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传开之前, 最先得到消息的仍然是冯大太太廖氏, 倒不是她耳目灵通, 而是因为尚昭云翌日就寻了自己这位姨妈说话。
廖老夫人虽然对小辈宽和, 但尚昭云的母亲尚二太太曾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诫了尚昭云, 道是廖老夫人虽然表面宽和, 实则骨子里十分严苛, 她最喜欢的是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最看不上的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之举。
所以尚二太太让尚昭云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自己先乱了分寸,做些不适当的小家之举, 惹了老夫人的嫌弃。
尚家求的是能和廖家长房续结姻亲,但能结姻亲最好,就算不能结, 若是尚昭云讨了老夫人的欢喜, 对她的前程也只有好不会差的。
反是得罪了老夫人,得罪了廖家长房, 才是得不偿失。
所以没什么事情能比廖老夫人的喜好重要, 万万不要把自己给搭进去, 若是有什么事想要试探的话也要请姨妈冯大太太出手 - 反正那是老夫人的亲生女儿, 就算她再怎么浑, 老夫人也只会忍了。
不过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尚昭云自幼就对廖珩情根深种,原先家里安排的是让年龄更合适的二姐嫁给廖珩,她只能暗搓搓的压抑自己感情也就罢了, 现如今二姐耗不过人家, 另嫁了,家里要推的是自己了,那感情自然哗啦一下全涌出来。
这遇到感情之事,再大家闺秀也有情绪不是?
在这京中,除了冯大太太廖氏和她尚在读书的堂哥,尚昭云也没有其他认识的人和门道,在廖家,除了让阿鹭小心翼翼的从下人那里打听点消息,她也不敢做别的。
唯有去寻姨妈廖氏说话了。
尚昭云装得大方得体的样子对廖氏道:“原来那姑娘竟是堂外祖母故人的后人啊,姨母之前竟是不知道吗?唉,我母亲跟我说过,这次让我过来北平最主要还是多孝顺孝顺堂外祖母,陪陪姨母,若是表哥不喜我,也不必强求,一家人最重要的是和和气气。”
她挽着廖氏,头靠在她肩膀上,叹了口气,有点爱娇的续道,“原本我母亲开玩笑说要将我许过表哥,很可能以后就要留在北平生活,我心里还七上八下的。不过好在北平还有姨母,平时还能说说话,有个依靠,这心这才定了些 - 可惜以后不能留在北平孝顺姨母了。”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笑道,“唉,不说这个了,不过那姑娘既然连堂外祖母都是认可的,想来定是一个极好的姑娘,将来在京中,她也定会好好孝顺姨母的。”
廖氏的面色一直都在转换,先震惊后阴沉,这事……
她想到对自己冷淡避之唯恐不及的侄子,想到那个见都没见过一面 - 据说自己亲自让人送了点心给她都不肯用一块怕自己下毒的那个姓云的丫头,心里到底不爽快,胡乱地安抚了尚昭云一番,让她情况不明之际不要气馁之后,思前想后,当晚就又回了廖家大宅一趟。
廖氏她是廖老夫人的小女儿,自然没旁人那么多的顾忌怕惹了老夫人不高兴什么的,她见到自己母亲就直截了当的问老夫人道:“母亲,听说你昨日里见了阿珩的那个小情人 - 母亲,您不会是真有意给阿珩定下那个丫头吧?那个丫头是离妇之女,人在乡下养大,小家子气又上不得台面,还尚未和阿珩定亲就投怀……”
“砰!”一声,廖老夫人原先握着的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
廖氏吓得一跳,她受惊似的目光在桌上那茶杯上定定看了两秒,然后再从茶杯上移到自己母亲脸上,看到自己母亲阴沉似水的面色,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廖氏多年未见她母亲廖老夫人,这几日乍一见,对着廖老夫人的慈爱怜惜宽和包容的目光,不免就忘形了些,仿佛这么多年的委屈找到了一个可停靠的港湾一般。
这是她的亲生母亲,她不喜那姓云的丫头,自然是要直说的。
她眼圈一红,道:“母亲,您,您别生气。我知道您是看在她是您的故人之后,这才对她爱屋及乌 - 可是您刚刚回到京中,是不了解她的品性……”
