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巷子里犹豫了半天, 最终叶旷还是不忍心丢弃,认命地将那份文书塞进了怀里。
接下来先去找族叔投奔, 然后送自己返乡去, 躲避了这阵风头再说!
至于这份文书,如果能通过族叔递上去更好……
一边想着,从巷子里匆匆出来, 上了官道。然而走了没两步, 突然脚步一顿。街市上人群稀疏了不少, 很多披甲持戟的士兵在走动搜查着。
叶旷心头一凉, 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他低下头, 想要躲开士兵, 然而从他出现在巷子口, 已经有士兵向着这边看过来。转身想要逃跑, 却发现来的方向上也有士兵远远巡逻着。
也许是发现他形迹可疑,几个士兵朝着他走过来。
叶旷身体颤抖,正万念俱灰之际, 突然身边传来一声招呼。
“叶兄,你怎么在这里?”
叶旷转头望去,是一个眉目文秀的少年公子,正带着书童从店铺里出来,怀里还抱着几本书。
叶旷脑筋一转,立刻笑着迎上去:“陈兄,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我在那边等了你好久。怎么样, 可找到你要的书了?”
陈频被他吓了一跳,目光落在叶旷身后的几个士兵身上,皱起眉头。
叶旷杀鸡抹脖子似得朝他使眼色,目光中又是急切又是哀求。
陈频略一犹豫,两人是书院的同学,虽然交往不深,但他素来知道叶旷性格直爽明快,为人仗义的。
心念微动,他笑道:“翻了大半天,才找到,劳你久等了。”
士兵已经走近了,听到两人对话,疑惑消散了大半,但还是有一个士兵走上前,问道:“两位是之前就在这里的?不知高姓大名?”
“在下陈频,我们两人出门买书。不知发生了何事?”
几个士兵打量着陈频的年龄,顶多只有十四五岁,与情报上说的不符。终于彻底打消疑惑,颔首示意,之后转身离开了。
叶旷只觉后背一片冰冷,不过片刻之间,衣衫都要湿透了。
“已经找到了书,咱们尽快回去吧。”陈频笑着招呼道。
两人带着仆役,快步消失在暮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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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内。
秦诺脸色阴沉着,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桌面。
手里是御史的弹劾折子,同时还有潜鳞司送来的密报。
关于同一件事的。
平西营搜捕南陈奸细,当街杀伤南陈士子数人,导致南陈前来赶考的士子极为恐慌!
今次春闱规模盛大,南陈前来赶考的超过三百人,大都是归顺朝廷已久的地方名门,还有好些有族人在朝廷中任职的。
比如叶旷,其族叔便是如今礼部的员外郎。
因为平西营的粗暴行为,如今南陈士子都聚集起来,虽然不敢公然闹事,却都一个个收拾行囊,准备提前返乡了。
秦诺生气地问道:“平西营可解释清楚了?”
霍东来回禀道:“据说是有一封军机密信,记载南陈伪帝同北边几个旧日家族的勾结罪证。可惜被那叫尹德的士子临死之前撕碎了吞进肚中,所以平西营正在搜查与其同桌的几个南陈之人,极有可能与其有联系。”
“也就是说,一通搜查,根本无功而返了。”秦诺直皱眉头,“追查也就罢了,闯进孙前楼是干什么?如今弄得人心惶惶。什么军机密信还不知晓,就如此贸然行事。”
孙前楼是此番进京赶考的南陈士子比较集中的地方,昨天白天,六个南陈士子中除了尹德当场身亡,还有三个被禁军追上,两个因为反抗被当场格杀,另一个关进了大牢里,其余两个都跑掉了。
崔骞因此勃然大怒,当晚就点齐了兵马,将孙前楼齐齐围住,要将那两个逃掉的一并抓走。
这种简单粗暴的行为自然引发了南陈士子的众怒,连朝堂之上都不赞成,今天弹劾的折子就送到了秦诺的案头。
霍东来心中也在大骂,崔骞这家伙,一回来就闹得京城鸡飞狗跳!就算搜捕奸细,也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不知道如今朝廷对归顺的南陈之人,还是以安抚为主吗?
“由兵部安排几个仔细的人对逮到的士子进行询问,若是无辜,便尽早放回去。”秦诺吩咐道。
间谍情报网络以保密为第一要务,一般不会出现在酒楼上公然碰头这种事儿。所以就算那尹德真是奸细,其他人是奸细的可能性也极低。
霍东来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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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西营衙署之内。
崔骞进了正厅,亲卫匆匆上来,用银托盘盛着一样东西,送到崔骞面前。
崔骞想要伸手拿,手在半空却又停住了,吩咐亲兵,“你揭开我看就行。”
这赫然是一份文书,只是纹路横生,明显是被撕碎之后又拼凑起来的。正是之前那个叫尹德的文生撕碎了又吞进嘴里的。
亲兵知晓主人的洁癖,这种被口水沾湿过,又被吞进肚子里的东西是绝不肯用手碰的。躬身行礼,然后上前将纸页揭开。
纸张泛着点点蜡黄和血迹,有一部分是剖开腹部取出来的。
“你们就不能弄得干净点儿!”崔骞眉头直抽抽。
亲兵不敢回答。剖腹取出的东西,能怎么干净?
崔骞冷哼了一声,强忍着恶心,粗略地扫过,唇角泛起一抹笑意。
“这帮该死的南蛮子,倒是想要告状啊,真以为本官不能将你们赶尽杀绝吗?哼……”
眸光璀然,和煦柔美,却让人无端生寒。
从信笺上收回视线,崔骞转头问道:“逮住的那个可招供了?”
