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洲的朔风仿佛永不停歇, 雷声消散, 烈火熄灭, 最后的侉人死在了地穴的祭坛旁, 宋丸子就“看着”黑沉沉的地穴里毫无生机地过了一年又一年。
侉人大劫之后,宋丸子“看见”的第一个人,并不是荒山三部的侉人遗族, 而是一个穿着蓝色袍子的男人。
“星阵道祖最后就死在了这里?”
用手招来一场风,整个洞穴中的浮尘泥土都被他送走了。
随后,男人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用的是东洲沃野的礼节。
他嘴里所说的星阵道祖就是苍米了。
想到苍米启程去往小人国之前留在了那间树屋里的多年心血,宋丸子有些想笑, 是为他感到高兴吧。
可能世间没有人知道一个小结巴的故事了,可他还是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什么。
男人在地穴中足足搜寻了一个多月,才发现了洞顶上的秘密, 宋丸子听见了他惊喜的笑声。
那之后,男人就在这个地穴中住了下来, 一住就是几十年,等他把苍米留下的阵法都研究透了, 他跪在地上,又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道祖,不, 师父,徒儿宋玉晚半生潦倒,百年漂泊, 能随您研习星辰阵术是徒儿此生想都未曾想到的幸事。徒儿在此立誓,此生必行正事,扬善举。”
宋玉晚?宋丸子也看过了玄泱界不少典籍,一时间也没想到曾看到过这么一个人。
“嘿嘿嘿,苍米,你算是我的一个便宜师父,这位应该算我便宜……师兄了吧?真巧,我们两个都姓宋,等我从你这儿离开了,我也把你多年的所得记录下来,等我有机会找个天生灵识的好苗子,就把从你这学到的都教给他。”
宋丸子在心里对着苍米嘀嘀咕咕的,下面,宋玉晚又说道:
“您为侉人设下如此的精妙阵法,侉人却害了您的性命,有生之年,我必让侉人余部任人鱼肉,不得安宁。”
唉?不是,等等?!
看着宋玉晚离去的背影,宋丸子的心里一阵叹息。
苍米、帝戎、宋玉晚……很多很多人,他们每个人似乎都在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可到最后,却成一团无从解开的乱局。
苍米当日不杀那个发狂的侉人,别的修士就可能杀了戎。
帝戎想让自己的部族强大,这份心又有什么错呢?
宋玉晚只是参研了苍米留下的阵法,却自愿成为苍米的徒弟,想为自己的师父报仇,似乎也无从指摘。
可想想万年后的那些战奴,想想宋归雪千年的痛苦和挣扎,除了叹息,现在的宋丸子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宋玉晚走了没多久,就有侉人遗族发现了这处地穴,他们走进来挑拣了一些能用的东西抬走,并不知道真正的宝藏到底是什么。
又过了一些年,地穴门口狼烟再起,荒山三部战成一团,共部战败,托庇于长风宗,从此渐失自由,祝部与相部也没捞到多少好处,这一番争斗打掉了他们之间不多的由血脉而出的情谊。
再次把地穴中的“侉人”密藏分别瓜分了一番,这洞穴中又安静了下来。
……
微予梦渐渐走上前,一层紫色的浅光遮挡了她的容颜,仰头看着飘在半空的宋丸子,她笑了:
“阵灵?我本想请你们去我新造的六欲天之中,没想到,这里传说中的阵修至宝,竟然是个星辰阵师所留。”
看着那些进到宋丸子奇穴中的光点,微予梦手指轻捻,却只模糊看见一个浑身是土的宋丸子。
“侉人密藏受过天罚,在此地,我是看不见什么了。”
她慢慢拿下手指上的一枚玉指环,一阵光华过后,那个玉指环变成了一架箜篌似的乐器,长长的琴弓如新月卧地,呈现玉似的颜色,七根银色的琴弦上流光璀璨*。
微予梦坐在地上,俯身,长指轻拨。
第一个音在琴弦中跳跃而出,一个即将进到宋丸子体内的阵灵抖了抖,竟然停住了。
又是一阵乐音流淌,那些阵灵飘飘摇摇,发出了“苍米苍米”的细碎声响。
万年过去了,这些阵灵还记得亲手将它们镌刻出来的人是谁。
乐音无孔不入,让这些阵灵以为微予梦就是苍米,它们聚在一起,晃晃悠悠地往微予梦的身边飘去。
甚至有不少已经进了宋丸子奇穴中的阵灵也挣扎着要出来,飘在半空中的黑衣女子无知无识,原本通行畅达的灵力也随着奇穴处的灵气外溢变得混乱起来。
一个小小的人儿突然出现在宋丸子的手臂上,下一刻,宋丸子和它一起到了百丈之外。
这一番动作惊动了阵灵,有些阵灵蹦蹦跳跳,似乎想起来自己是要去宋丸子那儿的。