说到这里她觑了一眼廖老夫人,发现她只是沉着脸并没打断自己的话,便续道,“您不知道,这个女人极招蜂引蝶,当初在我的生辰宴上,先勾了西北韩家的韩师长,结果看到阿珩,可能觉得他更有权势,又对他投怀送抱……”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廖老夫人听她说的越来越不像话,终于打断她的话,语气冰冷道。
廖氏一抖,张着嘴看着自己母亲盯着自己冰冷的目光只觉血液都冻住了 - 她的母亲,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用这种目光看她。
廖氏一阵的惶恐,只觉得脑子嗡嗡的,一片空白,然后恍惚间,她又听到母亲问她道“湘如,你插手你侄子的婚事,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
她,她想说,她没有想要插手侄子的婚事,她只是关心阿珩,不愿阿珩娶一个品性不端的女人而已 - 可这话到了嘴边,感觉到母亲冰冷失望又谴责的目光,她只觉得委屈至极,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浑身颤抖,终于受不住,“呜呜”哭了出来,哽咽道:“母亲,您不知道,不知道我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我在冯家,无字无女,犹如无根底的浮萍,你们又都远在岭南,但凡我受了什么委屈,也没个人说说话。”
“平日家里住在京中最多的就是阿珩 - 可是母亲您也知道阿珩是什么性子,我,我就是想阿珩能娶个跟我说的上话的,知心知意的好孩子 - 可是那个丫头,她品性如何我且不说,上次在戏园看戏,我看到她,特意命人送了一盘点心给她,可是母亲您知道那丫头是怎么说的,怎么做的?”
“她半筷子点心都没动过,道是,道是旁人送来的东西如何能随便用?这是怕我下毒毒死她吗?”
这是她的丫头当时在厢坐包间外听到跟她回禀的,当时她差点没气得晕过去。
廖老夫人看她哭得伤心欲绝,听她这么夹夹杂杂的一堆叙述,先还又是心痛又是失望,后面简直怒极反笑。
她道:“怎么,你这么厌恶她,整日里算计着阿珩的婚事,她不吃你送的吃食怎么了?她没将你送的吃食拿给只狗试试看有没有毒已经算是给你面子了!你自己整日里算计着什么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母亲!”廖氏不可置信的唤道。
廖老夫人对着这个女儿只觉得一阵无力,她摆摆手,道:“够了,湘如,你既然知道你侄子的性格,就当知道他容忍你也会有个限度,不要最后折腾得连最后一点情分也没了。”
她摇摇头,“你,到底是哪来的脸觉得你侄子娶媳妇,就该娶一个跟你‘说的上话,知心知意的人’?”
你是他娘还是他祖宗?
他祖母我都没能有这么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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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云家那边。
云老太爷和云老太太每日里多是在家中,消息不灵通。关于阿暖要和廖珩定亲的传闻还是云佰城和袁兰绣先得知的。
云佰城这日去了部门中,总觉得自己的上司和同僚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异,他转过去别人又会把目光转开。
云佰城耐不住心中的纳闷,午时就等不及拉了跟自己关系不错的同僚去喝酒,酒过三巡之后,喝的有些醉意的那人就拍着他道:“云兄,恭喜,恭喜。听说你那原配的女儿竟然要和廖家三爷定亲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廖家那可是连大总统都要给几分面子的,想来云兄离高升之际也不远了,届时云兄可不要忘了提拔小弟啊。”
云佰城一脸震惊。
当初他骂阿暖的话言犹在耳,他怎么说的?
他对着阿暖斥骂道:“那也当保持距离,懂得避嫌!廖三爷他不肯娶冯家大小姐,你以为他就会娶你吗?他不过是玩玩罢了!你名声坏了,以后还能嫁给谁?!”
可是她要和廖三爷定亲了?!