策军校尉晁阳成弯腰道:“并未招供。”犹豫了一下,又道,“那人应该是真不知道什么,否则不可能熬得住刑罚。”
崔骞耸耸肩,“那就算了,送给兵部吧。既然尚书大人派人来索要了。”
晁阳成低声道:“可是,只怕上京来的人不止这一个。”
“不必担心,有几个杀几个,难道我害怕了这些南蛮子吗?”崔骞冷冷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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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逮住的倒霉蛋在被刑部接手两天之后,确认并无奸细的嫌疑,又被放了出来。
秦诺也专门下旨安抚进京赶考的士子,并赏赐了衣食给京城中居住的南陈宗室,但还是挡不住的弥漫在南陈士子中的恐慌情绪。
有不少人开始收拾行李,提前返乡了。
秦诺收到消息也无可奈何,这些人想走,总不能强逼着人家参加科举。那样只能适得其反,让恐慌情绪更加蔓延。
只能等这一战过去,之后再慢慢收拢人心了。
还有一件事情让秦诺关注,今科前来参加科举的,还有一人,需要秦诺亲眼见一见的。
看着跪在面前的俊秀少年。
秦诺温声道:“平身吧。”
陈频站起身来,他今日穿着一身天水碧的衣衫,腰间坠着柳绿色穗子的羊脂玉坠儿,整个人像是一棵生长在春天的小树,焕发着勃然生机。
陈频正是陈妃的娘家人,秦诺的亲表弟。
秦诺继承皇位之后,母凭子贵,亡故多年的陈妃娘娘自然也要被追封。因为霍太后在,不能越过她去,所以追封了贞懿皇贵妃,并重新修建了寝陵的配殿。
而原本出身小吏之家的陈家也被循例晋封了承恩公的爵位。只是陈家子孙单薄,早年陈老爷子,也就是陈妃的父亲,原本是凌川人士,经商起家,也算富裕。可惜因为家乡遭了水灾,父母双亡,年轻的陈老爷子便带着几个忠心仆役到了呈州居住,被当地的大族的一位长老看中,将女儿许配,之后干脆在那里落地生根了。
陈老爷子生平只留下一子一女,女儿便是陈妃,儿子身体孱弱,于去年不幸病逝了,好在留下了兄弟两个,如今站在秦诺面前的便是次子陈频。
秦诺登基之后,给陈老爷子追封了承恩公的爵位,又给大舅和堂兄赐了爵。按理说母家应该立刻上京封赏谢恩的,哪知大舅病重,陈家忙着侍奉,不能分身,秦诺也好几次赏赐了财物和医药,并且在开春安排了几位御医前去诊治。
虽说对这些从未见过的人不可能有亲情这种东西,但孝道当前,不能疏忽照顾。
可惜经过一阵子的调养,陈大舅还是撒手人寰,长子守孝,留在陵墓边看护,次子陈频便上京谢恩了。
他还想着顺便参加今年的科举。父丧之后,论理是不能出仕科举的,但是新帝登基的恩科却是例外。所以陈频想要试一试。不能参加这一次,就要等数年之后了。
以他的出身,走恩荫也是正常,但坚持要参加考试,也是一种年轻人的傲气吧。
循例参拜完毕。秦诺亲自上前将少年扶了起来,笑道:“一家人不必如此见外,论理朕该叫你一声表弟的。”陈频论年龄,比他小几个月。
少年腼腆地笑着,脸颊浮动红晕。
“一路可安好?”秦诺笑着询问起来。
他神态温和,陈频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两人先说了陈老爷子的往事,以及乡间的情形,过了小半个时辰。秦诺注意到,陈频神态闪烁,越到后来,他似乎在偷偷打量周围的内侍,一副有什么话想要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模样。
尤其秦诺提起,“听闻昨日你在街上,还遇到了搜查细作的士兵,没有受惊吧”的时候,陈频更加激动,想要开口,却神情犹豫。
秦诺垂下视线,吩咐道:“李丸,你去茶水房将茶水换成表弟说的玉龙春。”
刚才两人聊起故乡的特产,陈频提起陈妃娘娘在家中最喜欢的便是这种茶叶。
李丸会意,立刻带着带着房内侍从退避了出去。
“表弟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陈频鼓起勇气,低声道:“皇上,臣在来这里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姓叶的士子。他将一分东西交给了我,我觉得事关重大,并不好擅自处理。”
一边说着,陈频从怀中摸出一份文书来。
文书非常薄,竟然是丝绢一样的东西。入宫觐见的人,循例都要搜身的,难怪没有被搜出来。
秦诺好奇地接过,展开看去,看了不久,便皱起眉头。
他抬起头,详细追问了这份文书的来历和细节。
陈频不敢隐瞒,逐一详细说了。秦诺脸色越发沉重。
半响之后,才道:“这一趟辛苦你了。此事不要外传。”
陈频明白事情干系重大,连忙跪地允诺:“臣明白,断不敢泄露一丝一毫。”
待陈频告退之后,秦诺终于压抑不住怒火。
再一次拿起那份绢书,竟然压抑不住手抖。
原来这就是那个叫尹德的士子,冒着性命危险,跑进京城传递的东西。难怪崔骞他们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也是天意使然,竟然让这东西兜兜转转,又落到了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