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立国向安景明报告了事情缘由后, 又附耳对他说了两句话。安景明站起身,走向事发处。特勤队的人立刻给他让出了一条道。安景明站到厕所门前,先悄声对卫立国交代了两句话,卫立国点了下头,立刻又对身边的人吩咐下去。
接着,安景明轻叩了两声门, 和声和气地对门里的人说话。安景明的声音很好听, 属于极富感染力的那种。只随便的三言两语, 便卸下了门内人紧绷的心弦。
“出来吧!”安景明轻笑道。他的表情云淡风轻, 跟特勤队员们脸上的紧张神态有天壤之别。他的一举一动,皆好像正在处理一件极不起眼的小事。而门里的人躲起来, 企图逃港的一系列“叛/国”行为,也皆因他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变得好像并没什么大不了。
啪嗒!
门开了一条缝, 一双眼睛向外警惕地张望。特勤队员们纷纷躲在门后。门里人只能看见安景明。安景明对他微微一笑, 笑容如春风般温暖。
啪!
门大大地敞开了。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在他前脚迈出来的一刻, 特勤队员立刻扑了上去。中年男人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被反扣双手在背上。一个特勤队员重重地对他一击,将他压倒在地。同时, 卫立国狠地掰开中年男人的手掌, 一把袖珍的手/枪从中落出。
中年男人醒悟到遭受了欺骗,对安景明破口大骂。安景明毫不在意中年男人的诅咒恶言,长腿一迈,跨过中年男人的身体, 坐回到林蔓身边。
“以前来过香港吗?”安景明轻笑地问林蔓。
飞机正在下落,中年男人对安景明叫骂不断。周遭的一切,乱哄哄成一片。可是安景明对这些显然都无动于衷,好像它们皆与他无关。此时此刻,他只在意问林蔓的这个问题。
“我只是个普通人,像这种地方,哪里是我能来过的。”林蔓淡淡地回答安景明。
座位上许多看热闹的人们,纷纷站起了身,只为能看得更清楚些,以便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整个机舱里,只有安景明和林蔓没有关注厕所门前的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当飞机终于落地,安景明建议林蔓道:“有消息说过两天有烟火表演。你们要是有兴趣,逛的时候可以去看看。太平山街有一家不错的西餐厅,坐在那里的露台上看烟火,景观最好。”
“……各位乘客,飞机已经落地,请大家有序下机……”
飞机舱门打开,考察团的成员们有序地下机。崔蘅芝和于凤霞结伴而行。于凤霞依然念念叨叨,崔蘅芝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情绪。可奈何交情在那儿,她又不得不勉强陪着笑脸。林蔓和安景明走在她们的身后。
下飞机时,林蔓回望已经被控制住的中年男人,好奇地问安景明:“你们会怎么处理他?”
安景明轻描淡写道:“明天有一班回去的飞机。押他回去后,先审他本人,再审跟他有过接触的人,比如他的亲人、朋友、同事之类。”
林蔓不解:“审那些人做什么?”
安景明道:“他这种叛国行为,难保不会有人唆使,甚至中间也可能有特/务交易。反正,终归要搞清楚才行。”
说话间,考察团一行人走到了入关处。
范专员走在所有人的前面。在他向穿制服的白人出示了文件后,白人朝考察团的人挥了下手,示意大家上前。林蔓走在所有人中间。她学着前面人的样子,走到白人面前,拿出了范专员一早交给她的护照和签证。白人只略扫了一眼,就放林蔓进关。
范专员是第一个进关的人。在他之后,每一个进关的人,都又将签证和护照还给范专员。林蔓缓步地走在最后。她注意到,除了安景明之外,所有人的护照和签证都被范专员收走了。
“我们留在香港期间,会不会有人查我们证件?”林蔓佯作好奇地问范专员。
范专员道:“不打紧,大家都是集体活动。我一直跟着大家,要是碰到这种情况,我自会解决的。”
一辆中型巴士等在香港国际机场外。
考察团刚刚走出机场,中型巴士就为大家大开了车门。考察团的一行人陆续上车。
香港国际机场位于九龙城区。在往酒店去的路上,不少第一次来香港的人都好奇地趴着窗户看,对街景议论纷纷。
“呦,这就是香港?也不咋滴嘛,比不了上海。”
“那是,我姑是上海人,49年那会儿,她男人要带她来香港,她怎么都不愿意。”
“为啥啊?那时候一张去香港的船票可值两条小黄鱼呐!”
