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黑色的小猫, 因为琉璃盏搁在木桶边沿的阴影下,周围又吵吵嚷嚷, 竟然无人发现它接近。
直到裴渡捞完了鱼, 想要吩咐侍女将鱼儿先送回家中,才发现多了这么一个不速之客。
被发现的瞬间,小黑猫的一只爪子还搁在琉璃盏的水里晃荡着, 突然发现周围气氛不对, 它抬起头, 碧绿色的大眼睛望着周围。
“喵~”
叫了一声, 它迅速收回爪子, 哧溜一下就要跑掉。
秦诺弯腰一捞, 就捏住了它的脖颈, 将这只小东西拎了起来。猫儿不大, 看着也就三四个月大小,没想到胃口却不小。
裴渡抱着琉璃盏,欲哭无泪, 原本捞了大半天,琉璃盏里都快盛满了,此时看去,只剩下了小鱼儿一两条,稀稀落落游动着。
都是这只贼猫!裴渡气愤地瞪着秦诺手中的罪魁祸首。
正想着该怎么教训这个小东西,突然一个中年男子急匆匆跑了过来,“哎呀,这是我们店里的东西, 小姐和公子请勿动怒。”
原来这猫儿是隔壁花鸟店里的商品,是一只狸猫产下的幼崽之一。
一窝里都是杂毛,只这个是纯黑的,迟迟没有卖掉,没想到又出来闯了祸。老板搓着手,惭愧地解释着。
秦诺笑了笑,“我买下这个吧。”转头吩咐李丸给银子。
没想到滞销货也能有运势扭转的一天,店主人捧着银锭,笑逐颜开地回去了。
“你买这只贼猫干什么?”裴渡好奇。时下都认为黑猫不吉利,贵族之中养猫养狗的也不少,但大都喜欢纯白的异种,极少有选择黑色的。
“相逢即是有缘,回去养着玩儿啊。”
“它还吃了我的鱼呢。”
“那我请你吃烤鱼,补偿一下怎么样?”
裴渡犹豫起来,吃烤鱼很诱人,但她还是想看到漂亮的小鱼在湖水里游来游去呢。
“别惦记那些鱼了,这种小红鱼看着漂亮,只怕你将它放进后院湖里,会是一大祸害呢。”
“什么一大祸害?”
“这鱼儿游动速度极快,动作凶猛,只是幼苗便由此姿态,而且仔细观察,牙齿尖锐,多半是肉食物种。”秦诺笑道。这种凶残的鱼放到湖水里养着,极有可能破坏原有的生态环境。
捞鱼摊的小贩听了,忍不住笑道:“公子见识真是广博。这鱼儿是极南地带的异种,长大之后,确实很是凶猛,聚集起来,连涉水的牛马都能咬死呢。不过那是在南方,来了咱们北边,因为天气寒冷,都是长不大的,一般三两个月就死了。”
原来是自己杞人忧天了。秦诺点头笑道,“受教了。”这便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道理。
裴渡眼睛亮晶晶的,“你懂得好多啊。”
被小女生一脸崇拜地看着,秦诺油然升起一种自豪感。
持续了两秒钟,就忍不住吐槽自己太浅薄了。
但是答应人家的烤鱼,还是不能赖账的。
不远处就是烤鱼的小楼,秦诺也觉得走得有些累了,便进去歇息。
李丸赶紧带着人上楼收拾了靠窗的座位,请两位小祖宗坐下了。
楼上空桌还有不少,秦诺吩咐他们也寻地方坐下了。
不多时,烤鱼端了上来,之前吃的不少,秦诺暂时没有胃口,只随意动了两筷子。
目光透过四面敞开的窗户,遥望着远处灯火灿烂的夜景。
扫视一圈,他目光突然落到对面街道的房檐底下,相隔很远,但他还是认出,是任惊雷和裴拓,似乎正在说话。
他突然好奇心起,将内力凝聚到耳中,仔细聆听。这是他在方源的指点下,新开发的技能,还是头一次用于“实战”。
正好是下风向,两人的话断断续续被送了过来。
……
裴拓叹道:“那好歹也是皇帝的近身侍卫,我知道你讨厌南陈之人,但也不必这么针锋相对。”
“哎呀,这话从你口里说出来,真是难以置信!”任惊雷笑嘻嘻道。从小到大,规劝对方收敛些的工作都是他的,没想到时来运转,也能从裴拓口中听到这句话了。
裴拓被他堵得慌,“哼,算我多管闲事了。”
任惊雷哑然失笑,“我收到你的好意了。不过劝你先端正一下自己对皇帝本人的态度好吧。那方源不过是个侍卫,而且来历……”
……
秦诺皱眉,刚才李丸偷偷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任惊雷对方源似乎有些芥蒂,不过他家人都是被南陈所杀,也难怪如此。
回过神来,继续聆听。
裴拓的声音传来:“不过那个方源我也是看不起的,好歹一身武功,不想着凭本事建功立业,却却偏偏跟皇帝不清不楚,行此佞臣勾当……”
秦诺眉梢抽搐,裴拓这说的是什么?他怎么听不懂了?
