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的人,哪能学认字?”冯小丫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也就是认字而已, 哪有谁能学谁不能学的?”朱婉婉翻了翻书, 在书上找到一个“一”:“你看, 这个字就是一,一二三四的一, 简单吧?”
这当然是简单的, 冯小丫点头。
“一是这样一横,二就是两横, 三则是三横……”朱婉婉教了冯小丫三个字。
“四就是四横?”冯小丫好奇地问,她虽然不认字, 但会数数, 毕竟他们乡下地方, 也会数数自家的鸡鸭有几只。
“不是, 四写起来要难一点。”朱婉婉找来一根木棍, 在泥地上写了一个“四”,还给她比划着写了好几遍:“你现在也不用学太难的,先学识数就好了, 你把这些数字学会了, 就能记账了。”
朱婉婉面对学校的老师,还是会觉得自卑,但跟冯小丫在一起,她却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只是,看到冯小丫对着自己的样子,她总是想到她以前。
她以前……跟冯小丫其实没什么两样。
朱婉婉教的四个字很简单。
冯小丫抱着她的儿子, 她看看自己儿子因为养得精心,跟村里那些孩子截然不同的白白胖胖的小脸,又去看地上的字。
“将来你孩子长大了,看到你识字,一定很骄傲。”朱婉婉道。
“骄傲是什么意思?”冯小丫问。
朱婉婉给她解释起来。
两人正在学字,就瞧见有个穿着长衫的人在校门口张望,还朝着他们挥手。
传达室的瘸腿老头去上茅房了不在,冯小丫问:“你是谁啊,有事儿?”
“我是盛朝辉的朋友,来找他。”那人道。
“盛老师在里面。”冯小丫给那人开了门,指了个方向,然后就看到那人飞快地朝着她所指的方向跑去。
“穿长衫的人,竟然也这样跑……”冯小丫惊叹道。
这年头,基本只有读书人才穿长衫,而那人跑地飞快,都不像个读书人了。
办公室里,穆琼正在写《流浪记》。
《流浪记》这个故事,他是打算写长一点的,因为借着这个故事,他可以将上海如今的社会环境,底层百姓的生活什么的,全都写出来。
这样,百年后的人要研究民国历史,兴许还会从他的小说入手。
就是他对流浪儿童的生活了解的到底太少,因而写着有点瓶颈了。
穆琼觉得,自己要找机会去了解一下这个那些孩子才行。
想到这里,穆琼就想到了自己的一个叫做李珍瑶的读者。
一直以来,都有很多读者给他写信,而李珍瑶就是其中之一。
他收到的信很多,都没空一一去看,起初也没怎么注意李珍瑶的信,直到最近,李珍瑶在信里告诉他,说她收留了很多流浪儿童,问他接下来要怎么办,他才注意到这个小姑娘。
以李珍瑶的财力和能力,照顾十几二十个孤儿没问题,但孩子太多,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偏偏这年头,流浪的孩子不在少数。
而且,现实中的孤儿并不像他写的豆豆一样无比乖巧,事实上,这些孩子在过过艰难困苦的日子之后,性子大多不怎么讨喜。
穆琼是昨晚上看到李珍瑶的信的,当时就将李珍瑶的信放进了自己的包里,现在,他打算给李珍瑶写一封回信。
他要去看看那些孩子,如果可以,再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么想着,穆琼暂时放下了有些不知该如何下笔的《流浪记》,拿出稿纸开始给李珍瑶写信。
天幸写的是一手大气的行草,楼玉宇却写一手有些凌厉,铁画银钩的楷书,一个个字端端正正的。
穆琼写的信并不长,写完之后,他就将信放进信封,贴上了邮票。
而刚做完这件事,穆琼就看到有人冲进了他们的办公室。
“盛朝辉!你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教书!”这人一进来就道。
“我也担心教育月刊的销量,但再担心,教书还是要教的。”盛朝辉道:“怎么了?教育月刊卖得不好?”
“什么卖得不好!你的教育月刊快卖光了!”这人道:“你怎么就只印了一万册?印了一万册也就算了,其中一千册已经订了出去,剩下的九千册两千送去杭州,两千送去苏州,在上海售卖的,竟是不足五千册……这哪里够卖?你不知道我们上海现在人越来越多了吗?米价都越来越贵了!”
盛朝辉有些茫然:“卖光了?”
