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琼一大早来到学校,就听到教室里传来整齐划一的朗读声, 读的正是自己写的英文小短文。
而站在讲台上, 满脸神气地带人读书的, 正是傅怀安。
傅怀安别的不说,发音真的很标准, 他这人还是那种喜欢揽事, 喜欢当老大的,把这样的工作交给他, 再合适不过。
穆琼觉得自己做了个很明智的决定,等他这天去傅怀安所在的班级上课, 发现后面的英文角竟然已经被布置起来之后, 更是对傅怀安刮目相看。
他琢磨着傅怀安这样的人, 应该会喜欢听表扬, 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夸了他几句。
然后整节课, 傅怀安一直挺直了背认真地看着他,完全不曾走神。
跟个孩子似的……穆琼都觉得有点好笑了。
而让他想不到的是,这天傅怀安竟然还主动来找他了, 手上拿了本崭新的《留学》:“你……你给我签个名?”
“好。”穆琼爽快地答应了, 接过他的书,就在扉页上写了“赠怀安”三个字,后面又写了自己的笔名楼玉宇。
傅怀安更高兴了,穆琼又是让他做课代表又是夸他,肯定是意识到以前骗他不对了!
他倒也可以原谅了穆琼。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问:“穆……穆老师, 你下本书准备写什么?”《求医》太苦了,他不是很喜欢,就希望穆琼能再写几本《留学》这样的书。
“我还不知道。”穆琼道。
他说的是实话。
他想写的故事还挺多的,但《留学》和《求医》都很火爆,倒是让他不好再去写曾经想写的一些东西了。
如今那么多人崇拜楼玉宇,他总不能拿着这个笔名去写言情小说……
不过他也不着急,《求医》他差不多已经写完了,但连载完却还要一个月,完全有时间构思下一个故事。
大不了,他就暂时不写下个故事了,左右也不缺钱。
他现在比较纠结的,是他写的《我在百年后》。
这年头,报社收到作者的投稿,如果不用,往往会给作者退回去,而这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作者写字不容易。
一两千字的文章也就算了,报社没退稿作者大不了照着底稿抄一遍重新投,一两万,甚至七八万字的文章……那要抄多久?
穆琼最近已经把自己写字的速度练出来了,却也不想重新抄。
但他没给希望月报留退稿的地址,如果希望月报不刊登,想把稿子退给他都没处去退!
穆琼想到这事有点纠结,傅怀安听了穆琼的回答,却是有点失落:“不知道啊……那你好好想想。一定要写啊,千万别不写了!”
“好。”穆琼答应下来。
傅怀安就这么高高兴兴地走了。
穆琼觉得挺欣慰的,这熊孩子总算不跟他要剧透了。
穆琼这么想着,拿出稿纸,开始写《求医》的结局。
他今天应该能把《求医》写完。
穆琼将《求医》的结局写出来的时候,《留学》这本书,已经出现在其他城市的书店里了。
别看《留学》在上海很火,其他地方其实没几个人知道这本书,毕竟大众报只在上海售卖。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几个北大的学生趁着没课,走进了学校附近的书店,打算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值得一读的新书。
“老板,最近都有什么新书?”
这几个学生都是书店的熟客,老板笑道:“最近一共有七本新书,都在那边,其中有一本是上海运来,商业印书馆出版的!”
这年头大家看书,都会特地看一下出版社,毕竟大出版社出版的书,质量更有保证。
“是哪本?”立刻就有学生问。
“就是那本《留学》。”
“留学?这书莫不是写出国留学的?”一个学生将书从书架上取下,就翻看起来。
他这一看,就放不下了。
天津租界。
租界是洋人的地盘儿,但里面住的华人不少,无他,这里安全繁华。
有些人犯了事儿,还专往租界躲,毕竟进了租界,别人也就拿他没办法了。
这天,一个拎着个鸟笼子,嘴里叼着根烟,瞧着吊儿郎当的年轻男子走进书店,问道:“最近有什么消遣的书?”
“李爷,南边运来了几本书,您看看?”掌柜的立刻就拿出来几本书。
“这名儿……估计写的都是脂粉事儿。”被称为李爷的人有些不耐烦地指着最上面的一本名为《白玉镯》的书道,将书扔在旁边。
然后,他就看到了第二本书的名字:“留学?看名字挺有意思,买了。”
这样的事情,很多大城市都在发生。
这天穆琼写好《求医》的结局,正用英文写励志故事,冯小丫就过来了,说是有人找他。
来找他的是商业印书馆的员工,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到穆琼,面上露出惊讶来,然后就道:“穆先生,我们章总编有事找你商量!”
