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时候的故事呢。
啊,真正诉说起来的话,大概要拨动记忆的转轮,沿着时间的长河溯流而上。
从此倒转数千年的光阴,亦跨越了此世与彼世的遥远——
这样,才能够稍稍地窥及,那段漫长磅礴的史话里,微小的一隅。
……
犹记得,那是在最初的最初。
他沉睡于一片漆黑而沉寂的混沌里,没有名字,没有思考,连自身的存在都徘徊于无。
直到某一天,有一个声音蓦然穿过层层虚无,传达到了他的耳边——
“醒来吧,我的魔神柱,你的名字是巴巴托斯。”
这声音如同一簇火,霍然照亮了漆黑的混沌,像引航的星灯般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醒……来?”
作为新生的魔神柱,巴巴托斯对外界乃至于自身都还一知半解,却偏偏本能地听从了这声音的呼唤。
他挣扎着驱动自己的意识,在不知经历了多久的努力后,终于——
……看见了!
新生的魔神柱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恩……这个器官应该是眼睛吧。至少根据刚才一瞬间被灌输进脑海的知识,确实是这样判断的没错。
从原本无法定义的、趋近于无的存在,一下子被赋以了真实的躯体和基本的认知常识,巴巴托斯显然十分激动。
他小心翼翼地晃荡着自己的躯体,每一次扭动间的失衡感,每一次摩挲间的细细声响,都让他为之兴奋喜悦。
“看来,这就是第八柱了。”
一个陌生又冰冷的声音突兀响起。
那声音似从高处来,含着居高临下的漠然,以及淡淡的嘲意:“长得跟前几柱一样丑就算了,还一副蠢相。”
……丑?蠢相?
巴巴托斯一愣,随后巴拉了一下自己刚接收不久的知识,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好像被人嫌弃了。
“……”
——巴巴托斯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巴巴托斯有点生气。
刚刚降生的魔神柱,终于不再沉浸于自己开心得飘花的小世界。
他不满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抗议似的发出了一声低吼。
同时,魔神柱身上的所有眼睛,都整齐划一地转动方向,锁定了适才声音传来的地方。
然后,他就看到了两个人。
其一,是被誉为魔术王的存在。
那人端坐于神殿的王座上,身穿华丽繁复的衣袍,带着金色的脖饰。长长的白发唯有一簇被编束在胸前,其余都散落在身侧,拖曳在座间。
魔术王的神色清冷,无波无澜。他俯视着座下的魔神柱,金色的眼瞳却像是什么都不曾望进,倒映其中的唯有一片空无。
即便魔术王没有开口,但巴巴托斯在望见对方的时候,却冥冥之中,忽而了悟——
啊,就是这个人……创造了他,并把他从黑暗中唤醒的,就是这个人。
出于对创造者的敬畏,巴巴托斯并不敢直视对方的真颜太久,于是数秒后,他便匆匆移开了视线,转而望向了神殿内的另一人——也是刚才出言冒犯了他的罪魁。
然后,巴巴托斯就对上了一双紫色的眸子。
新生的魔神柱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
他尚且贫瘠的词汇,没办法表述出更多,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他的心在战栗。
激动,喜悦,恐惧,悲悯,愤怒……魔神柱的脑海里一瞬间划过了种种词汇,却最终迷茫地发现,这些词语背后所表明的意义,都无法传达出他此刻的心情。
因为,那应该是更为复杂,更为混乱,更为极端的——
如同濒死者无限接近于死亡的那一刻,一边惊惧着死亡,一边又因窥及了世间最神秘的死,而产生了扭曲的迷醉和隐秘的快意。
如同蝼蚁见到了雄狮,一边恐惧着对方强大,一边又抑制不住的想要挑战,欲将其拉下神座,欲使其跌入泥潭。
——兴奋又畏怖,叛逆又疯狂。
就在巴巴托斯控制不住心里喷薄的情感,生理性地颤抖起来的时候,侍立于王座旁的青年却忽然开口了:“你似乎在想什么不好的事。”
青年说的没错。
如果现在要用最直白的话,来形容巴巴托斯此刻的心情的话,那大概就是——对面贼强,我怕,但还是想上去打!
刚出了初始村的新手小菜鸡,直接就去了深渊副本,打算单挑百级大boss……绝对的作大死,但巴巴托斯偏还有点小激动!
遗憾的是,这份小激动并没有维持太久。
因为就在下一秒,青年直接抬手。
璀璨的魔力于他的指尖汇聚,迅速凝结成一道白色的光带,像远程狙/击/炮一般,从大殿的一端直接轰向了另一端。
位于神殿中央的巴巴托斯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直接捅了个对穿。
不属于人类的紫色血液从魔神柱破损的躯体流出,很快便染上了神殿光洁的地面。
数秒后,巴巴托斯才后知后觉地动了动沉重的身躯。
他眨巴了一下不知为何而湿润起来的眼睛,望着胸口突然出现的窟窿,流露出几分笨拙的茫然:“这是……”
“这是‘疼痛’。”
银发的青年俯视着魔神柱,神色漠然:“作为自不量力挑衅我的惩罚,记住这份感受,这是你要学习的第一课。”
身为魔神柱,这种程度的伤口并不足以致命,但身上有一处漏风,总还是很不舒服的。
于是近乎本能的,巴巴托斯把目光投向了他的创造者,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求助意味。
至始至终都未曾出声的魔术王,睫羽微垂,开口:“你应听从他,巴巴托斯。”
魔术王的声音清冷,如同从遥远的极天传来,带着比如神明的漠然,以及不容置喙的强势:“梅恩是七十二魔神柱的锁,他有权管理所有魔神,亦会负责教导你们。”
“——你应尊敬他,如同尊敬我。”
王说道。
巴巴托斯听完,还没来得及做出回答,名为梅恩的青年却率先嗤笑了起来。
“真是漂亮的发言。就那么担心他会惹怒我吗,所罗门。”
尚且单蠢的巴巴托斯毫无所觉,梅恩却听得出来,魔术王的这一席话,表面上是在偏袒他,实际却是在予以魔神柱忠告,防止对方继续作死。
所罗门的心里就像有一杆秤,任何决定都能通过极致精准的衡量,找到平衡两端的最佳位置……任何时候都是,简直理智得让人牙痒痒!
