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澜城大乱之后的第十二天, 这座繁华的城池终于迎来了秩序和新的主人。
此时,参加会盟的诸多部族, 一部分聪明的已经带着丰厚的财宝返回自己领地。不太聪明的, 在听说大周兵马压境之后,也都纷纷逃出了南澜城。
只有那么四五个不自量力的部族,被南澜城内繁华气派的景象迷花了眼, 想要将这座宏伟的城池占据下来。这些蠢货很快被大周的精锐兵马教做人。
凌晨时分, 驻扎在海岸边上的大周兵马通过雪烈族帮忙打开的城门, 数万精兵长驱直入, 对依然驻留城内抢掠的部族开展雷厉风行的清扫和驱逐。
不过花费了一天的功夫, 就将这些残存的蛀虫扫荡地一干二净。
占据了南澜城之后, 大周军方的战略随之调整。
主力兵马分成两股。一股占据南澜城, 扫荡四周, 与北上的济城大军遥相呼应。
另一股由方源统领,搭乘庞大的战船,带着陈氏兄弟和南陈归降的兵马南下, 将南陈六郡收入囊中。
站在码头边上,再一次送别庞大的队伍走上战船,离开这片土地。
“皇上放心,云霄舸快船行驶,来回不过月余,南陈六郡即可平定。”临别之前,方源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臣返回京城报捷的时候, 说不定雪烈族的“贵妃殿下”的凤驾,尚未抵达京城呢。”大局安定,一向沉静的他也难得开起了玩笑。
“咳咳……”秦诺咳嗽了两声。林嘉这混蛋,用得着这么广为宣传吗?
不过望着这人少见的笑容,秦诺更多的是惊喜,来到自己身边数年,好像就没见过他这么笑过。仿佛冬日最璀璨的阳光,带着融化一切冰雪的暖意。
果然天下得安,每个人都能松懈了。
他也回应同样开朗的笑容:“早去早回,朕等着你的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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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皇上暂时不打算公开身份了。”从码头上返回,陪在秦诺身边,林嘉笑道。
秦诺点头,让朝臣和天下百姓知晓,临朝执政一年的是十三公主,而堂堂大周皇帝陷落北地,还亲自充当了一把刺客,未免太过刺激了。还是让这一段历史彻底湮没的好。
“皇上不觉得委屈吗?”林嘉望着遥远的海平面,低声问道。
“有什么委屈的?难道朕还需要靠这些功勋,来名垂青史不成?”秦诺笑道,“四海平定,百姓安居,对朕来说,便是最荣耀的功勋了。”
“说的也是,皇上风华正茂,必有无上功勋,青史流芳。”林嘉心悦诚服地道。
眼前这位与众不同的少年天子,登基不过短短三年,就已经改天换日,不禁让人期待,将来漫长的执政之期,会给未来的天下带来什么用的变动。
不过这种动辄吓死人的亲自上阵,还是少来一点儿吧,回想起在雪烈族小楼上见到皇帝的那一刻,心跳差点儿停止的惊骇,林嘉至今心有余悸。
“皇上返回京城,也可以好好休整,处理内政……”
对林嘉见缝插针的劝谏,秦诺耸耸肩,打断道:“朕知道了。”
幸好不用公开这段历史,不然自己耳朵要被这些谏言磨得生茧子了。
“皇上圣明天子,臣等无不钦佩。”林嘉点到即止。
类似的话题,发生在百里之外的济城将军府内。
裴翎看着前线的战报。
曹琦摇了摇扇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自家统帅大军北上,势如破竹,一举攻陷了济城和周边三四个城池,这个功勋足够耀眼了。可是一转眼,就传来的方源率领大军,攻破南澜城的消息。
那可是南澜城啊!堂堂北朔南部最大的城池,突毕族的首府。哪怕之前北疆兵马鏖战年余,攻陷城池无数,也不及这个功劳来得抢眼。就好像神策营、神兵营在南方打了几十场仗,杀敌无数,也不及辟东营一举攻陷建邺来得光彩。
突毕族的主力明明是他们剿灭的好不好。曹琦感觉一阵委屈。
裴翎倒是平淡,笑道:“若按照你这般心态,该委屈的是皇帝陛下好吧。”