“皇帝看着年轻,没想到如此荒淫无道,亏得之前叔父还想要将堂妹嫁给他……”
“住口吧!”任惊雷忍不住道,“这些话是你我能说的吗? ”
“知道了,我不说了,我巴不得那小皇帝三宫六院,赶紧把何家的一窝子都收进宫里……”
“够了,你我都是外臣,擅论内宫隐私,你还嫌给将军添的麻烦不够多?”
裴拓不吱声了。
荒淫无道……
秦诺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跟这个词扯上关系,他整个人懵逼了。
他们这是误会自己和方源……是上次在飞凤阁偶遇的那一次!秦诺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裴翎向自己提醒,“要注意影响”,顿时哭笑不得了。
半天才收敛精神,继续偷听。
……
“你还敢说我,上次在飞凤阁的事儿,还不是将军替你善后,才将事情遮掩了过去。若是被皇上知晓,你对十三公主有觊觎之心,绝不会轻饶了你。”
秦诺大吃一惊,任惊雷说的这是什么?
“这算是什么觊觎,你怎么知晓公主对我没有好感?”裴拓冷笑一声。
“拜托,你们都没见过面吧?哪来的好感。”任惊雷无奈。
“哈,这你就别管了。”裴拓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任惊雷无奈:“我是不想管,只希望你别被以私窥宫禁的罪名被问罪。马上就是霹雳营轮值了,你悠着点儿吧。”
……
手中的筷子越捏越紧,终于咔嚓一声断裂在桌子上。
“你怎么了?”正专心致志对付鱼尾巴的裴渡抬起头来,被秦诺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没什么。”秦诺咬牙切齿地回道,狠狠咬了一记手里的烤鱼。
裴拓这王八蛋,看他怎么收拾他!
吃完烤鱼下了楼,裴拓几个也回来了。任惊雷手里还持着一柄流光灿烂的走马灯,下面缀着赤红的流苏,艳丽精致。
裴渡立刻将鱼儿的事情抛到脑后,凑上来看灯。
“是刚才猜灯谜的地方赢来的。”任惊雷笑着将灯笼递给她,然后向秦诺解释道。
秦诺放眼望去,街面上不少人都持着灯盏,五花八门,有兔子灯,月亮灯,其中最多的,还是赤金色的莲花灯。
“那是金衣教众发放的福灯。能辟邪祛病,很多人都在庙中求取呢。”任惊雷注意到他的视线,解释道。
秦诺在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点点头,没有说话。
裴渡好奇地问道:“真的有效果吗,我们也去看看吧。”
“都是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没有效果的。”裴拓忍无可忍,“那边人超多,挤死了。”
众人又游玩赏景片刻,随着夜色渐深,秦诺下令回宫了。
回到宫中已经是下钥时间了。
秦诺回了乾元殿。踏进殿门的刹那,不由得脚步一顿。
殿内站着两个女孩,原本正在说着什么,听见秦诺进来的声响,齐齐回过头来。
那目光……有杀气!
