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灯光下，能清晰地看到徐默然眼皮在跳动，修长的睫毛不住地颤抖，他的牙关咬得很紧，困在梦里。
这是几个会翻来覆去的片段，几段挥之不去的记忆。
只是近半年来，他鲜少再做这样的梦了。
徐默然以为只要足够小心，就不会再掉入这种重复的沼泽。
……
一片荒芜沙漠，绿色植被只是珍贵的稍加装点。
在这样一览无遗的地域上，几栋白色的建筑楼显得格外醒目。被围墙围住的堡垒看似是为安全加固，但风沙吹起间暴露出来的是孤立无援，隐忧重重。
这是中国的企业，楼内放置着价格不菲的熔金机器。
门口停着两辆白色大卡车，作为掩护体。
徐默然身穿浅绿色防护服，头戴钢盔帽，和其他十几个士兵持枪在围墙周围巡逻。
他们受雇保护大楼的安全。
他们的脸上都涂着油彩，五官在盔帽下模糊不清，失去辨析度。可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犹如老鹰一般锐利，注意着四周的一举一动。他们脚上破有分量的靴子踏在沙地一点声音都没有，犹如猫的肉掌一般隐藏行迹。
他们能够捕捉到旁人感觉不到的危险，而这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对于他们来说，这一秒的安静不代表下一秒的安全。
如果懈怠片刻，一定意味着万劫不复。
突然，巡逻到大门正前方的徐默然，在目光所及之处的沙漠那端，风沙的滚动似乎有点不寻常。
徐默然举右手，做了一个警惕手势。
很快，几辆坦克车的乍然出现，验证徐默然的感觉是对的。
所有人严阵以待，利用卡车做掩体，举枪做好准备动作。
当坦克车的靠近，徐默然等人看清车上出现的人都是孩子。最大的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们的脸上写满稚嫩。他们没有穿任何防护，都不过是单薄的衬衫和裤子。疾驰的风吹乱他们栗色的头发，肩上挂着的枪械似乎能压垮他们瘦弱的身体。
可是下一秒，这些孩子就娴熟地举起枪对准了徐默然这边。
这是中东一片有名的童子兵，他们摸枪是本能，开枪是日常，杀戮对于他们来说是融入血液里的正常。徐默然听说过，也被明确告知过举枪的人不管是孩子还是老妪，都不能有一丝的犹豫，否则倒下的人一定是自己。
可是真正面对一群孩子来袭时，徐默然还是没有第一时间扣下扳机。
一阵枪林弹雨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开始，徐默然的耳边响起同伴们开枪的声音，有同伴中弹倒下，他被一把扯过臂膀，被呵斥道：“为什么不开枪！快开枪！”
“那些不是孩子，那些是魔鬼！你要清醒点！徐！”
“如果你不拔枪，你会死的！”
“艹！”
徐默然仿佛置身在一个真空的世界里，和旁边的枪林弹雨以及谩骂声隔得好远。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甚至僵硬的手指口扣动着扳机都感觉不到。
直到他看着那些从车上跳下来的拿枪的孩子朝自己跑来，然后一个个倒下。
所有的神识立刻被拉回来，徐默然看清楚子弹是自己的枪膛射出去的。
旁边的同伴突然一把推开他，他刚挨着货车的车轮坐下，子弹从头发间射过。
徐默然看到同伴朝他做了一个大拇指朝上的手势：“好样的！”
徐默然望着天空，握着冰凉的冲锋枪，仿佛看到那片干净透亮的蔚蓝，不再蔚蓝。
……
徐默然缓缓睁开眼睛，梦里刺眼的太阳变成了舒服的昏暗。吊顶的天花板一点点变得清晰，只听旁边响起熟悉的声音：“你醒了。”
借着旁边和缓的灯光，肖楷楷凑过脸，徐默然勾笑：“你居然还没走。”
他这句半挪渝半欢愉的话搭配苍白的脸色，也折腾不起肖楷楷平复的心境。
她把已经放凉的粥拿过来：“醒了正好，吃点东西吧。你的冰箱里什么都没有，还好有点米能煮粥。”
徐默然艰难坐起，脑袋沉甸甸的难受，不过从噩梦里醒来后心情却格外飞扬。他哑着嗓子张大嘴：“啊——”
肖楷楷拿着粥，一动不动。
两个人谁也不相让，故意放纵尴尬滋生。
最后还是徐默然败下阵来，伸手：“看来夫人是不打算喂我了，行，我自己来。”
坐在橘黄色落地灯边的肖楷楷看着他埋头喝粥：“你说了梦话，知道吗？”
徐默然顿顿，继续喝粥，把粥都喝完，轻轻地叹了口气：“是吗。”
“看来，这六年，你的故事很精彩。”肖楷楷似有感而发。
徐默然抬眸笑笑：“我都说什么了？”
“咦，你有点紧张。”肖楷楷挑眉，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俯过身：“怎么？怕说了些不该说的？”
一个人的眼睛，是最藏不住谎言的。
短兵相接间，那一抹跳跃的慌张，或是故作淡定的否认，都会在零点零一秒之中让人捕捉到伪装的频率。