曹琦想了想,确实如此,这一战功劳最大的,确实是年轻的皇帝。整个布局纵横捭阖,皆是出自那人的手笔。偏偏却碍于身份,不能公开。
这么一想,也没有什么好委屈的了。
数日之后,戊北将军季浩统帅北路先锋八万,抵达了南澜城下。
北疆精锐大军入城,让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的部族立时认清了现实。
雪烈族作为依然滞留南澜城周边的部族,立刻“见风使舵”地向着新来的强大势力卑躬屈膝了,甚至提出了双方联姻的请求。
周边其他部族立时醒悟过来,有了这个标杆,纷纷闻风而动,派出使节向这个强盛的朝廷示好。
南澜城内的百姓能逃过之前的屠杀和抢掠,已经惶恐不可终日,如今终于能够恢复安稳的生活,哪里还顾得上头上的统治者是谁。
南澜城和济城相继陷落,北疆兵马水陆并进,不过月余,就将济城与南澜城附近的大片疆域攻陷。而南澜城西侧的土地,则变成各部族争夺的焦点。
短短时光,曾经五大部族中最富裕的突毕族就分崩离析。比起当初雪烈族因为天灾而急剧崩溃的速度也不遑多让了。
史书记载。
大周天佑二年秋末,北朔境内南澜城会盟风云突变。
突毕族野心勃勃,不服王庭调解,勾结南陈残党,妄图将敌对的雪烈族等诸多部族赶尽杀绝,其阴谋被雪烈族窥破,挟持南陈残党返回陆地,并将此密谋诉至御前。
皇帝大怒,前往训斥突毕族族长颜博,两相冲突,言辞激烈,竟然被其愤怒之下拔刀残杀。突毕族更想将会盟诸部族一网打尽,开拓新朝。
会盟诸部不服,打出勤王保驾的旗号,南澜城由此大乱。
南部大周兵马趁势而起,水陆并进,一举攻陷了南澜城以及南部大片疆域。
而南陈残党见势不妙,也归降了大周。
从此原本强盛无比的五大部族之一分崩离析,族长颜博在后续的追击中兵败身亡,其残党护着颜氏族人退到北方的时城,不久彻底覆灭。
西北部的土地被无数中小部族瓜分,而东南部的富饶土地则变成了大周的领土。
一场内乱,风云突变。
后世人说起这一段历史,不免慨叹,果然是天佑大周,先是函谷关一场大胜,紧接着这突毕族又自己乱了起来,让大周的兵锋幸运到了极点。
也有人摇头晃脑,这北部的草原部族,就是野蛮霸道。一时激愤,弑君犯上的事儿也说干就干。北朔新君死得冤啊!由此可见君子不立危墙,白龙鱼服,为帝王大忌……
这一段历史,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有之后南部诸族眼见大势所趋,纷纷向大周朝廷归附示好。
尤其雪烈族赤诚无比,竟然愿意献出灵女与大周联姻。
而朝廷对这些归顺的部族也格外优容,消息传到京城,立刻派出礼官队伍,带着将雪烈族灵女册封为贵妃的旨意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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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南澜城周边扫荡干净,秋末的日子,裴翎带着北疆的后援兵马北上,抵达了南澜城外。
经过这段日子的休整,南澜城内已经恢复了洁净和秩序,只是曾经的繁华热闹再也看不见了。
“城内的商铺和宅邸都被劫掠了好几遍,过筛子一样,尤其富裕人家聚居的北城区差不多变成一片焦土,卑职带着兵马一进去,满目断壁残垣,那些原本的住户不是死在兵乱中,就是被那些蛮横的部族掳掠为奴隶。甚至一些豪华的大门上装饰的镀金纹饰都被撬了下来,这帮草原的小部落简直跟蝗虫过境似得……”
裴翎策马走在路上,一边听着出城接应的副将宋兴修关于城内现状的禀报。他们入城已经月余,与罗信的兵马汇合,整顿城内秩序。
“大批的人口被掳走,财物扫荡一空。将来恢复治理也需要一番功夫。”曹琦头疼地道。
“南澜城地势平坦,河道便利,如今皇上又看重商贸来往,将来复兴,也不过是几年的功夫。”裴翎道。