秦诺突然有种偌大危机降临的感觉。
秦芷先开了口:“皇兄今天出去玩得开心吗?”声音依然明朗动人,但总觉得有股冷意漂浮其上,就像一杯加了冰的奶茶。
霍幼绢幽幽道:“上元节的灯火非常漂亮吧,玩得不开心也不会蹉跎到这个时间了。”其中的苦味儿都让人牙酸了。
“咳……”秦诺干咳了一声,赶紧转过话题。
“外面的灯展嘛,也就那么回事儿。上元节还没开始,许多商家都没有挂灯笼呢。那个……朕给你们带了礼物。”
听到礼物两个字。两个女孩子的脸色终于和缓下来。
秦芷抛给他一个“算你还有点儿良心”的眼神。
“什么礼物?”霍幼绢满含期待。秦诺的礼物,总是让她有耳目一新之感。
李丸连忙将两个小提篮奉上。
霍幼绢揭开上面蒙着的软布,顿时惊呼了一声。
是一只纯黑色的小猫儿,似乎吃得饱了,正懒洋洋卧在篮子里,团成一团,呼呼大睡。
而秦芷揭开的篮子,则是一只白色的小奶狗。小东西是醒着的,终于从黑暗中解脱,兴奋地汪汪叫了两声。声音细小,奶声奶气的,见到周围人多,顿时身体颤抖,渐渐窝了下去。
好可爱啊!
两个女孩子顿时眼中放光。这个年龄的女孩,对幼小软萌的宠物是完全没有抵抗力的。恨不得立刻将小东西跑起来。
秦芷已经这么做了,小狗瑟缩了一下,终究没有敢反抗,战战兢兢窝在新主人的怀中。任秦芷抚摸着后背。
而霍幼绢就细心多了,小猫儿还在睡觉,她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挠了挠它的脑门,然后让它继续呼噜着睡下去了。
眼看着两人对礼物都非常满意,秦诺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后向秦芷郑重保证,下次出宫,一定带着她一起。妹妹这才欢喜起来,高高兴兴抱着礼物回去了。
秦诺头疼地送走了妹子,回头对上女朋友。
霍幼绢倒是平淡多了,将小篮子搁在桌子上,一边轻轻抚摸着猫儿,一边问道:“皇上出去见裴将军了吧?”
秦诺点点头。
霍幼绢沉默了片刻,问道:“事情可解决了?”
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秦诺恶趣味上来,顾左右而言他:“是谈了一下昌龙观的人选问题,但还有些不确定的。再就是请裴卿指点了一下武艺。不愧是武道宗师级别的人物,朕受益良多呢。”
霍幼绢瞪了他一眼,“南乡侯没有要揍你吗?”
裴拓就算再桀骜,也不至于公然弑君吧。秦诺哑然失笑,“今天南乡侯态度还算不错。”
其实回想起来他也诧异,以裴拓的性情,得知未婚妻被他“染指”,竟然没有为此动怒,而且伴驾的时候,态度还比往日更温和了些,真是诡异。当然,背后的坏话暂且不论。秦诺还有很多账要跟他算,一笔一笔慢慢来。
不再逗她了,秦诺笑道:“朕今日想说这件事来着,但裴卿并不想多谈,我看他胸中自有丘壑,不会为这点儿小事计较的。”
霍幼绢叹了一口气:“听闻何氏有意将联姻的对象换成五小姐。”
秦诺一愣,霍幼绢消息如此灵通,必定是霍家透漏给她的。摇头苦笑:“何家真是……”
他和裴家明显都不会因为此事而介意了。
“听闻宫外已经议论纷纷了。都在说何小姐年后必定入宫的。”
“还听闻了什么?”秦诺继续问道。
“还听闻何四小姐美貌绝世,在北疆闻名遐迩,听说入京以来,与诸位勋贵小姐交往,人人都赞不绝口,是一位顶尖儿的佳人呢。”
秦诺郑重望着她,“你放心吧,朕一言九鼎呢。”
“嗯,我知道。”霍幼绢嘴上这么说着,神情却明显松懈下来。
沉默了片刻,霍幼绢又有些怅惘,“幸而裴将军不介意,否则何四小姐只怕要孤苦一生了……”
这丫头还真是,刚才还吃着飞醋,如今又担心起别人来了。
秦诺也有些头疼,还有霍太后的这些招数,这一次没有伤筋动骨,全凭自己和裴翎之间的默契,但下一次呢?
还有开春之后,例行的选秀,该用什么方法推脱过去呢?
不过这些先靠后,裴拓这小子,竟然敢觊觎秦芷,该算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