“唉,还不是吃不了苦。她听人家说香港破烂,比不得上海摩登,死活不愿去。她男人拗不过她,两人只好分开了。”
“那她现在后悔了不?”
“哼!你说呢?”
“不过你看,香港人穿得是时髦多了。你看你看,还有人穿旗袍、穿高跟鞋呐!真漂亮。”
“漂亮有什么用,我们也就看看。”
“那是,我们又不能买,买回去了也不能穿。”
“就这种衣服,谁要是敢穿,非得让人当资产阶级毒瘤抓起来。”
于凤霞和崔蘅芝都不是第一次到香港,因此没有其他人的大惊小怪。她们坐在一起,许是感染了维多利亚港上吹来的清新海风,两人的心情都好了许多。于凤霞不紧盯着抱怨安忠良了,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近几天的行程。崔蘅芝的眉头也不在蹙着了,舒展开来,唇角浮起了浅浅的笑。
安景明和范专员坐在一起,卫立国陪着站在一边。三人一本正经地商量事情。
林蔓独自靠窗而坐,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弥敦道、油麻地、长沙湾道……
这些街比上海的街窄,楼房商铺亦不如上海的漂亮高大,远没有十里洋场万国建筑博览群的浩然气势。可是这里,有着现在上海所没有的色彩,生机勃勃、五彩斑斓……
考察团入住的半岛酒店,位于尖沙咀梳士巴利道。这里面对维多利亚港,中层的房间可以看见海景。
按照惯例,范专员包下了酒店中间的一整层。
崔蘅芝入住的第一件事,便是拉着林蔓去游泳。林蔓没有游泳的准备,推托说没泳衣。崔蘅芝不以为意地笑,变魔术一样,从行李箱中拿出了一件连体泳衣,送给林蔓。林蔓略扫了眼泳衣的logo,不禁暗叹:呀!竟然是香奈儿的。
“这是我年轻时候买的,没穿一两次,你就先凑活一下吧!”崔蘅芝大方地说道。
泳衣有了,林蔓就再不好推托了。于是,她跟着崔蘅芝去了半岛酒店的泳池。对半岛酒店,崔蘅芝熟门熟路。在游完泳了之后,崔蘅芝又带着林蔓去做水疗。一顿折腾下来,当林蔓舒服得浑身松软后时,外面的天色已黑,崔蘅芝又带着林蔓去吃西餐了。
想起高毅生担忧的事,林蔓深深地觉得那实在多余。
自从到了香港以来,崔蘅芝压根不用她陪着找乐子。恰恰相反,崔蘅芝如鱼得水,自顾自地就眉头舒展,心情大好了。
第二天一早,崔蘅芝“砰砰”地敲开了林蔓的房门,让林蔓赶快打扮一下,她要带她去吃早茶,之后去看电影。
“快点快点!你随便穿两件衣服就好了,反正都难看。等吃完早茶,我都给你换一身新的。”崔蘅芝轻笑地催促。
林蔓慵懒地揉了揉头发,打了个哈切,随口问道:“阿拉不是考察团吗?能这样到处玩?”
