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少年是叔叔和前一任妻子的孩子——黎麟,比他小三岁,还是个高中生,正在读高二,今年17岁,黎麟年底的生日,上学稍晚一些。
他显然很不爽,走到沈垣身边,拉起他的手:“哥,走。”
沈垣还在愣神,被他拉走:“走去哪?”
继弟拉着他一路到了三楼,某扇窗前。
黎麟说:“喏,就是那个女人,你看看。”
从这里往下望,可以看到花园里的场景,叔叔和一个女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举止亲密。
沈垣不想再看下去,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可还是心如刀割。
叔叔正当壮年,妈妈走后也已经过去四多了,他不是没想过叔叔会再婚,只是……只是……
黎麟对沈垣抱怨说:“……是个过气的女演员,看不出已经快四十岁了吧?他就算要再婚,也不应该找个这样的啊。你说是吧?”
沈垣就没在听他说什么,眼神发直地看着叔叔和那个女人,这才回过神:“啊?你说什么?”
黎麟说:“你发什么愣呢?我说,这女人是个戏子,我查过了,有些不好的传闻。他要是找个正经女人,如果像是阿姨那样的我也就认了,可这个,我是不能接受。哥,你得和我站同一战线吧?”
他有什么资格提意见呢?他算是叔叔的什么人?沈垣看了看黎麟,又低头去看叔叔,垂下眼睫,说:“我……我觉得,叔叔幸福就够了。”
黎麟脑子一热,冲沈垣发脾气:“你的意思是你不站在我这边?!”
沈垣心滴着血,还要懂事地劝说:“没有哪边和哪边,你和叔叔是父子,你们本来就是一边。但是,大人的事,我们不好插手。我觉得,你不应当因为她的职业,就先入为主对她有偏见,再多相处一阵子再判断她是个怎样的人也不迟。”
“你可真是永远都那么善解人意。”黎麟阴阳怪气地回道,独自气咻咻地跑了。
上桌吃饭时,黎麟直接毫不给面子地摆出臭脸。
叔叔的女朋友却没有很难堪,进退有度,看不出她有没有生气,自我介绍了名字和职业,只委婉地自称是叔叔的朋友。
黎麟脸色稍霁,脸上仿佛写着“算你识相”。
沈垣看了林阿姨一眼,心想,要么是她涵养真的十分好,宽容大量,要么就是她相当心里深沉,这都能忍,脸色都不变。
沈垣倒是和叔叔的女朋友好声好气地说了几句话,她给黎麟和沈垣都带了礼物,沈垣收下道谢,他转头一看黎麟,这孩子,把不高兴完全写在脸上。
但黎麟并不是坏孩子,他是娇纵,不是傲慢。
沈垣在桌下,拉了下他的手腕,有哥哥从中斡旋,黎麟只能咽下一口恶气,不情不愿地说了声谢谢。
沈垣还记得当初刚到黎家,遇见黎麟时的场景。
那时的他颇为忌惮这个年纪的小男孩,跟着外公住的时候,他的表弟叶磬声从小欺负他,他们那样相似,都是在万般宠爱之中长大的。
所以他第一眼见到黎麟,就开始觉得忧郁,构想可能会遭遇的悲惨生活。
不过黎麟被教育得好多了。
那时的黎麟十岁,却已经比他长得高了,黎麟见到他,惊讶得瞪大眼睛:“不是说你比我大吗?你怎么长得那么矮?真的是哥哥吗?”
沈垣脸红,他觉得自己并不算矮,是这小鬼头营养太好,年纪小小就长太高了。
没什么波折,黎麟很快接受了他,整天“哥哥”长“哥哥”短地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后来沈垣想,假如他比黎麟小几岁,或许会是不一样的场面。
黎麟这孩子,从小想要个让着他的哥哥,不想要个分宠的弟弟,所以才会那么轻易地接纳了一个新“哥哥”,他又确实扮演好了这个宽容温柔的哥哥。
黎宸自然发现了饭桌上有些尴尬,重组家庭总会遇到来自孩子的困难。
为了化解尴尬,黎宸主动挑起话题,对沈垣说:“小垣,你不是该开始准备实习的事了吗?正好叔叔有个朋友,一直在北欧、中东一带做珠宝生意,近来回国发展,与你所学的专业对口,你要不要去实习?你愿意的话,叔叔帮你问一问。”
沈垣心酸,叔叔待他是真的视如己出,什么都为他考虑了,亲生父亲也不过如此,他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他只是看到叔叔身边坐着的那个女人,便觉得胸口堵着一股郁气,发泄不出来。他尽量打起精神,笑着说:“谢谢叔叔。”
黎宸找了个空隙,私下和沈垣说:“小垣,你向来懂事,叔叔不担心你。但是,小麟他现在正是叛逆期,又对林小姐有偏见。”
黎宸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叹气似的说:“他越来越不听我的话,你的话,他还听几句,你帮叔叔好好劝他一下,可以吗?”
