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病房外, 席域踟蹰许久,捻灭好几根烟蒂,才轻声叩动了门。
距离婚礼已经过去八个小时,这八个小时里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没有合过眼,甚至一闭上眼,眼前就闪过旧爱坐着轮椅闯进自己婚礼闹事的情景——
虞挽浓那哀怨冰冷如同淬了毒一样的眼神,刺得他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也催促着他,务必要把背后的真相弄个清楚。
因此席域赶到医院的第一件事,不是去看望失而复得的旧爱,而是询问虞挽浓的主治医师。
尽管有所准备,但王医师的话依然超出了他的意料。
“这类医学奇迹虽然近乎于零, 也不是没有,”王医师到底见多识广,早就率先消化过来, 在席域震惊的眼神中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一时半会儿无法相信也是常理之中。虽然你未婚妻, 是你未婚妻吧?她突然意识觉醒, 但下肢功能仍然处于萎缩状态, 还没有完全恢复, 所以不要心急, 慢慢来。早上刚给她做过全身检查,依我看她现在的情况很乐观,用不了多久, 下地行走不是问题。”
王医师眼角眉梢透露着见证奇迹后的兴奋,然而听完这番话的席域,此时却薄唇紧抿,一字未发。
如果是在半年前听到这番话,他的内心一定万分欣慰,势必诚心诚意等待虞挽浓好转。
毕竟除了当时两人之间的情侣关系,虞挽浓出事也是跟他的失责有关,于情于理,他都会给自己和虞挽浓一个交代。
而现在,情况却不同从前。
他的生活里已经有了新的变数——秦苏苏。
他没想过这个变数会来得如此突然,像是戏剧里的前后脚一般,在虞挽浓出事后,就降临在了他的生命里。
是的,正因为那一次的大吵,虞挽浓才会在晚宴当庭冲动驱车离去,之后飙车撞上了乡间的篱笆,以至于昏迷不醒。
而如果没有那一次的出事,他和秦苏苏也不会就此相遇相识,接着在接触中对秦苏苏这位天使般的女孩儿产生了另一种不可名状的心动。
就像毒.药一样,越陷越深……
虞挽浓是曾经的女友没错,可他很确定,自己现在的挚爱是秦苏苏,不然他也不会不顾父母的阻挠,冲破门第的枷锁,执意要娶秦苏苏为妻。
席域不是不矛盾的,如果没有秦苏苏的出现,自己和虞挽浓,或许会按部就班的走下去,走入婚姻……
而彼时现状的打破,只能归责于命运!
他拨了拨衣领,眸光深沉,晦暗不明。
此番前来,除了确认虞挽浓的病情之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试探虞挽浓的态度。
对于虞挽浓,他虽有愧疚,但不可否认的是,自己对她的感情已经发生质变,对方再有心复合,他也做不到放弃和自己海誓山盟的真爱秦苏苏,重新拾起已经中断掉的旧情。
他给不了她任何名分,如果对方继续死缠烂打,那么念在旧情,他对虞挽浓最大的仁慈,就是让她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分出一点心力照顾她。
她应该会同意。
对于这点,席域极有把握,冰冷的眸光一闪,单手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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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挽浓一大早就睡不着了。
她打量这个前所未见的世界,适应着周围的环境,昨天大闹婚礼,耗费了这具身体仅有的一点体力,现在不得不在医院继续康复。
她这回穿的这个女配在小说里的遭遇甚至可以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不仅车祸成了植物人,霸总未婚夫还见异思迁,迅速跟真爱闪婚,最后相携到老!
这绝壁是她有史以来看过最歹命的女炮灰!
她回顾着剧情,刚要回神,一抬眸,一眼撞见席域那张欲言又止的脸。
不得不说这是一张帅气逼人的脸,颜值绝对能达到让人一见钟情的水平,虞挽浓以前对传说中的大众男神理解不太深刻,此时亲眼一看,确实是她在现实世界里不曾见过的精致。
即便现在,一双桃花眼里清晰透着红血丝,线条流畅的下巴上生出几根青色的胡茬,但看起来不仅不邋遢,反而隐隐增添了他的男人味。
再精致也是个渣男。
虞挽浓哼了一声,撇开目光。
这不加掩饰的嫌弃直接让席域准备好的说辞没有了施展之地,那些抚慰性质的话一下子憋在胸口,让他出乎意料地喃喃出声,“挽浓,你在怨我?”
这难道不是当然的吗?
虞挽浓不置可否,不咸不淡瞥了一眼对面的男人,将他的问题埋在了一声轻笑里。
一时之间,气氛陷入尴尬。
面对这陌生的眼神,席域不禁有些恍惚。
这种眼神他从未在虞挽浓眼里看见过,就算是吵架的时候,虞挽浓也从来没有这样面露嘲讽的看他。
更不用说平时。
所以现在这般风淡云轻,甚至有点不屑一顾的态度,让他不由一怔。
尽管总裁的自尊作祟,让他拉不下身段,但他还是尽量放缓了语气。
“挽浓,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不过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的补偿你。”
“补偿?”虞挽浓来了兴趣,“你能补偿我什么?补偿我一个婚姻?还是补偿我失去的半年?”
