔珩眼眉一挑,“狼崽子不愿意?”
赵毓,“……”
崔珩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窝囊?”
赵毓只能抓了抓头发,把原本就有些绒的头发抓的更乱了些。还能怎么着,窝囊就窝囊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崔珩,“我写的东西就能用?”
赵毓,“你很久没写字了,旁人不认得。只要你现在手艺没丢,写的出来,就挂的出来。我记得,小时候见过你写字,挺好的。”
崔珩,“写哪几个字?”
“雍南公学。”赵毓,“这是正匾,要挂在书院的大门上,明晃晃的招摇过市。”
“那成,我回去试试。”崔珩把木牌拿了回来,装入布袋。
晌午吃饭的时候,都是赵格非,崔珩,还有赵毓和公学的伙计和被宁淮侯称为‘穷酸’的先生们在饭堂一起吃的酱菜凉饭。
大家吃完散伙。
先生们回自己的院落午睡。
公学后面有河,赵毓让崔珩带着赵格非去钓鱼,晚上熬汤,他自己拿着钵盂盛了些饭菜,还有一个粗陶碟子,里面装了几块荞麦酥,用木盘端着,回到后面。
书房中,文湛依旧在写字帖,这些是给学生们描红用的,所以不能写的太好,也不能写的太差。写太好了,容易被人偷走卖钱,写太差了,容易把学生们的字练歪。于是,文湛改用左手抓笔。
字帖写的很工整。
他人也安静,凝神静气,致使周围的气息也略显凝滞。
其实,赵毓让宁淮侯写正匾,文湛千万个不愿意,只是,这个不愿意的缘由过于憋气,根本说不出口。于是,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崔珩不学无术,写字难看。
“物以类聚。”文湛放下笔,才说,“这位崔姓三等候用的幕府写的折子都错字连篇,他本人还抓的住毛笔吗?”
赵毓把木盘往木案上一放,“不管怎么说,老崔是公学的功臣。现在有先生了,不用他了,可是在刚开始的时候,所有文课都是他一个人教的,为了这,他把那些启蒙用的书本嚼碎了,一点一点喂到学生们嘴巴里面的。这些年他就算再不学无术,再阉割自己的本事,写块匾的功力还是在的。”
文湛,“哼。”
赵毓,“吃点东西。”
文湛,“不吃。”
赵毓,“吃点吧,都写了多半天了,你不饿?”
文湛,“不饿。”
赵毓,“我给你偷藏了两块荞麦酥哦,宫里的御膳可做不出来这样的西北乡村小点心哦,很甜哦。”
文湛规制了一下木案上的纸张,伸出来一只手。
结果,等了好久,玉白色的手心上都没有落下赵毓口中那个甜蜜美味难得的荞麦酥。
他扭头,就觉得嘴唇上一热,赵毓把荞麦酥径直喂到他的嘴巴中,以亲吻的方式。——果然,很甜。
河水边。
赵格非认真的把抓到的虫子穿到鱼钩上,扔到水中,双目圆睁,看着水面,等待有鱼儿愿者上钩。
崔珩则躺在已经露出青色的草地上,嘴巴中叼着一根芦苇草,翘着二郎腿,正在看天。
“表叔,您不钓鱼?”
“你钓就好。”
“难道您不会钓?”
“我沿着河床子摸鱼的时候,你爹还穿开裆裤呢!”说着,崔珩起身,盘腿坐着,看着水面,“冉庄就在白洋淀边上,你不知道?”
“不太清楚。”赵格非道,“我一直以为只有南边的人水性才好。”
“冉庄人水性也好。”崔珩说,“冉庄人野性,好斗。一百年前大郑闹倭患的时候,有些东瀛倭人窜到冉庄,就被冉庄人收拾的够呛。当年,那些老祖宗们挖地道,在地道里面灌入水火,让倭人有来无回。老百姓自己尿罐子做火雷子,埋在土里,专门炸那些探路的倭人,虽然威力比火铳差,却能杀人。”
赵格非点头,“嗯,我听我爹讲过。”
崔珩来了兴致,“你爹还跟你说冉庄什么了?”
“响马,大饼卷肉。”赵格非想了想,“直隶总督署和官府菜,最让人难忘的就是一味黄焖鱼翅。”
崔珩听着就乐。
“还有。”赵格非,“冉庄人通音律。”
崔珩却真的笑了,就像是初春湖面冰层炸裂,“冉庄人不通音律。”
赵格非不懂,“我爹并不懂音律,可是他用笛子还能吹出几首小调,很好听。我一直以为是冉庄那边有通音律的传统,让他随便也能吹上几首。”
冉庄人不通音律,通音律的是他宁淮侯。
此时,崔珩看着水面上的鱼漂,正在一下一下的向下点头,似乎有鱼儿咬钩。他一伸手扯过赵格非手中的鱼竿,手腕用了巧劲,鱼线撑劲,将鱼儿从水中拉扯了出来。果真是一条大草鱼!它似乎在水中已经生长了很久,肥胖颀长,像是要成精。
崔珩,“走,烤鱼吃。”
赵格非,“今天不是寒食节吗?”
大郑的传统,借着寒食节的清苦来彰显政治的清明。
崔珩,“寒食节不让动灶火,没说不让动野火。”
他把草鱼从鱼钩上扯下,扔到地上一下子摔晕,说,“你一个半大的丫头,又是个书生,我一个外戚出身的粗人,政治清明与否是那些忠臣良相的事情,和咱们无关。寒食节咱们吃条草鱼,灶王爷不会劈一道雷下来,他老人家正忙着用鸡毛去插各家各户的灰烬,看看哪家不顾禁令私自燃火造饭,没空管咱们。”
清明节过后,雍南公学复课,梁十一带着孩子过来。一到大门外,就看到一个壮实的男人,正背着手,站在门框子前面,昂着脑袋,正在看一块崭新的木匾。这个人梁十一见过,就是在抓捕西疆大长老的时候遇到那个腆着肚子的胖子,叫薛宣平,如今是元承行的大掌柜。
“真好,当真是好。”薛宣平还喃喃自语。“好到极点。”
——雍南公学,四个字,铁马冰河的刀光剑影中,却带着根骨极正的书卷气。怪,却难得,也好到了极点。
这块匾上的字是大篆,早已经淡出人们的视线,随着古老的故纸堆被束之高阁,却在天下人看不见的地方被隆重使用着。西北道曾经秘密采过玉矿,赵毓控制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薛宣平却是其中之一。他知道那些玉石专供宫廷,其中一块千年不遇的籽玉雕刻成如意,上面刻了几个字,字体就是大篆。
薛宣平嘀咕着,“难道,老赵当真要把这个公学做成万世基业?”
梁十一叫了他一声,“薛先生。”
薛宣平一扭头,……,如今他也瘦到可以扭动脖子而不必转动粗壮的身躯,于是,他双眼一看是梁十一,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北镇抚司的朝廷鹰犬与走狗,——“妈呀!”他叫了一声,撒开两只腿,蹿的比肥山羊还快!
梁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