那同僚看着云佰城目瞪口呆满脸震惊的样子不似作伪,显然是刚刚才知情,而且得了这消息竟然不是惊喜,而是满脸涨红的样子,这,这是为了啥?
难道传闻中他为了攀附袁家,逼原配离婚,将原配和次女扫地出门的传闻是真的?
同僚大力的拍了拍云佰城的肩,打了个嗝,因着醉意而有些颠三倒四道:“云兄,我听说云兄你那次女长相倾城,现在这传闻能传得这么有鼻子有眼,廖三爷也是听之任之,想来这传闻也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 廖老夫人可亲自派人邀请了你那原配夫人和女儿去廖家作客呢,听说行政院那边那位的太太想去拜访廖老夫人都被拒了。”
“云兄,你可别糊涂,廖家是什么人家,袁家是什么人家?这女人嘛……哄哄也就是了,女儿是自己的生的,你可千万别益了旁人。”
云佰城受到冲击,浑浑噩噩的回了云家。
巧的是,袁兰绣也是这日得的消息。
当初冯家宴会之后云暖离开云家,袁兰绣的大伯说不管云暖和廖家三爷到底有没有关系,冯厚平都不会再敢打云暖的主意,虽没直说让她把女儿献出去,但那意思也就是 - 冯厚平想要,你们就没得拒绝的意思。
所以袁兰绣这段时间战战兢兢的,心思都在怎么让女儿避过这场祸事上。
她想给女儿找个身份更高的,碾压冯厚平,强过廖三爷的,奈何这样的人 - 光从权势上来说,也不是没有,但人家就算不是老头子,家里妻妾也成群了。她倒想找大总统那个未成亲年龄还算搭的侄子,可那就是痴心妄想 - 根本搭不上话。
不过她胆战心惊了一段时间,可这一个多月近两个月了,娘家大伯那边也没递什么话来,冯厚平冯次长也没做出什么行动,袁兰绣的心这才慢慢定了下来。
她想可能当初冯次长也就是心血来潮,经了云暖那事之后大概就对自己女儿也没什么兴趣了。
之前她一直不敢回娘家,怕大伯又说出什么她不愿听得话,现如今这心放下了,这日便回了一趟很久也未回过的娘家。
原本她就想着回去陪陪自己母亲大伯母嫂子打打牌联络联络感情啥的,结果一回去就被自己嫂子拖去了房间说话。
袁大嫂道:“兰绣,听说你前头那位生的女儿要和岭南廖家的那位三爷定亲了,这事可是当真?”
袁兰绣一懵,定,定亲?
她以为那丫头就算跟了廖三爷,也最多只是个情人,竟然要定亲?
她一阵震惊之后,随即就面色变得惨白。
可能是经历了大伯让她把女儿送给冯厚平做姨娘之故,袁兰绣再不像以前那般自高自大,反而变得有些战战兢兢,尤其是 - 现在家中还住了一对对她横挑眼睛竖挑鼻的云老太爷和云老太太。
她很清楚云老太爷和云老太太一直压着她,劝说云佰城挽回陈氏。
若是,若是那贱丫头当真和廖家定了亲,这云家哪里还有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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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佰城回到家中之时袁兰绣还尚未归家,云佰城在厅中走来走去,正在厅中看书的云老太爷一看他那样子,便知他必是遇到了什么事,原本他不待理会,可是云佰城一直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想不理会都不行。
他扔下了手中的书,道:“你到底有何事,这般焦躁?”
云佰城站定脚步,咬牙,虽然十分难以启齿,但若是次女定亲,无论如何也要先将她接回云家 - 这,也只能靠面前的父亲和母亲才能接回她了。
还有素婉......
云佰城硬着头皮将外面的传闻跟云老太爷和云老太太说了,然后道:“父亲,母亲,阿暖是我们云家女,她定亲一事,定是要在我们云家来办才可。可是,可是阿暖那丫头对我误会太深......”
“误会?!你好意思说是误会?!”
