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六月天, 家家出采莲。
赵媒婆特地挑了个宜采纳、订盟、嫁娶、会亲友等诸事皆宜大吉日, 喜颠颠的登了老林头家门。
此番前来,仍是欲为他家三姑娘林青穗,说上一门打着灯笼都没处寻的好亲事。
高氏照旧迎着笑脸将人请进屋,端茶上点心, 只听赵媒婆一通天花乱坠的吹嘘,男方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人品家世,样样没差处可说。
来看热闹的众人羡慕得眼睛放光, 孝婶儿摸了把瓷碟上摆的五香葵瓜子, 倚在老林头家里屋门框边, 边嗑边砸吧嘴道:“啧啧, 这是今年第几起了?自打穗穗儿年满及笄, 媒婆都快将她家门槛给踩破咯!”
大伯娘赵氏来得早, 占了条赤漆罗圈圆椅, 这会子正捏着果子边吃边看热闹, 她听孝婶儿说这话,知晓是因她家招招儿,年纪和三丫头不相上下, 能选的人家可远不如三丫头,这会子话里都透出酸味来了。
赵氏哎哟一句:“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谁叫咱们三丫头有本事,够能干, 相貌脾性样样好,十里八乡,哪家闺女能比的过她去?可不是谁家都想着来求一求?”
孝婶儿撇了撇嘴,没接这话头,赵氏又笑盈盈道:“你家招招儿也是个不错的,就前阵子,李媒婆不也踏了一回你家门槛,怎么,没谈妥?”
“我家招招儿年纪还小,我想着多留几年,哪能随随便便就应了,”孝婶儿走近来,再抓上一把干果子道。
赵氏没戳穿她,孝婶儿一心就想拿招招同穗穗比个高低,来给穗穗儿求亲的,有家底殷实的手艺人,有会做生意的富家商贾,还有功名傍身的读书人...
因而孝婶儿攒足一口气,也妄想天开,一门心思要给她家招招儿,找个前途无量的书生郎。
赵媒婆仍在将男方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这回这个不用她吹捧,确实极其难得,众人均艳羡不已。
她说的舌燥口干,高氏却似不大满意,面色讪讪,一直没松口,赵媒婆闷口茶水问:“三姑娘呢?三姑娘可是躲在哪处偷偷欢喜去了?”
一群人出了屋子唤人:“穗穗儿,穗穗儿,你自己来掌掌眼,这回这个可还中意?”
这回说的郎君,当真是临安府州人人巴望的金龟婿,赵媒婆却没料到,那林家三姑娘正趴在杏树上摘果子吃,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不中意,不嫁!”
“哎哟哟,”赵媒婆一拍大腿,急急解释:“三姑娘,那可是贾秀才家独子,刚刚中了贡士的贾郎君,就要出任当大官老爷啦!放眼这十里八乡,哪家姑娘敢说不想嫁?”
“贾郎君端端看中有德有貌的三姑娘你,连城里胡老爷家的大小姐,都半分没留情的给推啦,你瞧瞧,你俩可不是郎才女貌,天赐良缘?”
“总之我不嫁,”林青穗吐一口果皮,冲她嗤一声:“谁爱嫁谁嫁去,去年不就说过啦?那贾家如今怎么着,考了贡士就了不得了?当了官就能强娶平头百姓了?”
赵媒婆被她这不客气一通呛,惊得嘴巴都合不拢,林青穗一溜的从树上滑下来,林青芜在底下哎的一声:“三妹,你别摔着啦!”
林青穗拍拍裤腿儿,松开紧挽的袖口,再抬臂擦擦额前的薄汗,赵媒婆这才看清她的模样。
水灵灵的小美人,身量高挑苗条,脸蛋白皙光洁,肌肤吹弹可破,杏脸桃腮,盘正条顺。
这样标致的小娘子,再想想她富裕的家底,厉害的手腕,难怪有这份底气,任他是谁上门来说,说不中意就不中意。尤其那贾家,三番几次派人来求,林三姑娘被扰的烦了,连带着对媒婆都没个好脸色。
赵媒婆仍在暗自打量间,林三姑娘开口说话了,这回倒客客气气的。
“赵婆婆,来,果子您拿着解解渴,”林青穗从二姐的敞口布袋捞出一捧杏子,再从腰间的小荷包摸一把铜钱,一股脑儿塞给赵媒婆:“几个小钱儿,就当您跑路辛苦了。”
“以后呢,要是给我二姐说亲的,尽管来就是,我家欢迎的很,”林青穗笑吟吟道:“要是说我的啊,无论哪家哪户,劳烦您,全给推了它,也免得您白跑一趟。”
这是几个意思?不要嫁人啦?
赵媒婆头回见这样的小姑娘,目瞪口呆的不知如何应付,高氏在身后哎哎两句,到底拿她没辙,只好客客气气的送走赵媒婆:“我家三丫头年纪小,任性妄为,再留几年吧,等满了十八再考虑这些,您多担待。”
走到门前高氏又嘱咐:“二丫头的事,还劳您留心相看着,”林青芜也在身后“哎”的一声,被高氏杏眼一瞪:“怎么着,反了你了?”
