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害怕, 放声大胆地哭, 林婶他……不会听见的。”
贺泽轻拍林煜的背脊,他看不到林煜现在的样子, 却能想象得到。怀里这个人,承担得太多,也压抑地太久。
他不敢在张氏面前哭,不敢在人前哭,甚至……怕是他都不敢一个人哭吧。他强迫着自己成长,去成为另一个人的支柱。
从十三岁开始。
那一声一声的哭音, 传进贺泽的耳朵, 落在他的心上, 然后他的心脏随之起伏抽紧,燥闷的郁气生出, 梗在心头。
不得发泄。
想起刚才被拖出去的吴翠, 贺泽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
这一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林煜的哭声渐息,太阳已经落在西边。阳光斜照, 地上两人的影子已经合拢在了一处,拉得长长的。
林煜一抹自己的脸, 从贺泽怀里退了出来, 那微红的脸也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被太阳给晒的,亦或者……其他也不得而知。
“贺泽,谢……谢谢。”
林煜瞪着红肿的眼睛,视线转到了贺泽右肩湿了一大片的衣裳上, 脸上更红了些。
贺泽突然就笑出了声音,“哭够了?”
“哭……哭够了!”
看着贺泽那一脸笑,林煜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了视线。
“以后……”
贺泽看着林煜的眼睛,后者眼眶红红,然而那一双眼,却像是刚刚被洗涤过,清波流转,明亮如秋水翦瞳 。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去。
“嗯?”
林煜一下子抬了头,贺泽的手便顿在了那里。周遭的空气像是凝滞了下来,有一种别样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转。
“没事,我……我看你眼睛还红着,以为你还想哭呢!”贺泽回过神来,立马收回了自己的手,也顾不得思考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突生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哦……哭够了还哭什么!”林煜没好气地看了贺泽一眼,随即走到了桌边坐下,状似无意地道,“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其实今天看到贺泽的那一瞬间,他的第一反应……是害怕,很害怕。
而其中缘由……他不敢去想。
“你忘了?不是说好了要去镇上的?我和赵叔在村头等了你许久没来,后来刘三来找我,说你家里出事了,我就赶忙过来了。”说着贺泽也走到了桌边,坐在了林煜对面。
“那个,你都听到了?你就不怕……”
“什么?”
“就是想问问你,我命中带煞,怕不怕我克着你?”林煜抿紧了唇,直勾勾地盯着贺泽。
“你说呢?”
贺泽挑眉看了他一眼,眉眼带笑。
“你!你要是怕的话……”
“不过就是无稽之谈罢了,”林煜刚垂了头,贺泽突然打断了他,“以讹传讹,三人成虎,不管外面怎么说,你忘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是真能克着我,说不得那天,你的箭该射中的就是我而不是熊瞎子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你要是真的命里带煞,除了林叔意外亡故,怎么没见你克死几个林家人?林婶这么多年的病还能好了?再来……那个老家伙都七十多了,死不是很正常的吗?至于第二个,他那腿脚已经治好了吧?不过是个意外。第三个……自己不会游泳,还非要在去深水段下河摸鱼,这不是自找的?”
“但是……”
“……”
感情他说了这么多都是白说?
贺泽长舒了一口气,突然打量了林煜好几眼,满脸若有所思。
“你干嘛呢?”
林煜推开了他凑近的脸。
“没什么,”贺泽摇了摇头,“就是发现一件事情。前人常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看你……”
“你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呐!”贺泽满不在乎地戳了戳他的脑袋,“猎熊瞎子的时候赤手空拳的精神哪里去了?如今不过几句流言而已,就把你打倒了?流言之所以称作流言,就是因为它没有事实作为依据。旁人信与不信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不能信。”
“好了,反正我是不信这些东西的……所以,别担心。”
见林煜沉默不语,贺泽又加上了一句。十多年的耳濡目染,一个人的观念不会这么容易改变,但是……哪怕只是让林煜心里的难受少上一点点,都是好的。
这些事情里有太多是因他而起,自然也应该由他结束。至于林煜,不应该为他、为这莫须有的东西受伤害。
“嗯……我知道了,”良久,林煜终于开了口,却是突然转了话头,“咱们现在赶去镇上还来得及吗?”
“现在?”