听说章澈有事找自己,穆琼提前离开学校,去了一趟商业印书馆。
然后,章澈便又给了他五百个银元——《留学》要加印两万册。
章澈给的照旧是庄票,穆琼拿着庄票,又有点想带着朱婉婉和穆昌玉去花钱了。
但他这个礼拜天要和盛朝辉一起去魏家,商量教育月刊的事情,没什么空……
穆琼想了想,最后决定给朱婉婉和穆昌玉买点礼物。
在现代的时候,他的母亲妹妹生日,他要么送首饰,要么就送化妆品护肤品……给朱婉婉和穆昌玉买礼物,也可以照着这个来。
穆琼才做了决定,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已经入冬了,近来天气还越来越冷,朱婉婉和穆昌玉的脸都冻得糙了,而他虽然早就看到了穆昌玉脸上那两团红,却一直没多想……
直到这会儿,穆琼才意识到这两人怕是没用滋润的护肤品,或者干脆就没有。
穆琼找了个黄包车夫,让黄包车夫把他拉到了一家洋货行,打算挑几样护肤的给朱婉婉和穆昌玉带去。
洋货行里有进口的面霜,还有口红,看包装挺不错的,当然了,价格也很“不错”——光一支口红,就要四五块钱。
四五块钱都够一家人一个月的开销了……穆琼拿出钱,买了两支大红色的口红,又买了两大罐面霜,一共花了二十个大洋。
至于别的,他倒是没买,一来是这时护肤品化妆品的种类很少,二来则是穆昌玉和朱婉婉用不着——她们两个这几个月天天呆在家里不出门,皮肤养白许多,根本不用擦粉。
穆琼拿出章澈给他的庄票来付钱,那掌柜的收了庄票,请穆琼稍作休息,又让店里的伙计去附近兑换来四百五十元的庄票和五十元的大洋 ,从中收了穆琼二十元。
穆琼将剩下的庄票和三十个沉甸甸的银元装进自己的口袋,正准备离开,不想竟看到魏亭带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从外面进来。
魏亭其实年纪不小了,已经三十有六,但他保养的极好,看着最多三十岁,和那女子站在一起,倒是郎才女貌。
只是,他明显在远着那女子,那女子的脸色也不好看,倒是两人身后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非常热情地跟他们说话,缓和他们之间的气氛。
“李小姐,我们家魏亭不爱说话,你多担待。”
“魏亭,你今天可要多给李小姐挑几样东西。”
“听说这店里新来了些稀罕的首饰,你们快去看看。”
……
魏亭并不理会她,那李小姐看到魏亭应都不应一声,脸色更难看了,眼里隐隐浮起怒意来。
而这时,魏亭也看到了穆琼,当即露出喜色来:“穆琼!”
“魏先生,好巧。”穆琼道。
“魏琼,我正去找你,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魏亭朝着穆琼走过去,一巴掌拍在穆琼的肩膀上,带着穆琼就走。
走了几步,他才回头道:“小婶,李小姐,不好意思我有点事,要先走了!”
说完,他立刻就加快了脚步,一副唯恐有人追上来的样子。
穆琼:“……”魏亭跟他想象的越来越不一样了……
“穆琼,我们找个地方吃饭?”确定后面没人跟上来,魏亭松了一口气,看向穆琼。
“魏先生想吃什么?”穆琼问。
现在已经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他原本是打算回家吃晚饭的,但现在遇到了魏亭,就在外面吃好了。
“随便找家店就行。”魏亭道。
魏亭这话还真不是随便说的,他果真随便找了一家一点不起眼的小店走进去。
这样的小店供应的菜色很少,但魏亭毫不嫌弃:“给我们来一份蒜叶豆腐,一份炒青菜,再来一份红烧肉。”
他点完之后,又问穆琼要什么。
穆琼加了一份糖醋爆鱼,又要了个蛋花汤。
五个菜,两个人足够吃了。
两人坐下之后,魏亭率先开口,问起了教育月刊的事情。
教育月刊第一期的文章已经全部选定,筹备工作也做的差不多了……穆琼将之告诉魏亭,然后便又商量起接下来的事情来。
菜的分量不多,穆琼胃口又好,最后竟是将桌上的菜吃的干干净净的。
吃过饭,魏亭又道:“穆琼,你借我几元钱,我要找个地方住。”
穆琼直接给了魏亭十个银元,又问:“魏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被逼婚。”魏亭道:“我父亲说,除非我听他的话结婚,不然就把我赶出家门。”
穆琼没想到民国时期也有逼婚,更没想到……“魏先生还没结婚?”
“我已经结过三次了!”魏亭有些无奈地说了点自己的事情。
穆琼这才知道,魏亭结过三次婚,结果这三个女人,竟然都去世了。
魏亭第一次结婚才十八岁,娶了个世交之女,然后才一年多,这女子就难产死了,一尸两命。
一年后,他再次结婚,又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结果没两年,这个女子竟然又病死了。
那时魏亭已经学会反抗了,也就没有听从父母的安排去娶第三个……他离开家,开始四处求学。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认识了自己的第三任妻子。
这位妻子是他喜欢的,两人结婚之后过得很辛福,还接连生下了一儿一女。
可惜,他的这位妻子最后也不幸病死,他的儿子也没留住。
所以,他现在并无妻子,只有一个年幼的女儿养在他母亲身边,而他也不打算再娶妻。
但他的父亲却一直希望他娶妻生子,魏亭道:“我父亲前些日子不给我钱,估计不是不让我办大学,只是想要逼婚。”
穆琼闻言,都有点同情魏亭的父亲了,儿子不仅败家,还不结婚——这个年代的封建大家长,怕是对这一切难以接受:“魏先生,你要不要跟你的父亲好好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其实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报应。”魏亭突然道:“我们魏家的钱财来路不正,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魏亭说完这话,便没有继续往下说,穆琼也不好去问。
他是到了后来,才知道魏亭这话的意思的。魏家是书香世家,但原本没什么钱,能有现在的家业,完全是因为魏亭的父亲抓住时机,发了战争财,而这钱里,混着无数人的血泪。
他现在并不知道这些……他把魏亭送到一家挺高档的旅馆,然后就叫住了一辆黄包车,准备回家。
“你是……穆家小子?”黄包车的车夫迟疑道。
天色已经暗了,但旅馆的门口有灯,照亮了路面,也照亮了路灯下的人。
穆琼看清了那黄包车夫的模样:“赵叔?”
这黄包车夫,竟然就是他们一家住在姚家时,对他们家多有照顾的赵婶子的丈夫。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午有事,明天上午的更新会挪到下午(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