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过年已经没几天了,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少了许多——很多在上海做生意的人, 都拖家带口回家过年去了。
汽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回了平安医院, 穆琼拎着熟食上楼, 就看到傅蕴安正冷着脸跟人说话:“把人全都抓起来,一个都不能跑了。”
“是, 三少。”傅蕴安面前的人低声道。
“办事的时候, 跟江新春那边好好配合。”傅蕴安又道,挥了挥手就让人出去了。
而等他看向穆琼的时候, 脸上又挂上了笑容。
穆琼把手上用油纸包着的熟食递给傅蕴安身边伺候的人,那人带着熟食出去, 没一会儿就将之装盘端上来了, 一道端上来的, 还有冬笋木耳、清蒸鲈鱼、山药炒莴笋、白菜鲍鱼汤等几道菜。
穆琼在吃食上, 一直都是不怎么亏待自己的, 但平常也没吃太好——有些东西,他就算想吃也吃不到。
而且,他很少出去吃, 一般都是吃的家常菜, 而朱婉婉的厨艺虽说不算差,但跟那些大厨肯定是不能比的。
可这几天,他每天吃的,都是做得极为精细的吃食。
不说别的,眼前的这碗白菜鲍鱼汤,就异常鲜美, 那汤里估计有很多名堂。
当然了,这些菜对他来说,有点清淡了。
“下次我让厨房那边多做点肉。”傅蕴安看到穆琼手上的熟食,就意识这一点了。
“好,可以是鸡鸭,也可以是猪牛羊的瘦肉。”穆琼道,他一直都没忘了锻炼,蛋白质的摄入还是要保证的。
傅蕴安直接就吩咐了身边的人。
穆琼这时又道:“你吃不吃鸡肝?鸡肝能补血。”
傅蕴安对鸡肝并无多大兴趣。
他在国外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那里的人不爱吃动物内脏,因而内脏便宜。他一开始吃腻了,后来则是习惯性嫌弃了。
不过现在……傅蕴安道:“吃的。”
穆琼夹了一块鸡肝给傅蕴安,傅蕴安当即尝了一口。
这鸡肝卤的不错,味道挺好的。
两人正吃着,孙大林突然跑了进来:“三少,大少和大小姐来了!”
“大哥来了?”傅蕴安有些惊讶。
没几天就要过年了,他大哥竟然在这种时候来了上海……傅蕴安琢磨着,他怕是很快就要收到来自自己父亲的电报轰炸了。
“霍大少?”穆琼也有点惊讶。
傅蕴安的身份曝光之后,他见过霍英几次,跟霍英的相处算不得多么融洽,但也不算差,就不知道霍大少是什么样子的。
傅蕴安站起身来:“穆琼,你和我一起去见一下大哥……”
“我已经来了。”霍庸的声音响起,然后身材高大的青年,就带着一个少女大步走了进来。
那少女跟不上他的脚步,还嚷嚷着:“大哥,你等等我。”
这两人穆琼并不是全然陌生的,他不久前刚刚见过。
他们……竟然是霍大少和霍家的小姐?
“三哥!我好想你啊!”霍安妮窜出来给了傅蕴安一个拥抱,然后才看到穆琼:“楼玉宇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霍安妮看着穆琼的眼神,称得上闪闪发亮。
傅蕴安已经很久没见这个妹妹了,但对这个看着长大的妹妹,还是非常了解的,瞧见她这样子,顿时有些警觉。
穆琼一直以来,都是很招小姑娘喜欢的,也就是他不常出去,自己也没心思,才没有招惹上什么桃花,现在霍安妮这态度……
傅蕴安道:“他是我的爱人。”
霍安妮如遭雷劈:“三哥你说什么?!”楼玉宇是男的啊!是男的!她三哥竟然说楼玉宇是她的爱人,她应该听错了吧?
霍安妮转动脖子,僵硬地看向穆琼,结果看到穆琼面露微笑,没有辩驳。
霍安妮倒抽了一口冷气。
喜欢男人这件事,傅蕴安早就告诉霍庸和霍英了,自己和穆琼的事情,也没瞒着这两人,不过霍安妮还小,他是没跟霍安妮说过的。
这会儿霍安妮就被吓到了。
霍庸没去管妹妹,只去看傅蕴安:“你决定了?”