崔蘅芝道:“我们玩我们的,他们办他们的事。安景明一大早就带人出去了。他交代过,这两天随便我们怎么逛。”
从崔蘅芝的话语中,林蔓得了一个信息,原来这次考察团隐藏的任务,是由安景明进行。这正合林蔓的意,很显然,要顺利得逃走,最好不要有安景明和特勤队盯着。如果总跟他们混在一起,束手束脚,林蔓恐怕直到回国的那天,都寻不到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林蔓让崔蘅芝先去楼下等。当她收拾完毕,赶到楼底餐厅时,于凤霞等其他人都已经聚齐在了门口。
范专员一看人齐了,立刻号召大家上车。
林蔓又是走在所有人的后面。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回头看她。她不以为意,加快了两步,走到男人前面。两人擦肩而过时,林蔓无意中瞥见男人的衣服里别着枪。林蔓猛然惊醒,原来即便是单纯的游玩团,特勤队也专门派了人监视。许是生怕有人串通特务,又许是担心有人逃港……
“小蔓,快过来。”崔蘅芝择了个靠窗位,让林蔓坐在身边。
林蔓不动声色地坐下,佯作对男人是特勤的事毫不知情。
巴士车载着“游玩团”四处游逛。正如崔蘅芝对林蔓说的那样,先是去油麻地的美都餐室吃早茶。之后,大家又去逛百货公司买衣服。香港百货公司的货架上,商品琳琅满目,大家看得应接不暇,大买特买……
崔蘅芝买了许多东西。她从不问价钱,看见喜欢的东西就径直掏钱。林蔓跟在崔蘅芝身侧,帮着拎大包小包的东西。表面上,她心情不错,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可实际上,她心里一直暗暗地发愁,脑子里一刻不停地思量着该怎么逃港……
江城是不能回去了。指不定虎子妈和虎子会一直赖在五钢厂门口,非要见到她不可。她心知不能让这两人见到,否则身份一旦曝光,就什么都穿帮了。
那么想法留在香港?谈何容易,特勤队的人一直警惕地跟着。万一逃港没成,又被抓回去,那也一样是什么都完了。
林蔓左右为难,迟迟拿不定主意。她一次又一次地想出了对策,但细想到其中的漏洞,她又不得不一次次地推翻。
就这样,她心不在焉地陪着崔蘅芝玩了好几天。
这天,“游玩团”一行人去北角附近的国家剧院看电影《女侠黑玫瑰》。这是一部武侠片。对于在国内看惯了革命片的众人来说,不可谓不是件新鲜的玩意儿。
崔蘅芝和于凤霞看得聚精会神。
林蔓满心满眼都是逃港的事。大荧幕上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她没看进去半点。蓦地,她正又想着逃港的事出神,恍然目光扫掠过前排座位上的人,注意到了一个神色异样的女人。黑暗之中,她也没有在看电影,而是在东张西望,好似在焦急地找寻什么机会。
林蔓认识这女人。她是安景明的随行俄语翻译沈风仪。今天安景明应是没有用到她的地方,所以没让她跟着。
沈风仪坐立不安了好一会儿。倏地,她腾地站起身,直往放映厅的侧门冲去。旁人以为沈风仪是急着去厕所,都没在意。可林蔓却发觉了沈风仪的意图。她生怕她的计划被沈风仪的蠢笨行径给破坏了,忙站起身,快步紧跟了上去。
沈风仪冲出放映厅后,径直奔向厕所附近的小侧门。林蔓进放映厅时,也注意到了这个侧门。按照老式电影院的构造,这个侧门应该直通电影院的后门。
“你想去哪里?”
就在沈风仪握住侧门把手,将要打开侧门之时,林蔓追到了她的身后。在拉住沈风仪的同时,林蔓伸手狠狠关上了沈风仪正开启的门。门只开了一条缝,又被猛地关上了。
沈风仪慌地回头。林蔓捂住了沈风仪的嘴,迫使沈风仪咽下险些出口的惊呼。
“你自己看!”林蔓沉声道的同时,轻轻打开了侧门。
透过门缝,沈风仪看见后门的楼梯口竟站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也是考察团中的一员。
林蔓道:“你知道,你刚才冲下去的结果是什么吗?他们不但会逮捕你,或许还会立刻取消这次行程,勒令大家提前回国。你又知道国内等着你的是什么吗?”
沈风仪听得后怕,怔地说不出话。
林蔓道:“是对你叛国行径的审判。”
“这次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不想错过。”沈风仪虽然吓得魂飞魄散,但又一思量,不甘心的渴望立时又占了上风。
林蔓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你要真想逃港,那就必须听我的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