“林家人哪能这么快就收手……明天,明天说不得我那个病秧子三叔就得来院子里上吊了。”
“呵呵——”
难得听林煜这么说话,贺泽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那行,我们一起去,今天天气好,晚上月光应该会很亮。”
“好。”
林煜一声应和,两人相视一笑。这一笑,眉梢轻挑,唇角弯弯,如风拂山岗,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他什么时候竟也变得这么酸了?然而一时间却想不出别的词来。
贺泽有一瞬间的怔愣,他一直都知道林煜长得很好看,而这一刻,更甚。
“这会儿笑起来,漂亮多了。”
一人一只熊爪子,拖着黑熊出了院门的时候,隐隐有贺泽的声音响起。映着晚霞的红,林煜的耳根子也是红的。
……
说是那么说,可到了赵富贵家借牛车的时候,贺泽还是连人一并请去了。刚刚只是为了劝慰林煜,而现在,在这事没有解决之前,他不能再因为自己让林煜受流言侵扰。
临到了镇上,那熊瞎子被扛在了林煜的肩上。本来贺泽硬是要跟他一起抬,但是……被林煜嫌弃了。
“咱俩抬着还没我自个扛着自在呢!再说了,你抬一会儿又累了,麻烦!”
“……”
贺泽无奈,只得随着林煜去了。
两人先是到了肉铺找了专业的屠夫剥了熊皮,取了熊胆,割了熊掌,将有药用价值的送到了药铺,留了两斤熊肉,其余的直接卖给了肉铺,又将熊皮送到了成衣铺子,才总算解决了这战利品。
不多不少,共得十八两银子。
贺泽甩了甩手中的银两,将其中一半扔到了林煜手上,“终于搞定了!”
“这……”
“怎么了?”
“还给你,”林煜面色有点为难,将手中的银子又塞回了贺泽的手上,“我用不了这么多,再说了……你忘了,上次你送我的东西,之前我去王伯娘那里打了欠据你都不要,现在……这些就当还了。”
“你还记着?”贺泽皱了皱眉,哪有人这么死脑筋的!
“当然,我怎么能无缘无故收你那么多东西?”
“……”
贺泽抚了抚额,又看了林煜一眼,索性一把抢过他腰间的钱袋子,将几锭银子扔了进去,“我送了你东西不假,可你也帮了我很多忙,很公平,要论咱俩也早就两清了。而且,在我看来那并不是交易,你以后要还这么想,我可不敢找你了。”
“……”
“拿着!”贺泽将钱袋子重新寄回林煜的腰间,再抬头时脸上又笑开了来,“不过今天都忙活一天了,赵叔也跟咱俩跑了这么久,咱们去吃饭,你付账,怎么样?”
“……行!”
林煜点了点头。
然而他这帐还是没有付成,余掌柜一见他俩过来,索性就请客了。三个人酒足饭饱,直到月上柳梢头,这才回了村里。
贺有财和李氏今天也出了门,倒是比贺泽早些回来,还给他留了饭菜。不过贺泽都吃过了哪能再吃,他一进门,便将十两银子交给了两人。
“还记得上次说书的事情吗?我和余掌柜签了协议了,这是他付给我的银子。”
又是好一通解释,贺有财和李氏是既高兴又欣慰。不过依着这模样,接受能力已经明显提高了一点。
对此贺泽也很高兴。
“阿爹,咱家之前卖了一半的地,现在再给买回来吧,粮食总是最重要的。这两年风调雨顺地倒是不担心,但是不怕一万,就怕……”
“阿爹知道。”贺有财抽了一口旱烟,“你上次跟我说不换水田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回事,跟你阿姆也商量了,本来还想着今年给多接些活,再多存点才买地,你倒是有出息了,这才多久,把阿爹一两年的银子都给挣回来了!行!好小子!”
说着他又拍了拍贺泽的背,笑得牙不见眼。
“那行,买地的事情你和阿姆商量着来就行,我不管这些,银钱方面的,有什么问题,你们再告我一声。”
“得,这口气都大了!儿子有出息了,阿爹以后可就仰仗你了啊!哈哈!”
“阿爹!”
“好了好了,这会儿也晚了,早点回去睡吧,再过些时候,等到白芷出苗了,你怕是又要忙活了。”
“嗯,那我回房了。”
贺泽应了一声,贺有财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房门口,又吧唧抽了一口旱烟,突然就呜呜呀呀地哼起了调子来。
直到李氏打了盆热水进了房间,一声没好气的呵斥之后,这调子声音才总算停了下来。
夜色越来越沉,月上中天,秋风乍起,贺家村里一片静谧,只隐隐挺听得远处向阳山上风吹树叶的声音。
如此月黑风高夜,可不正是杀人放火时?
一道敲门声响起,贺泽穿起外衫,悄无声息地出了院门。
当然,他可不是去杀人的,只是旁的……呵。
作者有话要说: 时速从一千五变成五百,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心塞塞qaq,今晚再更一章以作补偿,但是我不能保证时间啊,你们不要介意2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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