微予梦侧着头,羊脂似的手指又是一阵轻快地拨弄,那些阵灵再不犹豫,又往她那飘着去了。
看着白色的光点依然不停地从宋丸子的身体里冒出来,呦急得都快哭了。
就在这时,宋丸子胸前的链子飘了起来,一点五彩的光芒转瞬即逝。
接着,黑色的浓雾从鸾鸟的羽毛里渐渐流淌了出来。
……
沧海桑田,世事变幻,地穴中变得越来越朽坏,侉人无坚不摧的骨渐渐成了巨大的石头。
就在宋丸子很想打个哈欠的时候,又有人来了。
这次是相部的人,别问宋丸子是怎么知道的,之前三部在她面前打成一团打了好几年,她每天当皮影戏看,连瓜子都没得磕,只能闲着把三部人的穿着打扮里里外外记了个遍。
之间那个相部的人拿出了一根丈长的骨头,埋在了地下,又在上面起了个土台子。
那是侉人的骨头,却仿佛还是一根新的。
那之后,相部的人就偶尔来祭拜,偷偷摸摸、战战兢兢。
阵中生了阵灵,晃晃悠悠,偶尔在地穴中飘两下,竟然成了宋丸子唯一能看的风景,一看就又是千年。
一日,这里来了一个老人,手中拿着一根手杖。
见了那手杖,再把那个老人上上下下看个几遍,宋丸子大概知道这人是谁了。
“灼岩,你不在狱法山下好好呆着,来此地做什么?”
“族长身死,飞马兵也散了,如今又有人族对我祝部虎视眈眈。”
“呵!”说话的人大概是这一代相部的族长,他的语气里透着对灼岩的不屑,“你们祝部既然能赢一次,自然也能赢第二次,不会娅不在了,你们就不行了?”
灼岩不理他的奚落,抬眼看看四周,又说道:“我想让二部结成同盟,借你相部的强兵一用。”
“你凭什么借?”
“凭祭天之法!”
灼岩还真是,一个祝部不够他折腾么?又把他神神叨叨的那一套隆重介绍给了相部。
下面,灼岩还振振有词:“当日侉人与人族一战,为何天道会降罪给侉人,为何又连坐了我们,不就是人族中有那一群祭天的修士么?只要我们也会了祭天之法,何愁不让天道去了我们身上的罪纹?”
宋丸子暗骂:“老忽悠。”
相部的族长还真差点被他忽悠着了,就在灼岩以为得计之时,有一年轻人走进来说道:“既然你祝部的祭天之法这么好用,什么时候你们去了罪纹,我们一定照做。”
灼岩甩袖而去,那个年轻人又劝族长借兵给祝部。
原因无他,荒山三部里有两部是自由之身,那些想要将相部抓在手里的势力也会收敛些。
几年后,这个年轻人穿着族长的衣服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把白色的枪。
枪上有黑色的火焰不时冒出,年轻人抓起一把自己带来的湿泥抹在了枪上。
他的双眼紧闭,看都不敢看那枪一眼。
再过了几年,有个梳着朝天辫儿的女孩儿跟在他身后溜了进来——正是檀丹。
数万年时光,回想起来,也不过弹指一瞬。
宋丸子想到自己也算自己数万年没吃什么好东西了,心中真是好大一通委屈,这委屈沉甸甸的,让她感觉魂魄一沉,眼前一黑。
动动手,动动脚趾头,慢慢睁开眼睛,宋丸子知道自己这是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她经历了万年,又或者是只过去了片刻。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她先看见了黑色的火焰如潮水般在涌动。
火焰的中央,一个黑色的人影手持□□,与身着紫衣的微予梦战在了一起。
在宋丸子身后,一群白色的阵灵在瑟瑟发抖,里面还混了一根小绿芽。
轻轻抬手,用阵法护住那群小东西,宋丸子感觉自己施展阵法比似乎从前又利落了几倍。
可那些小东西却没有乖乖地藏在阵法中,白色的阵灵飞扑向宋丸子,争前恐后地往她的奇穴里钻去,呦原本是想拦着这些阵灵,让它们不要离开宋丸子,没想到那边打了起来。
元婴修士之间的打斗何其宏大,黑火如潮,紫光如电,呦反被那些阵灵给撞到了角落里,现在还晕乎乎的。
看见宋丸子,他也迈着小腿儿冲了过来。
抱着呦,看着那个黑色的人影头上有五彩的流光闪烁,宋丸子摸了摸自己的胸前,已经知道那个横枪而立、挺拔如山的人是谁了。
枪名雪中枭。
人名……宋归雪。
宋归雪的打法极为老练,一个多余的招式都没有,她以魂体出战,业火横流,手持自己旧日的武器,一招一式都极尽狠辣。
微予梦每次试图施展术法,她就会如一道魅影般袭来,破招之后再撤去,绝不缠斗。
她越是这样,微予梦越觉她难以应付,此地她的逆时之术施展不得,只能耗费灵气和她对垒,也不知道宋丸子是如何温养这个千年古魂的,不仅身带业火,灵力还无比精纯,只是个魂体就如此难以应付。
“之前锁住我神魂的人就是你吧?”