席域一顿,虞挽浓的话直接又刺耳,让他觉得很没面子,不过转念一想,又突然有了把握。
毕竟,会要挟自己赔偿婚姻,这才是他认识的虞挽浓。
那个曾爱他爱到深入骨髓的虞挽浓。
“我知道你不好受,但是我堂堂一个席氏总裁,明媒正娶的总裁夫人只能有一个。”
席域说得铿锵有力,“你一夜醒来物是人非,心里的怨恨我能理解,不过你要知道,台面上的东西不过是虚的,只要你不计较名分,私底下,我对你的呵护绝不会少。”
什么叫做说的比唱的好听……
虞挽浓现在总算明白了。
“好一个私下呵护,”虞挽浓漾起一摸调戏的笑,故意往对方身上打量,“席少是想要坐享齐人之福?也不知道你这小身板受不受得住,怎么,是想上半夜在我这,下半夜回去,还是干脆把你切成两半儿?”
面对渣男,虞挽浓不是深爱他的原主,说话自然没了顾忌,眼瞧着对方一噎,脸色变青,她眼皮子一翻偷乐,只当没看到。
“你一时半会儿想不通是正常的,”席域打了个寒噤,过了半晌复又开口,“但是面子不能当饭吃……”
难道霸道总裁都这么自以为是?
还是说席域根本是选择性耳聋,听不懂人话?
虞挽浓手一扬,不耐烦打断对方的喋喋不休,“谁想不通谁傻.逼,我可是需求量很大的,我看席少自顾不暇,还是别妨碍我重新找一个了!”
够不够简单粗暴?
虞挽浓好笑凝视对方彻底变黑的脸,来不及得意,心理突然一阵绞痛。
这原主躺了半年,身体功能还没恢复,昨天一折腾,自然各种后遗症发作。
虞挽浓还没反应过来,一阵急促的绞痛辐射四肢百骸……
这可能就是身体的自动反射,原主是主动追求的席域,对对方用情之深日月可鉴,对她来讲,要能洒脱地对席域说拜拜,那才有鬼了!
她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跌落下来,冷不防捂住胸口,苦不堪言。
一双手及时揽住了她,“你没事吧?”
席域神色担忧地将虞挽浓扶稳,他没想过虞挽浓在说出绝情的话之后,情绪起伏竟然会这么大!
这恰恰印证了他的猜测,虞挽浓只是嘴硬,其实心里根本放不下他。
“挽浓,”他嗓音低沉,面露无奈,“你这又是何必……”
话未说完,虞挽浓已经从对方的眸子里窥见难以言喻的不赞同……
虞挽浓气得想捶胸顿足!
席域神色了然,一把将她扶正躺平,“你何必这么逞强,我即使和苏苏结了婚,你的事,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虞挽浓一听直翻白眼,然而嘴唇煞白,语不成句,说话都困难……
多说无益,她索性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席域见她这副充耳不闻的模样,只得将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只道。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改天再来看你。”
身后的门被轻轻关上。
虞挽浓从被窝里大力呼出一口气。
这弱成渣渣的身体,一定要早点养好它才行!
虞挽浓暗自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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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席域刚走到拐角,看见眼眶微红迎上来的秦苏苏,不由一怔。
“阿域,你刚才说即使我们结婚也要照顾虞挽浓的话,都是真的?”秦苏苏的声音天生自带绵软,即使是质问,也仿若在撒娇。
席域不知道秦苏苏到底偷听了多少内容,不过她此刻能出现在这里,只怕是一大早就随着自己来了。
席域唇角不悦地抿起,刚要回答,一名中年妇人的身影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中。
“方……方伯母?”
方敏莉是虞挽浓的母亲,席域也见过几回,自然认识。
场面有点诡异,方敏莉不动声色瞥了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一眼,目不斜视,脚步未停走进病房。
席域神色尴尬,对着秦苏苏说了句“回去再说”,率先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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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一束满天星插在花瓶中,方敏莉轻轻探头,低头打量女儿虞挽浓。
虞挽浓突然转醒本是大喜之事,可醒来就直接面对残酷的现实,也不知是不是上天有意磋磨。
不过到底是否极泰来,方敏莉不做多想,只想静静照顾女儿康复。
不像那些一惊一乍的普通妇人,虞挽浓对原主的母亲方敏莉颇有点好奇,看到对方姿态优雅,神情自若,不禁莫名地生出自然而然的好感。
不愧是大学教授,即使坐在病房之中,也能感觉出她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书卷气。
其实原主并未和方敏莉同住,虽然母亲条件也不错,可虞挽浓从小就判给了条件更佳的父亲。
不过因为虞越海常年各处考察,虞挽浓时不时被放到方敏莉那,由她亲自照养。
方敏莉在与虞越海离婚之后,一直独居未嫁,一心扑在工作上,还拿到了国内某个科研项目的国家补贴,平日里喜欢到处旅游,也有一帮子自己的姐妹淘。
生活虽然比不上虞越海那种大富大贵,却自给自足,颇有一种现代女性的潇洒肆意。
因此原主平日里和方敏莉并不生疏,比起母女,更像是朋友般的相处。
方敏莉习惯使然,这次来也不忘从学校里给女儿带来好几本书,打发时间。
虞挽浓一看封面,哭笑不得。
——《好命女人智慧集》、《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做个心平气和的女人》……
虞挽浓:“………”果然是亲妈。
励志得一笔。
……
“等你把身体调养好了,出国念书怎么样?”
方敏莉到底担心女儿的精神状况,一边削着苹果,一边旁敲侧击。
直接劝说难免让虞挽浓情绪反复,只好借助这些心灵成长的书籍,鼓励女儿挣脱失恋的痛苦。
虞挽浓本身无所谓,她不是原主,旁人眼里毁天灭地的打击对她来说并非那么难以忍受。
但看着方敏莉几次欲言又止,她只好拿起书本,装模作样读了几页。
这头方敏莉一问,她略略思索,倒是有了新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