虽然盛朝辉觉得自己这次做的教育月刊质量非常好,但这一天的功夫就卖光,实在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对,卖光了!”那人道:“你也不想想,楼玉宇是什么人?在上海,少说有两万人是他的读者,他做主编的杂志,能不好卖吗?你小子运气也真好,竟然能找到这么一个大人物帮你。”
盛朝辉还有点不敢置信。
这人又道:“你快去加印,我看就加印三万册好了。这杂志就是过期了也好卖的,我找找门路,说不定还能帮你卖到北京去。”
盛朝辉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看向穆琼:“我不是在做梦吧?”
穆琼摇头:“不是。”
他一点都不奇怪教育月刊能卖那么好,他如果是当家长的,这么一本刊物,肯定是愿意买来给自己的子女看的。
那个跟盛朝辉嚷嚷的人,这才注意到穆琼的存在。
他满脸胡子,瞧着挺粗犷,这会儿豪爽一笑:“小朋友,你是这里的学生吧?怎么没去上课?”
“……”盛朝辉:“老蔡,他是楼玉宇。”
盛朝辉给那个老蔡介绍了穆琼,又给穆琼介绍老蔡:“穆琼,这是蔡松山,做报贩生意的。”
申报这样的大报纸有自己的发行渠道,但很多小报没有,一般来讲,他们都是将报纸或者刊物交给报贩,让报贩售卖的。
报贩若是没有卖出,会将之退回,若是卖出了,就从中抽成。
盛朝辉以前办过报纸,又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跟眼前这个报贩相熟,这次的教育月刊,便也交给了他去卖。
“蔡先生你好。”穆琼笑道。
“你是楼玉宇?”蔡松山被震惊了。
近年来,因为年纪大的人都不怎么能适应巨大的变化的缘故,商场上能见到很多年轻人。
但即便如此,穆琼也显得太年轻了一些。
在没有见到穆琼之前,他一直以为楼玉宇是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是的。”穆琼应了。
三人简单聊了聊,蔡松山就把教育月刊的销售情况说了。
“这刊物是有了孩子的家庭都用得上的,给大点的孩子看了,还能留着给小的孩子看,买了特别划算,所以买的人很多,我相信以后的销量都不会差……盛朝辉,你办报纸亏了那么多年,这次翻身了!”蔡松山道。
盛朝辉和穆琼面面相觑,都有些激动。
教育月刊均摊下来,成本每本不过四五个铜元,但售价一毛。这样的话,卖出一万本,约莫能赚五百个银元,而这是按照印刷一万本的成本来算的。
如果再印三万本并且能卖掉,在成本变低的情况下,每月能赚两千银元以上,除去给蔡松山的分成,给魏亭的分红,他们两个一人至少能拿七百元的分红。
而这,还是在教育月刊没有刊登任何广告的情况下。
“这是每个月都能拿钱的……”盛朝辉道。
突然赚个几百个大洋,算不得稀奇,但每个月都能赚几百个大洋,就难得了!
穆琼已经从商业印书馆拿过不少钱了,不至于太激动,但这会儿的心情却也不错。
照这个速度下去,要不了几个月,他就能买房了。
按照他从周围得来的信息,还有在后世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在这个时代的上海,房地产绝对是最稳妥最能赚的投资。
“你想赚钱,就先去加印去!很多人等着买!”蔡松山道。
这会儿已经快放学了,盛朝辉接下来没课,当即站起身来,跟着蔡松山就走。
穆琼很快也起身离开。
他先将自己给李珍瑶的信投入邮筒,然后就去了崇新学校接穆昌玉。
而穆琼接穆昌玉的时候,傅蕴安在码头上,接到了从日本回来的霍英。
日本此时已经对德国宣战,正在抢占德国在山东的地盘和权利。
他们已经露出了侵华的野心。
不过因为之前列强全都像日本这样干过,因而这一切虽然让国人不满,但并没有引起国人的警觉,此时距离日本全面宣战,也确实还有二十年之久。
此时国内很多产品,都从日本进口,而日本为了能多赚钱,常常变着法子将国人自己建的工厂给挤垮……
这情况,霍英一直都是知道的,因而傅怀安让他去日本找能生产机器的工人,他一千一万个愿意。
这次,他不仅从日本带回来不少机器,还想办法弄到了几个工人,并在日本留了些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