沈垣真是佩服自己,这时候了还能继续装模作样,明明叔叔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扎在他的心尖。他平静地答应下来:“嗯,等会儿我去劝劝小麟。”
……谁让他是乖巧明事的继子呢?
沈垣表面波澜不惊,内心一团混乱。
他想冷静,可实在冷静不下来,若是能控制得住,世上便没有关心则乱、情难自禁了。
沈垣花了好半晌,才使在胸口翻涌的酸涩压抑下去。他在心底斟酌了片刻该如何劝说黎麟。到底是叔叔交代他办的事,他一定得办好。
沈垣敲了敲黎麟房间的门,好几遍,没有回应。
他凑近门去,听见有敲击键盘的声音,他了解这个弟弟,多半是在用游戏宣泄郁闷。
沈垣给黎麟发了一条信息,又敲门,开口喊了几声,又等了好一会儿,本想装作没听见的黎麟只得起身,不情不愿地给他开了门。
沈垣还端着点心和果汁:“喏,你最喜欢的芝士蛋糕。刚才饭桌上你都没吃几口,一定还饿着吧。”
黎麟没好气地说:“饿什么?气都气饱了。”
黎麟嘴巴不客气,但还是放沈垣进了门。
沈垣放下东西,并没有马上做说客的工作,却问:“一个人玩多无聊,我陪你一起打游戏?”
黎麟没说好或不好,别扭地再给他开了一台电脑。
黎麟热爱打游戏,房间里有好几台顶级配置的游戏专用电脑,还有好几张电竞椅,有时候放假他会带好多小伙伴回家,组队打游戏。
沈垣陪他玩过几回,可惜他实在不是打游戏的料,每次都拖累黎麟。
黎麟在打pubg,他正在和小伙伴组队四排。
这小朋友打游戏似乎颇为厉害,很中二地给自己取了个网名是egoist,意思是自我主义者。
黎麟虽然嘴巴上说不开心,身体倒是很正直,在游戏里照顾着哥哥。
“三级甲给你。”
“还有药吗?过来,给你医疗箱。”
“没子弹了吧?我给你一些。”
“三级头也给你吧。”
“你小心点,别跑出去,跟在我后面就好了。我负责打人,你舔包就好了。”
沈垣羡慕他的人物穿的衣服好看,黎麟二话不说全部脱下来给哥哥穿。
沈垣傻呵呵地跟在他背后,他虽然打得不行,但也不会乱逞能,说话也挺讨人喜欢的,做个吉祥物还是可以的。
其余两个队员简直是瞠目结舌。
“靠,ego你今天鬼上身吗?太肉麻了吧?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让我们别说脏话,平时嘴巴最不干净的就是你了好吗!现在来装纯情。”
“他不要三级头给我啊!……哎呀,不给也不用骂人吧?怎么待遇就差那么多?”
“你哥哥的声音可真好听,我都快弯了,他一定长得很好看吧?”
黎麟骂回去:“你别gay我哥了。他长得也不好看,又老土又傻帽。”
被当着面说老土傻帽的沈垣不生气,轻轻笑起来:“是,我本人很丑的,一点都不好看。”
黎麟又说:“那也没那么丑……”
沈垣被带着躺了几把鸡,见黎麟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这才试探着问:“小麟,现在总该消气了吧?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了吗?”
黎麟慢慢敛起笑意,脸色阴沉下来:“谈什么?”
沈垣知道他还是拒绝交流,可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了。
他想了想,说:“我还记得,我来这个家的第一天,你就拉着我分享你的玩具。你从小就是个很有教养的好孩子,为什么这次这样偏激呢?”
黎麟生气:“我还以为你会理解我的,结果你也只是把我当成个小毛孩子糊弄吗?”