云老太爷和云老夫人都听得面色十分难看,云老太爷忍不住就斥道。
云佰城面上涨红,道:“是,父亲,当初的确是儿子糊涂莽撞,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训斥阿暖,这些天儿子都一直在后悔中 - 可是事已至此,儿子只能想着如何补救,奈何素婉对我心结太深,想来阿暖也深受其影响。现在也唯有请父亲和母亲出面,才能接回她了。”
云老太爷“哼”一声,道,“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当初你把我们从延城接过来,为的是什么?又跟我们承诺了什么?可你后来都是怎么做的!被那女人挑唆几句,就能对阿暖说出那种话来!”
云佰城面色羞愧难当,跪下道:“父亲,这的确是儿子的错,儿子当时也是太过着急......父亲,您是知道儿子的,其实儿子一直都想挽回素婉 - 当初那离婚书一事也是被袁家所逼迫不得已才......唉 - 父亲,现在阿暖都要定亲了,这离婚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委实难看。还请父亲和母亲做主,也帮儿子劝劝素婉。”
云老太爷铁青着脸不出声。
云老太太看着儿子叹了口气,就劝云老太爷道:“太爷,你也别佰城生气了,这段时间,你也是看见他有多后悔了。事已至此,我们还是想想法子把素婉和阿暖给劝回来吧。唉,素婉这孩子,以前看还是个好的,不成想脾气竟然这般大,把个阿暖也教的这样......唉,这真是。”
云老太爷没有接云老太太的这话,目光沉沉的盯着云佰城,道:“你当真想挽回你媳妇?”
云佰城跪下道:“是,父亲,儿子知道这么多年一直都对她不起,其实儿子一直未尝不曾想补偿她,奈何她......父亲,素婉她虽然对儿子心结很深,但对您和母亲却一直孝顺,还请父亲和母亲帮儿子劝劝她 - 她若有什么要求,儿子也必定会尽力满足。”
“好,”云老太爷沉声道,“既如此,这一次,我就和你母亲腆了老脸亲自去接你媳妇,但如果她肯回来,你便登报声明,澄清你媳妇才是你的原配嫡妻,袁氏不过是你的二房姨娘,你可做得到?”
此话一出,不仅是云佰城,云老太太都愕然的看向云老太爷。
云佰城面色刷白,他喃喃道:“这,父亲,这,袁家那边......”
云老太爷冷哼一声,道:“世上难有两全之事,你媳妇性子烈,在你逼她签下离婚书之时你就当预到今日,你不肯做些实质的,你以为凭嘴皮就能劝她回来码?你又让她以什么身份回来?你唯有答应此事,我和你母亲才能豁下这老脸来,去勉力试上一试。”
厅内的云佰城在权衡,在挣扎,而厅门外一直站在门口的袁兰绣直哆嗦,全身发冷,她要靠扶着一侧的墙身才能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
听到这里,她的耳朵几乎已经听不进任何东西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似找回双腿的知觉,挪了挪脚步,不过却没推门进去,而是转身跌跌撞撞的往外走,走到自己平日乘行的那辆小轿车前,勉强哆嗦的拉了车门,坐了上去,然后对先前尚未离去此时同样坐上车的司机高叔道:“去,去少爷的学校,今天我要去接少爷放学。”
廖家大宅。
廖珩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楼下园子里盛开的檀香梅,眉毛几不可闻的蹙了蹙。
“庆安王病重,派人送信给陈家,然后陈家让陈澈之赴美?”他重复着,然后便道,“安排人跟着陈澈之去美国,也通知那边的人调查庆安王的动静 - 还有,去查庆安王和陈家过往几十年所有的来往。”
下面灰衣人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廖珩低头看桌上的密报,伸手拈起便扔进了一旁的火盆,看着它迅速化为灰烬。
廖珩下了楼,看到自己祖母带着个老花镜在看书,就道:“祖母,您若是闷的话,不若去看看戏吧。明天有沈一临的一场戏,阿暖也很喜欢看 - 你不若邀请了她和你同去。”
廖老夫人抬头看自己孙子,她什么时候说过自己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