宋归雪一言不发,手中的“雪中枭”一阵急转,枪头挑向了微予梦的手中。
微予梦趁机张开自己的“思华年”,一点清雅的乐声将要出来,却见自己的手上隐隐有微光,仿佛是有人将天上的星子拽下来,落在了她的手上。
紫衣女子衣衫飘摇,退后了数丈远,她的手指竟然还是不能动弹。
“微大道主,有话好好说嘛。”
是宋丸子从黑暗中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她好像只是大睡了一觉,用一只手捂着一个还没打完的哈欠,另一只手上星芒璀璨,正锁着微予梦的几根手指。
要是之前,宋丸子还会担心宋归雪打不过微予梦,她们得怎么逃跑,现在宋丸子抬头看看那星阵,她带了上万年的地方,每一点脉络都印在她的脑海里,这阵本身就是苍米为侉人做的护佑之阵,连□□个元婴修士合力都没有将这阵法击碎,拿来收拾微予梦,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随着她缓步而出,四散的白色光点仿佛找到了真正的归宿,都往她的身上聚拢而来。
“喂,你们不觉得你们有点多?”
话是这么说,宋丸子也没封住自己的奇穴拦住它们,万年时光熬下来,连这阵中之灵都觉寂寞。
一番奇遇就让眼前这人的星阵变得更加诡谲莫测,微予梦强行用灵力破开束缚自己手指的阵法,笑着说:
“宋丸子,我明明在荒山之下与你告别,怎么我一醒来就在这个荒山密藏之中,还眼睁睁地看着你将我所找的阵灵都收走了?凡事总该有个道理。”
微予梦语气极自然,宋丸子也不遑多让。
她极其自然地……做起了饭。
檀丹炖的牛骨汤还热在灶上,两个元婴大能的一番打斗竟然没伤到锅灶分毫,宋丸子走过去唱了一口那牛骨汤,重启灶火,又在锅里添了点东西。
新人做饭就是这样,要么就觉得调料越多越好,要么就缩手缩脚什么都不敢放,这骨汤炖到奶白,油香气略重了两分,当个浇头什么的还好,空口喝就有些腻,偏偏檀丹还舍不得撇净上面的油分,明明加几粒干的酸果就好了,也可以在喝汤的时候略点点儿香醋。
守着灶火,她转而看向微予梦道:
“微道主,我还想问呢,您怎么在这儿?我又怎么在这儿?明明是您打晕了我把我掳劫至此,我这什么都不知道呢,您先说我这个区区的锻骨境小修士对您动了手,您让我上哪儿讲道理去?”
两人斗嘴皮的时候,宋归雪与微予梦又交了一次手。
宋丸子看似站着没动,其实又是七八个阵法接连使出,处处给微予梦下绊子。
吃了几个暗亏,微予梦看着宋丸子,手中流光一转,忽而笑了。
“说吧,那阵灵,你如何肯给我,灵石也好,功法也好,我一时掏不出也可以分期付息。”
宋丸子又在另一边起火烧水,烫了些珍藏的牛胸口油,趁着脆劲儿捞出来,浇了点酱油香油碎芹菜末儿。
“呼,微道主,此地乃我师……师父的身故之地,这些阵灵都是他留给我这小辈的,恕我不能给您。”
师父?
微予梦差点被气笑了。
荒山古阵,是她从上古巫士的书中找到的,据巫微所记,成阵时间更在侉人覆灭前几千年,那个阵修也早就死了,宋丸子不过是借着阵灵回溯了一遍荒山旧事,就敢自称为师了?
“宋道友,你吃的这头牛是被你吹死的吧?”
“大概吧。”
吃着牛胸口油,宋丸子笑眯眯地打了个响指。
到现在微予梦都没用逆时之法,看来是用不了了,你用不了你的秘法,我就用个星阵给你看看。
荒山密藏尘封万年的石壁上,刹那间星光熠熠。
微予梦转身,就见旧骨重组,陈骸出土,巨大的头颅飞到了一点点拼接而成的骨架子上,恰似万年前的旧魂,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想离开此处,灵识却感知到自己已经身在某个极为玄妙的阵法之中。
“宋道友,六欲天的道主之位,我送你一个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宋丸子:我废话的时候,都是在找别人的弱点。(高深得很)
*是按照复刻的卧箜篌的样子描写的,真正的源自中国的箜篌,已经失传
牛胸口油可以在潮汕火锅店吃到,我的爱。
明天见!
一个酥皮乳酪蛋糕的么么哒!我把荔枝驴了!!哈哈哈哈哈哈!!她数学不好!三天才发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