沈垣说:“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事情或许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众口铄金,判断一个人如何不应当通过媒体转述。你都知道那些传闻,你爸爸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不觉得叔叔会那么愚蠢地被人蒙骗,小麟,你……”
黎麟本来平复下去的怒火一下子都涌了上来,不小心打翻了桌上沈垣送来的蛋糕和果汁:“你倒是说得轻巧,你冷静理智!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觉得那是我爸,和你没关系是不是!沈垣,你别仗着我叫你一声哥你就得寸进尺!”
这不客气的话像是一巴掌扇在沈垣的脸上,沈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翕翕,眼眶渐渐红了。
他在桌下怎么都止不住指尖的颤抖,只能握紧拳。
他难道就情愿了吗?!他一点也没觉得事不关己,他甚至觉得黎麟未必有他难过。
他比黎麟更不想看到叔叔和别的女人恋爱结婚啊!
他也想像黎麟这样,正大光明地抱怨、生气、任性。可他姓沈,不姓黎!!
他没有资格对叔叔的婚事指手画脚!他一直是个善解人意、乖巧聪明的继子,他以后也得是!
沈垣晚饭也没吃几口,黎麟没有胃口,他难道有胃口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腹太久,又打了很久3d游戏,沈垣觉得头晕恶心,胃里一阵阵抽搐,很想吐。
最难过的是,他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在难过。
沈垣几乎要按捺不住自己胸口快要溢出的负面情绪,他都不敢相信自己会用这样自暴自弃的口吻说话:“是,我没资格,我本来就不是你的亲哥哥,我没有资格管你!”
说完,沈垣甩手走人。
沈垣回了房间,锁上门。
黎麟过来敲他的房门:“哥,对不起……”
“我在气头上,口不择言。”
“你以后别再和我提那个女的了。”
“你真生气了啊?我好久没看到你生气了。是我不好,我乱说话,我跟你道歉,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
是,沈垣相信他是口不择言,可有时候,口不择言说出来的话才是真心话。
就算叔叔和弟弟平日里待他再好,他们也不是真正的一家人。他知道,他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孩子,唯有听话,才能有一口饱饭吃。人和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这是他的生存方法,他可以接受,但赤-裸-裸地被黎麟揭露出来打在脸上,他还是会觉得难受。
黎麟小心翼翼地说:“阿笨哥哥,我真知道错了,你……你不原谅我,我今晚就一直站在外面。”
不知过了多久,开锁的“咔哒”声清脆地响起,黎麟惊喜地说:“哥……”
刚说了一个字,沈垣面无表情地说:“让开。我有事要出门。”
黎麟发现他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你去哪?我也去!”
沈垣拿出哥哥的架子,毫不留情地拒绝:“我去喝酒,你才几岁!你跟去做什么!”
沈垣眼神都没给他一个,绕开他,脚步飞快,裹着一阵风,走了。
只留下黎麟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发现哥哥这次是真的很生气很生气,但似乎又不只是因为他的不逊而生气,哥哥是在为了什么而生气呢?
方才沈垣接到电话。
王子钦叫他去夜总会玩,平时他轻易是不参与这种无聊的寻欢作乐活动的,但今天不一样,他自己也想去喝几杯,不然他觉得自己马上就会憋疯了。
沈垣不是第一次光顾,他陪着来玩过几回,轻车熟路找到了地方。叔叔知道他偶尔会来这里,交代他要保护自己,倒没阻拦,男人嘛,到了一定年纪总要学会应酬的。这里是k城最大的销金窟,同一般的夜总会不一样,档次很高,陪酒的男女不仅盘靓条顺还得是高学历,客人还可以自由地在酒吧区域寻找艳遇。
沈垣今天实在心情郁闷,和他们随便打了几句招呼,便坐在一旁默默地要酒喝,一杯接着一杯。不是没人发现沈垣心情不好,可他算什么角色,当不得安慰。这群阔少把他叫过来以后就各自去猎艳了,一下子就把沈垣抛之脑后,沈垣今天实在没心情应付他们,也没跟在他们屁股后面。
与此同时,在这家夜总会另一个高级vip包厢里。
乔海楼正在和老朋友岑川打桌球,他俯身下去,一杆入洞,清空桌面:“再来一局吧。”
他瞥了一眼岑川:“你是怎么了?变得这么菜。”
岑川委婉地说:“时间不早,我得回家了。改天有空再玩。”
乔海楼看一眼时间,时针才过十一点,他不解地笑了一声:“十一点就很晚了吗?”
