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回去后, 苏行蕴与温行易听闻了林青穗要让温夫人主治林郁, 双双惊得筷子掉落一地:“你怎么敢?”
连温行易都忍不住提醒她:“穗穗,虽我母亲多年前凑巧救过你母亲一回,但她这个医术,确确然一言难尽, 碰运气的时候居多。”
温行易自己有个小伤小寒,都是要去外边医馆叫郎中的。母亲从来不肯调药给他吃,小些时候,他还不懂事,起了顽心偷吃了母亲私藏的“糖丸子”, 半个钟头不到, 上吐下泻眼冒金星, 幸好被发现的早, 才捡回一条小命, 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有私藏“糖丸子”, 当然他也再不敢乱吃东西。
“我信她, ”林青穗也没有多解释, 只轻声回了句。一顿饭下来,苏行蕴脸色极为难看,温行易欲言又止, 朱俏几个大气都不敢出,只有林青穗胃口不错地吃了两碗饭。
“青穗,在想什么?”待众人散后,苏行蕴拉住她:“你可有什么难言之隐?是谁逼迫你了?”“没有, ”林青穗连忙摇摇头,苏行蕴更加不明白了:“那温夫人给你下蛊了?”
“行蕴,人若有重新活过一次的机会,你最想做什么?改变些什么?”林青穗忽然语焉不详地问他。
“重…重新活过?”他磕巴了一瞬,偏头想了一刻,道:“世上若有后悔药卖,想要改变的自然有很多,但人这一生,过了就过了,哪能重来?”
“若真能呢?你可有做错什么,如今想来恨不得重活回去挽回的事?”
他又细想了一瞬,摇头道:“不不,我没有,我没有酿成大祸非得重活才能挽回,若真能重来,大约,能早些与你相识就好了”。
林青穗了然,颇有些羡慕道:“是,因为你是君子,一生坦荡,还没有经历太大的不公,你比普通人聪明出众,也没有酿成后悔终生的大错,可是我们不同,”她叹了一息:“行蕴,我和温夫人一样,都曾有一生难平的憾事,温夫人救回我母亲,于我有重生之恩,我愿意再信她一回。”
苏行蕴忽然间就懂了她的用意,林郁在林青穗心中的地位他清楚,林郁此番若有个闪失,林青穗决计会抱憾终生,可她甚至愿意拿他做赌注,就因为,温清影曾经救过她母亲。是了,人生若能重来,若有人能救我的母亲,苏行蕴设身处地一想,脑海当即嗡嗡作响,若有人能救他双亲,他自然愿意全盘托付信任。
那一晚林青穗辗转不能入睡,直到听到公鸡打鸣声,才迷迷糊糊入了梦。到了辰时末刻,水信见姑娘罕见的还没起身,怕她有什么不妥,才来叩门询问:“姑娘,姑娘?”
林青穗陡然从梦里惊醒,慌张地穿衣起身,再带着一行人匆匆去了医馆。
温清影早已在医馆等她,林青穗见她眼皮子下青了一片,像是彻夜未眠的样子,可她双眸却极亮,像是蓄着两汪碧水,又似藏着两簇火焰。
“你真敢放心,把你堂哥交给我么?”温清影反复又问了她一次,得到确信之后,温清影才敢去西街看林郁,可临到事头走到门前时,温清影自个却突然有些慌张了。
“要不,要不,还是苏靖歇来吧,他有分寸些,”温清影罕见地露出了畏怯的形色,丝毫不如先前淡然自若的模样。一同随行的苏靖歇板着脸瞪大双眼,露出你果然如此的目光,只有林青穗立在那里,一时间错愕万分。
“我就知!”苏靖歇恼怒一声还未说完,“不不,我可以治,这病我能治,”温清影又反水道,苏靖歇恨不得将这小妇人如昔日般教训一顿:“人命关天,你究竟有没有把握?”
“我....”温清影蹙着秀眉,攥着袖口迈不动步子。一旁的林青穗见状低声道:“温婶儿,从前我母亲危在旦夕,你那时也说没有把握,但你治好了她,我母亲如今都记挂着您的大恩。”
温清影像是被这话点通了一般,她深吸了一口气,侧头看向苏靖歇,定了定心神,决心道:“只怪你杵在这儿,扰我神思,这几日你离我远远的去。”
“穗丫头,你等我消息,”说罢便拂袖入了堂内。
“婶儿,”林青穗声音细得只有她自己能听清:“但愿此番过后,你我皆了无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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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林郁那时已儿孙满堂,他家有个灵巧孙女儿,求娶的踏破门槛,这小孙女儿却执拗地挑了个极不显眼的,家里人自然不肯,小孙女哭哭闹闹折腾了大半年,最后还是在明家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仆妇给她出主意:“要不您写封书信去,问问你京城那位小姑奶奶,你小姑奶奶若是首肯了,你祖父祖母定会同意,她老人家若说不好,那这人定是不好的,您也莫再闹了。”
孙女儿当即托镖行带了封信,去跟远在京城的小姑奶奶求助,林青穗接到信后一阵头大,只得派人仔细去调查了男方家世人品,最后才斟酌语气给了中肯的回音。
林郁七十岁寿辰那年,苏行蕴抽空带着林青穗回了临安一趟,林青穗当面啐他:“多事管了你儿女的事也就罢了,孙辈婚嫁这种大事,我哪能插得了手?”