还未进入南澜城,路过瑶山脚下,突然众人被远方聚集的大批人群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片广阔的空地。众多的百姓簇拥在场地中,仰望着崇高神圣的祭台。
“是雪烈族的灵女在举行祭天祈福的仪式,安抚城内民心,顺便送别雪烈族的勇士返回。”宋兴修解释道。
南澜城大乱的当晚,雪烈族的兵马忙着对阵突毕族,没有参与对平民百姓的抢掠,因此在南澜城内,也没有招来太多的仇恨。
在大周兵马逼近时,诸多部族惊慌失措,想着逃离城池,甚至有些开始了对百姓的屠杀,也是雪烈族竭力制止。之后大周兵马整肃歼灭作乱的部族,雪烈族和另外几个部族因为投效及时,当然不在驱赶之列。
宋兴修笑道:“这雪烈族识情知趣,这些天还派了人手帮忙咱们维持城内秩序来着。”
后面戴德耀忍不住问道:“就这样让他们驻扎在城内,万一趁机起了乱子。”
宋兴修解释道:“他们那位大祭司极有见识,如今主力兵马都已经陆续返回绛城了,只有少数人马陪着灵女殿下驻扎城内。”
灵女是要嫁入大周后宫的,虽然正式的册封旨意还在路上,但消息北军上下已经人尽皆知了。
“这雪烈族可不能不防,当初咱们横刀城都落到他们手里过。”另一个年迈的北军将领慨叹道。似乎是回忆起了当年厮杀的惨烈。
戴德耀笑道:“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雪烈族如今可不是当初的情形了。”
宋兴修也道:“我大周也不是当年的大周了,天子圣明,四海臣服,万国来朝,一个小小的雪烈族,能掀起什么水花来。”
连续不断的大胜,让大周军中萌生出无穷的朝气和自信来,尤其在年轻一代的军官当中。
众人说得热切,戴德耀却注意到。
裴翎一直没有说话,目光怔怔地遥望着远处。
身边几个大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祭坛上主持祭礼的灵女只有一个细小的影子,但神圣庄严的气质依然扑面而来。
戴德耀笑道:“听说宫中派出的使节已经在路上了,这可是将来的贵妃娘娘。”
“身为后宫妃嫔,这样抛头露面,不太恰当吧……”曹琦嘀咕了一声,不过跟这些北地部族讲这个也不切实际。
宋兴修笑道:“如今雪烈族的渡世女神在城内颇多信徒。之前城内战乱结束后,很多渡世女神的信徒在城内走动,帮助受难的居民,发放食物,收埋亡者,很多家门遭受不幸的人都皈依了这个教派呢。”
自古以来,战争和疫病就是宗教最肥沃的土壤。
裴翎顿了顿,突然道:“我过去看一看。你们先带着兵马入城。”
众人大为意外,裴翎身为一军主帅,从来都是谋定后动,极少有这样任意妄为的时候,一帮属下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劝阻了。
最终,裴翎命宋兴修带着兵马沿原定路线入城。而自己只带了戴德耀和几十个护卫,往瑶山脚下而去。
“将军怎么……不会有危险吧?”曹琦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毕竟是刚刚征服的城池,万一有些人心怀旧主,对他们这些入侵者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宋兴修看了他一眼,说道:“南澜城的百姓要恨也是恨那些抢掠的部族好不好。”
另一个将领道:“城内基本平定下来,不会有什么兵乱的。而且将军他们穿着常服,不是甲胄。”
“别操心了,将军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戴将军他们还跟着呢。”
裴翎一路策马疾驰,很快到了瑶山脚下。
他勒住马匹,没有再上前,遥望着那个洁白的身影,仿佛心神又回到了很多年之前。
站在那里,一时间心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那段难以忘怀的时光,仿佛又通过这个身影,骤然回到了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