每一次望着所罗门面无表情的脸,哦,当然,有时候所罗门也会在理性判断需要的情况下,刻意做出微笑的表情,但是……
梅恩:呵呵。
大约是察觉到了青年的心情不愉,所罗门王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如果巴巴托斯再如同前七柱一样,重伤过度不得不进行大面积修复的话,后面魔神柱的召唤进度会被大幅度影响。”
想到现在被安置在神殿后方,完全变得凄惨破烂的七个“先驱”柱,所罗门王不禁说明道。
梅恩微微抬起下颚,冷眸眯起:“你以为这是谁的错。”
那些魔神柱一看到他,就会如现在的巴巴托斯一般,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激烈情绪。
麻烦的是,这些魔神柱都才刚刚诞生,对一切尚且懵懂,完全不懂得如何合理平复自身的情绪。
于是,被冲昏了头脑的魔神柱们,用以发泄的最直接手段,就是——杀死作为失控源头的梅恩。
当然,这些作大死的无一例外都被梅恩锤爆了。
巴巴托斯是第八个,也是目前为止控制的最好的一个,所以幸运地避免了跟他的前七个同胞作伴的命运,没有当场去世。
至于梅恩为什么会让魔神柱失控——
“你是我的第一法。”
所罗门王注视着青年,金色的眸底如同搅动着深邃的涡轮,情绪莫辨:“你是始,亦是终。保护你和杀死你,都是魔神柱的本能。”
梅恩的身体里封印着所罗门创造的第一个魔术。
除了所罗门本人和梅恩以外,没人知道这个魔术的详情,或者说,是无法知道。
而魔神柱本质上作为所罗门后创造出来的魔术,会对身为“源初”“第一”的梅恩产生这么奇怪的化学效应,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么你呢?”
梅恩微微俯身,凑近王座上无暇的王者,低沉的语气意味不明:“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所罗门从很久之前就知道,青年那双瑰丽的紫眸,有着不可思议的美丽。
但当此刻,他无限接近地与之对视时,才发现原本的印象仍旧太过浅薄——那理应是,如同采撷了亿万光年遥远的星辉,闪烁起熠熠辉光时,如此得……动人心魄。
王搭在王座上的指尖微微地蜷缩了一下,但是,他很快便掩去了这不算失态的失态,恢复了以往从容的模样。
所罗门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完美无缺的,温和的笑容来:“你是我的杰作,梅恩。我以你为傲,你将与我共享荣光。”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王的心底却隐约响起了一个不同的声音——
不,不是这样的,并不仅仅是这样的。
眼前的这个青年于他而言,并不仅仅是简单的魔术师与被创造的魔术式的关系。
正如他活着的时候,不会拒绝青年的任何要求。即便往后他死去了,他也愿意把荣光共享。
他要让人们在歌颂所罗门王的伟业时,一定不会忘记青年的名字。他要使“所罗门”之名与“梅恩”等同,密不可分。
这样的感情,这样的感情……这样的感情是什么呢?
不被允许拥有“自我”的王,被誉为全知全能的王……唯独对此无所适从。
于是,这小小的、连自己都难以察觉到的抗议声,便被王悄然压入了心底。
再度抬头时,他依旧是贤明又伟大的,仿佛从无迷茫的所罗门王了。
“我以你为傲,梅恩。”所罗门王强调般的,再度开口道。
然而,对于所罗门王单方面认为的最高褒奖,银发青年却表现得相当冷淡。
“那还真是多谢夸奖了,尊贵的魔术王阁下。”
梅恩凉凉地开口,眼底似结了层薄冰。
似乎不愿意再保持俯身的姿势,梅恩后撤了一步。
站起身的时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梅恩顺势抬手,把所罗门束着发辫的金箍给撸了下来。
瞬间,所罗门左束原本编制在一起的长发,凌乱地散落了下来,柔软又蓬松地搭在前额,像一团卷翘的羊毛,果断遮住了大半的视野。
所罗门:“……”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一想到你的头发是我帮忙梳的,发箍是我用魔术造的——就超级不爽。”
梅恩俯视着王座上面无表情,不,或者说是因为过于懵逼,所以暂时表情空白的魔术王,冷笑:“这样一来也算是物归原主,你没意见吧。”
所罗门:“……”
梅恩没管仍旧一动不动的王,说完后,便径自转身离开了。
还在神殿中央的巴巴托斯见状,想要说什么,却瞬间被银发青年的一个眼神吓到瑟瑟发抖,可怜巴巴地呜咽了一下,不敢吱声了。
在踏出神殿的那一瞬,金色的发箍被梅恩甩手扔了出去,然后砸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丁零当啷”的滚落声。
门口的守卫闻声一个激灵,抖了三抖——
“梅恩大人……是不是心情不好?”
“肯定又是王把梅恩大人气跑了!”
“不知道这一次王要哄多久啊……我赌七天。”
“七天?开玩笑,就凭咱们王那情商——我押一个月!”
反射弧绕地球两周·注孤生·所罗门:……等等,梅恩为什么突然就走了?
……有谁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