明貌在一旁打趣:“你惯得他,”末了又叹:“他这辈子啊,论起最信任的,我大约只能排老二。”
林青穗连忙摆手说没有的事,又数落哪回哪回林郁可没听她意见,连苏行蕴都不肯听她说的,大多是些鸡毛蒜皮,明貌当即也附合,说道老头儿都越老越死犟,十头牛都拉不回,两人一碰面,讲话仍同闺中密友一般,絮絮叨叨个没停。
林郁和苏行蕴在一旁喝茶斗棋,偶尔听见了趣事,林郁拂着花白胡须笑得茶水都要呛出来,却始终开口没有否认,妻子最初说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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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清影近乎不眠不休守了林郁五天五夜,被拦在堂外的林青穗同是。
等到温清影飘着脚步出了房门时,林青穗只能祈求地看着她,连开口询问的勇气都没有。
“我得回行倌好好睡一觉,你叫苏靖歇来看看,”一屋子的人一时都不明所以,舒云结结巴巴:“小师叔,那...那?”温清影却不理他,模样像是极其疲惫,撑着额心走过林青穗身边时,将一张书纸随意递给她,轻声道了句:“穗丫头,多谢你信我。”
林青穗颤着手接过薄薄一片纸,听闻这句当即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风信水莲连忙搀着她,舒云放声喊:“快去叫虞离师伯他们来!”
很快药王谷一行人皆匆匆赶了过来,等众人把过脉仔细查看症状,连老神医都禁不住大声喜叹:“成了!当真好了。”
“也难怪,疫病也是毒,治这病,当属冰罗最拿手。”
苏靖歇再三看过之后,撤了手疾步出门就要去寻温清影,林青穗镇定了情绪跟着跑了出去,哑声道:“二叔,温夫人把方子留在这儿了,她这几日辛苦至极,不若明日咱们再去打搅她。”
苏靖歇脚步一收,喘息未平的旋身看她,他脸色泛白,双目沉沉,里头似有无数的情绪在翻腾,林青穗头一回见他如此失态,连忙将药方捧着递给他:“您过过目。”
几日过后,官府广发告示,敲锣打鼓广而告知,朝廷御医已寻出治疫良方,可根治疫病,以安抚百姓。
时至今日,这种告示官府已发过多次,多数老百姓甚至懒于去看告示,可不日之后,听说钦差大人的小舅子疫病好了,县太爷的小舅子也治好了,医馆那批重病之人好些都能下地走路了。
官府阵仗也空前浩大,陈郡的重兵大半调入清河,清河水陆两条通道大开,不断有粮食和药草运送过来,官兵甚至每日挨家挨户的赠送汤药,但一再叮嘱,有味药只有患了疫症之人才能吃,旁人若吃了反倒会出毛病。
总有人不信这个邪,以为吃了总比没吃强,第二天立马传出官府送的药有毒的消息。谁知药馆里的人索性认了,这药是有毒,但若想治疫病,就得以毒攻毒!
药馆甚至传出信儿,向百姓有偿收蜘蛛、蜈蚣、蛇蝎之类毒物。百姓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毒物,一时间人人恨不得满山遍野去抓蛇寻蝎。
夏初,朝廷收到奏折,清河水患已平,灾疫无后患,百姓居有定所,耕有田地,天子大喜,终于松了口,令三皇子一众班师回朝。
苏行蕴向三皇子穆寿告假数月,直言道,想与未婚妻在临安拜堂成过亲,再一同赴往京城,本以为三皇子会多有责难,谁知他淡淡一笑:“听苏大人这意思,是不准备请我喝杯喜酒了么?”
苏行蕴内心乍喜,当即抱拳躬身道:“不敢不敢,若殿下能来,下官荣幸之至。”
“那我便厚着脸皮,吃了这杯喜酒再返京,”穆寿又叮嘱了句:“不过不必张扬,就当我是,就当我是寻常友人即可。”
“你那未婚妻,虽出身贫寒,不过人倒是个极好的,”穆寿扫袖旋身,笑声叹了句:“倒是你小子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