徐默然也学着肖楷楷的样子，俯身过去，勇敢迎上她的目光：“我在梦里梦到的应该也是夫人，我说的应该是……楷楷啊，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的考验啊？我都等不及了。”
肖楷楷定定地盯着他，明亮的眼眸乌云逼近。
她倏地起身，拿过包：“好，明天早上七点，学校操场上见。”
她的衣角甩打在他的脸上，只听“砰”的一声摔门。
这次，肖楷楷是真的走了。
徐默然的笑容一点点地冷下去，是如释重负的怅然若失。刚才，他确定肖楷楷没有听到什么。
她是在诈他。
徐默然起身，放下还留有余温的玻璃碗，走向洗手间。
淋浴头下，热水流淌过徐默然的身体，那或大或小的伤疤清晰可见，是一个个勋章一样容纳进他的呼吸里，是他磨灭不掉的故事，是他每一次生与死之间对一个女孩的牵挂。
他在热水里闭上眼睛。
那冰山一角的幕幕过往，搭建起他无法对外展示的阴影高塔。
徐默然知道在塔里看到的风景有多灰暗，但他不后悔。
他唯一坚持的，是不想让肖楷楷也进入塔里，即便是窥探到有塔的存在也不行。
徐默然答应过自己，有朝一日有机会回来，他要做的，就是带给肖楷楷无条件的快乐和温暖。
第二天，早上七点。
操场上准时出现徐默然挺拔在风中的身姿。
肖楷楷身着白色紧身制服，长发披肩，短裙下一双笔直雪白的大长腿煞是耀眼。她走向徐默然，届时的徐默然像是和她说好了一样，也是一身白色的运动装，鼻梁上的眼镜没有戴，斯文败类的模样少了些，更趋向阳光动感。
他直视前方，对肖楷楷精神抖擞地微笑：“早啊，肖教官。”
一点儿也不像昨晚才发过高烧的。
肖楷楷看一眼手表：“现在是七点零一分。一个小时内跑完二十圈，没跑到你就自己把那视频删了，别再厚脸皮地说要追我。”
“好。”徐默然欣然答应，下一秒越过肖楷楷开跑。
“……”
五圈下来，徐默然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他是在快跑，这样下去肯定吃不消的。肖楷楷看他动真格的模样，皱眉上前试图阻拦：“你是不是疯了？你这是拿命在跑。”
徐默然一言不发，推开肖楷楷，迈开大步。
十圈……十五圈……
他汗都豆大，如雨下，肖楷楷再次上前阻拦：“可以了，够了！”
徐默然还是像着了魔一样地将她再次推开，不完成二十圈誓不罢休的决绝。
这时一个靓丽的身影跑了过来，见到这情况，急到不行地冲肖楷楷喊道：“肖教官，您这是做什么啊？徐老师昨晚生病了，你现在还折磨他跑步？你没看到徐老师的脸都发白了吗？！”
肖楷楷看向直跺脚的乔诗涵，还来不及说什么，她一个咬牙箭步，冲过去陪着徐默然一起跑。
乔诗涵满脸紧张，从徐默然的左边到徐默然的右边，想来在劝说他停下来，不要再跑了。
这校花被男生追求的记录可是威名远播，尽管长着一张亲和力十足的初恋脸，可是拒绝男生的高冷态度是让人啧啧摇头，望而生叹的。她唯独对徐默然如此热忱，答案真是不言而喻。
有佳人在册陪跑，徐默然再跑一百圈也不会倒下吧。
肖楷楷想着转身离开，双腿却偏偏像打了钉子一般，怎么都挪动不开。
十七圈……十九圈……二十圈……
徐默然不敢懈怠，最后一圈也用跑的跑到肖楷楷的跟前。肖楷楷能听到他胸膛里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跳声，乔诗涵没有夸张，他的脸真的比纸还白。
“二十圈跑完了。”
肖楷楷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笑容，低头看手表，这个疯子，二十圈居然用了五十七分49秒。
“恩，一个小时内跑完的。”肖楷楷硬着头皮道，“第一个考验成功。”
徐默然双手叉腰，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那你答应我的追求，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陪我吃饭。”
乔诗涵怔怔，看了看徐默然又看了看肖楷楷：“什么考验？”
徐默然笑着解释：“肖教官没折磨我，这是我们之间的赌约。我要追肖教官，就要完成肖教官给的考验。”
乔诗涵陪徐默然快速度地跑下来五圈，呼吸急促，额头也满是汗，松软的额发彼时已经被汗贴住，脸红彤彤地在风中凌乱。听到徐默然这么说，她像洋娃娃般的大眼睛像忽然间调色过的黑白彩电，黯淡失色不少。
肖楷楷说到做到，点头说好。
她瞅一眼乔诗涵，也不忘提醒徐默然：“这开头的考验就要了你半条命，你确定之后还要继续吗？不为担心你的人考虑一下？”
徐默然只当一旁的乔诗涵不存在，意味深长地打量肖楷楷这神似吃醋的脸：“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呗，说不定夫人对我日渐情深，手下留情。我就不用吃太多苦了。”
肖楷楷打掉某人伸过来的手，转身离开，留下绝美超酷的背影，“时间地点你发我手机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