林青芜撅撅嘴,到底没三妹的硬气,憋着不说话了。
送走了媒婆和看热闹的邻里,高氏正要找三丫好好说道说道,却不想她一挥手:“二姐,咱们去荷塘捞莲子去,回来煮碧梗莲心粥吃,走啦走啦!”又是一溜烟的跑出了家门。
大伯娘赵氏在后边无奈又好笑:“任她在外边多干练精明,一回家仍就是只小顽猴。”
“可不是,我这几根白头发,都是让她给愁出来的!”高氏拉着妯娌的手,亲亲热热打趣。
“哪呢哪呢,”赵氏仰着头作势要找,抿嘴笑呵呵的:“您这是光享福,越来越年轻了,哪还能生白发,”她开导高氏:“穗穗儿还小,不愁在这一时。想想我家那个,你要是我,岂不是愁得日夜睡不着觉?”
“怎么?郁哥儿那边还没准信儿呢?”提起这茬,高氏也关切的很。
“可不是,为着那明家小姐要死要活的,铁了心这辈子打光棍儿,就给她家当牛做马算了,”赵氏一说就来了气。
这事说起高氏也犯难,按理说郁哥儿也是极出挑的,要娶亲也是任选任挑,偏偏他看中了清河县的明家小姐。
人家那是富贵簪缨世家,哪能答应许给他一个农家小子,郁哥儿拗着一口气,在她家管事做活儿,捱了四五年,两边都大把年纪了,这事生生还没定下来。
高氏只好安慰她大伯娘:“唉这事虽说难,到底那明小姐也还没嫁不是,说不准再等一阵儿,那边就松口了呢?”
赵氏叹口气:“罢了罢了,我是为他伤透了心,就怕穗穗也学她那没出息的堂哥坏样儿。”
“哪能这么说,”高氏一脸无奈:“指不定郁哥儿这么犟,其中有穗穗儿的撺掇也未可知,她那一肚子歪主意,也不知跟谁学的,得得,不说这些,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自己得想开。”
***
林青穗一回朱记酒庄,果不然又被朱俏笑话了:“穗穗儿,怎么着,这回你娘喊你回去,可是又让你挑选哪家儿郎啦?”
林青穗卸下手中包袱竹篮,招呼她来吃果子,没好气抱怨两句:“你还记得那贾家人没?今年春闱开恩科,他被取中贡士了,要当大官了不得了,又遣了媒婆去我家闹事。”
“哇!”朱俏惊叹:“贾家那个小秀才?就这几年功夫,接连中举取贡,真是厉害啊。”
林青芜不满道:“俏俏你忘啦,他家跟我家有仇的,中了贡士又如何?也不知道哪来的脸,以为求娶我三妹妹,就能偿还从前亏欠的了,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大约脑子有毛病。”
“呃,读书人,多半不正常,”朱俏摆摆手,起身去打水来洗这些黄橙橙的杏子。
林青芜心知她说的是谁,也摇摇头:“我就纳闷儿了,这世道,咋谁谁都能考上功名?贾家那个是,隔壁那个疯疯癫癫的书生也是!春闱恩科,那些官老爷就是专门放恩来着,就这么心慈手软?要不让我哥哥也去试试?”
林青穗噗呲一声笑,按理说一县出一个贡士老爷已是难得,但去年秋闱乡试,接着今年春闱会试,不知怎地,她们所认识的两位书生,陈塘村的贾清文,和隔壁一个古怪书生郭汾,都名列在榜,接连中举取贡,引起好一阵轰动热闹。
“咱们运气太好,”林青穗摇头嗟叹:“奇人怪士,都让咱们给碰上了。”
“说实在的,”林青芜感慨:“要论读书人,我还是只服气当年那位,温行易小少爷,穗穗儿,你说是不?”
朱俏端了果子进来,接话道:“可不是,那才是人中龙凤,温少爷那样的人做官老爷,才叫人服气,你说就隔壁郭无赖?那副模样,能当上什么好官?”
“哎,也不知那温少爷现今如何了?”想及往事,朱俏不由有些伤怀。
林青穗忽而展颜一笑,语气神秘兮兮:“好不好,去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眼下正有个机会,你们要不要,随我一同去京城?”
“去京城?”朱俏和林青芜诧异惊呼。
“是,”林青穗一拊掌:“扬名天下的福隆大酒庄,你们都听说过名头没?”朱俏两人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林青穗眯着眼睛忖思:“他们的庄主凌云狂生,最近放出风声来,今秋将在京城设下擂台,广邀天下好酒之士参与,千万酒品同台打擂,评选天下第一名酒!”
“哇哦,”身旁两人再次惊叹出声:“若被评为天下第一名酒,岂不是天下人都想来买来喝一喝?”
“正是,”林青穗几指敲敲案桌,“就算拿不了第一,我们的酒只要能参选其中,得胜一两回合,都对咱们酒庄的名气大大有利,”她忽而又歪头啧了一声:“就是京城路途遥远,我从未真正到过京城,咱们去不去啊?”
“去啊去啊!”林青芜和朱俏两人齐齐欢呼:“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及笄是十五岁,你们都知道吧~~长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