“是的。”傅蕴安道。
“嗯。”霍庸看向穆琼:“你好,我叫霍庸,是蕴安的大哥。”
“你好,我叫穆琼。”穆琼道。
霍庸是上过战场的,市面上有不少关于他杀人如麻之类的传言,再加上他是霍家的继承人,以往出去,别人面对他的时候,神态总有些异样。
但穆琼的态度很自然,不卑不亢。
霍庸虽觉得穆琼有点招花引蝶,但总体印象还是不错的,他没有破坏自己弟弟和穆琼的感情的打算,这时候便道:“你们在一起的事情,我早就听蕴安说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大哥,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傅蕴安道。
穆琼道:“我和蕴安不能结婚,不过两家人可以一起吃个饭,然后我和蕴安可以搬到一起住,我有个宅子空着,可以布置一下……”
朱婉婉自从知道他和傅蕴安的事情之后,就一直想着要见见傅蕴安的家人,穆琼觉得也是时候了。
霍庸眉头一皱,就打断了穆琼的话:“见面是应该的,你的宅子就用不上了,我给蕴安买了一个大宅子,你们可以去那里住。”
“也可以。”穆琼道,他现在吃傅蕴安的住傅蕴安的,都快成了吃软饭的了。
不过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一来他总不能非要把傅蕴安的生活水平拉到跟自己一个档次,二来,他给的青霉素也帮霍家赚了不少钱了,怎么着都是吃不完的。
霍庸有些惊讶地看了穆琼一眼。
穆琼目光清正,跟傅蕴安在一起的时候还不知道傅蕴安的身份,明显不是冲着霍家的钱权来的,现在这样的态度……他是真的洒脱。
霍庸还挺欣赏这样的人的,他看了看桌上的饭菜,道:“你们先吃饭吧,我去外面喝杯水。”他和霍安妮已经在路上吃过了,并不饿,而这会儿……他们总不好站在旁边看着穆琼和傅蕴安吃饭。
霍庸带着还有些僵硬的霍安妮,就去了外面。
到了外面,霍安妮被冷风一吹,终于清醒了:“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三哥他……”
“他给你找了个男嫂子。”霍庸道:“楼玉宇是你三哥的人,你别惦记了。”
“我也没惦记过啊!”霍安妮辩解,她就是觉得楼玉宇不错而已。
“不惦记就好,你要敢惦记,你三哥一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霍庸看向自己的妹妹。
霍安妮一哆嗦:“知道了知道了……”
她三哥人还是很好的,很护着他们,得了点什么东西,也不吝啬分给他们,但他自己的东西,却也不爱让人动,惹了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她是绝不敢惦记三哥的人的。
只是……她三哥怎么就跟男人在一起了?
霍庸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然后把跟着自己来的亲兵叫来:“你马上去找霍英,让霍英准备一套好点的房子,把房契拿过来。”
那亲兵应了,霍安妮不解:“哥你要买房?我们就在上海待几天,住在三哥那里不就行了?”
“我之前说了要给你三哥和穆琼准备房子。”霍庸道。
霍安妮无语:所以大哥你之前说的时候,其实压根就没准备?
霍庸和霍安妮在外面等着,穆琼和傅蕴安两个人自然不会慢吞吞地吃饭,他们飞快地吃好,就来到外面。
霍庸正在外面喝茶,至于霍安妮,她看着还有点恍惚。
“大哥,你是要在上海多待几天,还是马上就回去?”傅蕴安问。
“我会多待几天。”霍庸道。
“那爹娘那里……”傅蕴安皱眉。
“爹应该习惯我们不在他身边了,至于娘……只要跟爹在一起,她就是高兴的。”霍庸道。
“嫂子呢?”傅蕴安问。
“她很久没有回娘家,我就把她送回去了。”霍庸道。
霍庸的妻子虽然是个旧式女子,但很受家里人的疼宠,再加上她的父亲是霍大帅的手下,现在对她更是捧着的,霍庸来上海之前,琢磨着这个年家里怕是要吵闹个不停,就把妻子送去岳父家里了。
霍庸想的没错。
他来上海这件事,给霍大帅留了信,但没有当面告知,也就是说,他都走了,霍大帅才知道……
自己的儿子竟然全都跑到上海去了,霍大帅正在家里生气。
然而,他气归气,却无可奈何。
谁让这群兔崽子,都是他儿子?
仔细想想,他还算好的了,至少他几个儿子,都很有出息,不像别人家的儿子总到处惹事。
这么想着,霍大帅就少发了几条骂人的电报。
霍庸来了,傅蕴安和霍庸怕是有很多话要说,穆琼干脆就去了教育月刊编辑部那边。
明天,教育月刊编辑部就要放年假了,他今天过去,可以给人发个红包什么的。
穆琼现在非常有钱。
前几天,江凤鸣把从穆永学那里弄来的几万银元给了他,霍英又给了他一个大红包——傅蕴安身份曝光的第二天霍英给他的红包,他后来看了,才发现里面竟然放着一张一万银元的庄票。
霍二少,当真很有钱!