岑川把手搭在桌边,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地亮出结婚戒指:“毕竟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我家那个年纪小,最爱闹脾气,我答应了他早点回家陪他的……”
岑川结婚这事众所皆知,他还参加了婚礼。原先听说岑川在和一个年纪相仿的画家谈婚论嫁,后来不知怎的黄了,没过多久,他闪电般和一个比他小二十岁的男孩子结婚了。那个男孩子家世还很不错,也是个小公子。其实大家都怀疑岑川说不定之前就和这个年轻的男孩子好上了,岑川婚后围着这小公子转,要星星不敢给月亮。
乔海楼抱着球杆,毫不犹豫地嘲笑他:“岑总,你这也太没出息了吧?被管成这样。我就不喜欢和这种年纪小的谈恋爱,有事没事无理取闹,麻烦得要死。”
岑川不以为意,笑了下,不置可否,直说:“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是个重色轻友的人。”
乔海楼现年三十六,他身边到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就没有还没成家的,有的都已经离了几次婚了,甚至孩子都上高中了的,只有他一个抱着独身主义坚定地单身至今。
朋友走了,乔海楼一个人玩着也挺没意思。
虽然他嘴巴上嘲讽岑川,可方才说岑川的时候,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前天在k大遇见的那个小美人,如今想起来依然会怦然心动。也不知该去哪找那小美人。
他不喜欢和这么年轻的男孩子谈恋爱,可要是有机会的话,打发一段时间的无聊,解解闷倒是无妨。
沈垣在吧台区,他记不清到底几杯酒下肚,差不多已经倒了。
沈垣身边坐着一起来的一个狗友,叫作韩枫。这位韩少瞧中一个过来玩的白富美,搭讪了几句,人家大美女对他爱搭不理的。
韩枫心一横,趁女生去上厕所的时候,偷偷往人酒里下药,等人回来以后接着劝酒。
女生一看就觉得有猫腻,还没傻到喝离开过眼前的酒,笑着把酒推给他,说:“我请你喝吧。怎么?不敢喝啊?你是不是在里面加了什么?”
这家伙毫不心虚:“怎么会呢?呵呵。”
但他确实是不敢喝,所以他把酒推给醉醺醺的沈垣,推了推沈垣:“来,我请你喝酒。”
沈垣被他推醒,脑袋还是一团糨糊:“什么?”
韩枫说:“请你喝酒,喝吧。”
沈垣一看是朋友给的酒,这时也已经喝上头了,二话不说仰头灌下去。
韩枫看得心惊胆战,还得装作若无其事,转过头,说:“你看,没事吧?”
女生可不搭茬,挑了挑眉,冷哼一声,走开了。
狗友把他坑了以后,妹子也没泡到,终于开始担心起沈垣喝了这加过料的酒会不会有问题,心虚地说:“小沈,你……你有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啊?我给你开个房间,你先去休息吧?”
他也不是那种不仗义的人,他会再给沈垣挑个美女送进房间去的。
沈垣其实已经醉了,但他是看不出喝醉的体质,脸都没红,只是嘴唇变得嫣红,逞强说:“没事,就、就这点酒……”
朋友看看又觉得说不定没事,一时间怀疑不定:“我送你去房间吧。”
沈垣没事儿人一般地说:“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我肚子涨,去上个厕所。”
沈垣脚步一浅一深地走了,还走错路,半路又找服务员指了路。
进了厕所,沈垣解了尿,却还有种不尽的感觉,他觉得脚下无力、身体燥-热,似有一股股炙流往下腹涌去,鼓胀着,却不知该如何发-泄。
沈垣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走到盥洗台,摘下眼镜,拧开冷水泼脸,却还是无法让身体降温。他用沾湿的手撩了把头发,水珠从他的脸颊滑落下去。
沈垣转头,迎面撞上一个刚走出来的男人。他嗅到淡淡的香气,和叔叔平日里爱用的男士香水是同一款,体格身材也很像。
大抵醉得太厉害,又或是实在是憋了太多的委屈。
沈垣闻到这香气,忽地失去理智般,想要尽数发泄出来。他知道这个人不是叔叔,又觉得这人就是叔叔,是与不是又如何?
沈垣撞到那人身上,忽地鬼迷心窍般抱了上去:“叔叔……”
乔海楼被他这一声唤的,心都酥了,把小美人抱了个满怀。
这可太巧,就是前日他念念不忘又不知道该去哪找的小美人。
不,应当不是巧合,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啧啧,这小美人绝对是故意来勾引他的。
他可不是柳下惠,这场艳遇你情我愿,又浪漫情致,他自然却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