穆琼有了钱,也就大方了,教育月刊的几个员工,他每个都给了一个五块钱的红包,又多包了几个,拿去孤儿院那边,给员工们发了。
他甚至花钱买了一头猪送去孤儿院,给孤儿院的孩子们加餐。
穆琼在外面散财的时候,霍庸和自己弟弟好好聊了聊。
两人先把最近的形势什么的说了,然后又聊起了穆琼。
“穆琼他挺好的。”傅蕴安提起穆琼,神色温和不少。
“没想到你会选一个人共度一生。”霍庸道,如果他喜欢男人,会养个一两个喜欢的情人在身边,然后照样结婚生子。
“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傅蕴安道,他知道自己哥哥是怎么想的,事实上他一直不喜欢那些这样想的人。
“穆琼勉强配得上你。”霍庸有点酸溜溜的。
“哥……”傅蕴安哭笑不得:“穆琼都是勉强,那要谁才能配得上我?”
“至少要天幸那样的。”霍庸道。
“……”傅蕴安:“哥你眼光真好。”
穆琼就是天幸这件事,傅蕴安完全没有往外说,他怕往外说了,穆琼会遇到危险。
因此,就算是霍庸霍英,都不知道这件事。
傍晚穆琼来傅蕴安这里的时候,霍庸不在,去霍英工厂那边了。
傅蕴安已经在医院里待了很久,干脆就和穆琼一起回了家。
他们去了傅蕴安的宅子。穆琼之前从未进过傅蕴安的房间,今天倒是进去了,不过没待多久,霍庸霍英还有霍安妮,就一起回来了。
看到他,他们三人并不惊讶,霍庸更是开口留饭。
不管是霍庸还是霍英,都已经把穆琼查了个底朝天,吃饭的时候倒是没有问穆琼的家庭,只问他写的小说。
霍英更是道:“穆琼,有人在报纸上骂你的事情,我看到了,你放心,我会去跟报社打招呼,不许他们刊登这种文章的!”
“二少,不用了。”穆琼拒绝了,真要这么做了,那些人怕是要闹腾出更大的事情来。
而且这种,越是禁,大家越是关注,就算大报不发了,小报也会发。
兴许还会有人跟霍家对着干多发点——霍家在上海,可没本事一手遮天。
“你就是脾气太好了!”霍英道:“换做是我,一定骂死他们!”
霍英确实会这么做……当初霍英可是让人连夜写文章帮自己骂人的,穆琼道:“我懒得跟他们计较。”
“你啊……”霍英看着穆琼:“你应该学学那个朱世安,我发现他骂人的话特别有意思。”
“二少……”穆琼欲言又止。
“怎么了?”霍英问。
“朱世安是我的另一个笔名。”穆琼道。
霍英:“……”你骂这么厉害还说自己懒得计较?
对上海最近的事情不了解的霍庸和霍安妮:朱世安是谁啊?
穆琼这天没能留宿。
两个大舅哥在旁边虎视眈眈,他不好意思留下。
只是,让穆琼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去隔壁找傅蕴安,竟然还被告知傅蕴安已经出门了,不在家。
傅蕴安不在,穆琼干脆就跟着朱婉婉和朱玉去了孤儿院。
平安中学和朱玉读的学校,这两天都放假了,也就孤儿院,依然要人看着。
因为临近过年的缘故,最近孤儿院接的,都是剪红纸之类的活儿。
年纪大又手巧的孩子剪窗花,年纪小的孩子,就将红纸一张张裁开,然后把它们贴到爆竹上去。
这时候的烟花爆竹,多是手工做的,这种东西放久了受潮会响不了,做爆竹的作坊没法在平日里多做点存下,只能在年底拼命做,然后将一些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外包出去让别人做。
穆琼到孤儿院的时候,那些孩子已经忙开了。
朱婉婉还给穆琼安排了活儿:“琼儿,你帮娘写一些福字,再写点对联吧!”
穆琼会用毛笔,但他的字在这个时代,只能算一般。
不过这也没什么,穆琼让人把裁好的红纸打开,在上面写对联。
“这些对联,我们自己家里还要孤儿院要贴几张,还要拿一些送人,小丫洪婶他们都想要。”朱婉婉道。
穆琼闻言,任劳任怨写了很多。
而他写到一半的时候,魏亭来了。
魏亭是送魏圆圆过来的,放下孩子就走了,而魏圆圆一边吃糖人,一边跑到穆琼身边,看穆琼写字。
“哥哥你真厉害。”魏圆圆崇拜地看着穆琼。
“那是。”穆琼道。
“要不是哥哥你年纪太大了,我一定嫁给你。”魏圆圆又道。
穆琼道:“你嫌我年纪大,我还嫌你年纪小呢,我喜欢年纪大的。”
魏圆圆赞同地点头:“我也喜欢年纪大的,但不能太大。”
穆琼逗了魏圆圆几句,魏圆圆就被朱婉婉抱走,带去梳头扎辫子去了。
魏亭现在已经越来越会照顾孩子了,但他到底是男人,还是有欠缺之处的,别的不说,魏圆圆小朋友的头发,他就不太会弄。
这时候没有方便好用的橡皮筋,只有没有弹性的头绳什么的,扎头发可不好扎。
魏圆圆被带走没多久,孤儿院门口突然来了一个约莫六十来岁,住着一根拐杖穿着长袍马褂的老人。
马褂在这个时候,有点礼服的性质,大家平常穿衣服,一般不会穿马褂,只会穿长袍,但这个老人却一丝不苟地穿了马褂,头发更是用油梳地格外顺滑。
他的身后,还跟着八个下人,这些人手上都带了东西,瞧着很有排场。
“穆先生,这位老先生是来找朱院长的。”看门的人对穆琼道,把人放了进来。
如今这个孤儿院,已经有些名气了,临近过年,有不少人来捐钱捐东西,这老人应该也是这样的,他们就没拦。
朱婉婉不在,穆琼就迎了上去:“这位先生,你好……”
“我来找朱婉婉。”这老人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不耐烦地说道。
“我娘在屋里,劳烦你等一等。”穆琼道,然后让人去叫朱婉婉。
“你就是朱婉婉的儿子?”那个老人皱眉看向穆琼。
“是的。”穆琼道,有些不悦——眼前这个老人虽没说什么不礼貌的话,但他的神态动作,一直在告诉别人“我看不上你”。
“她儿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不要脸?”这个老人冷哼了一声。
穆琼之前只觉得这个老人没有礼貌,这会儿听到这话,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你是什么人?来这里找茬的?”
“我是魏亭的父亲。”这个老人道:“我今天是来找你娘的,我倒要看看,是个怎么样的狐狸精,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能勾着我儿子不回家!”
穆琼脸色一变,想也不想,就看向负责保护孤儿院的士兵:“周哥,麻烦你把这些人赶出去!”
穆琼其实挺想骂人的。朱婉婉和魏亭压根就没有关系,竟然被人这么说……
不过这种时候,跟个不知所谓的人吵架没意思,把人快点赶走才是正事——他可不想朱婉婉听到这种话难堪。
负责保护孤儿院的那些士兵立刻就过来了:“请你们出去!”
这个老人脸色变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不管你是谁,请出去!”这些士兵拿着枪道。
这个老人满脸难堪,却咬紧了牙关不走:“我是魏则!”
那些士兵可不知道什么魏则,上去就拉那些下人:“出去!”
魏则涨红了一张脸,而这时,朱婉婉牵着魏圆圆出来了。
“怎么了?”朱婉婉不解地看着这一幕。
“爷爷……”魏圆圆却是轻声叫了一声,然后躲到了朱婉婉身后。
“我是魏则,圆圆的祖父!”魏则冷着脸看向朱婉婉。
“原来你是魏先生的父亲……琼儿,这是怎么了?”朱婉婉不解地看着穆琼。
“把东西放下。”魏则对身后的人道,又看向朱婉婉:“这是你照顾圆圆的谢礼,我也希望你能认清自己的身份!”
他紧跟着还对自己带来的人道:“把圆圆带上,我们走!”
朱婉婉有些茫然,那几个下人想要去抱魏圆圆,却又害怕那些枪,犹豫着不敢上前。
魏则见状,脸色极为难看,而魏圆圆见他这样,抱紧了朱婉婉的腿。
魏圆圆以前,最亲近的其实是奶娘,其次是祖母,跟这个祖父一点都不熟。
“你要耍威风,跟自己儿子耍去,别来我这里。”穆琼道:“把他请出去!”
这是穆琼第二次这么说了,那些士兵拿着枪就把人往外推。
魏则的脸都黑了:“你们好得很!我倒要看看,你们横得到几时!”
“这是怎么了?”就在这时,门口又有人来了。
这次来的,却是霍庸和霍英。
霍庸穿着军装,霍英穿着西装,两人看着都非常精神,身后还一溜儿跟着二十来个士兵,这些士兵手上,同样捧着东西。
他们这样子,有点像魏则刚来时的模样,但他们的排场,可比魏则大多了。
穆琼的目光落在他们身后的士兵捧着的红盒子上……这两人是来干嘛的?
作者有话要说: 霍庸and霍英:想来下个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