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不悦, 当即就要把人轰出去。
林蔓拦住了秦峰,悄声道:“他们这么多人。你和他们吵起来,不管占不占理,吃亏的人都是你。”
秦峰皱眉:“可他们提的要求也太过分了。凭什……”
秦峰气得急了,说话的声音不禁大了起来,引得老妇一众人看过来。林蔓忙对秦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老妇一众人在等林蔓和秦峰的答复。
林蔓拉秦峰到一边, 轻声道:“这家人摆明了耍无赖。你知道他们都会做什么吗?”
秦峰无奈地笑:“我抓的要么是特务, 要么是要犯, 哪里见过这样的人。”
林蔓道:“我们一旦拒绝了他们, 他们立刻会在你家门前撒泼打滚。他们不求结果,只求引来其他人的围观, 造成恶劣的影响。接着,他们会向你的上级反应,也会跑到五钢厂, 找我的领导反应, 迫使他们表态。”
秦峰道:“表什么态?”
林蔓道:“如果你的领导要你发挥牺牲精神, 务必娶了她,你打算怎么办?现在不都号召大家要舍己为人吗?”
秦峰毫不犹豫道:“那我就打辞职报告,不干了。这种事情怎么能牺牲。”
林蔓轻笑:“放心吧!我有办法, 不会让你前途尽毁。”
“你想怎么做?”秦峰担心林蔓, 显然对方有一大家子人,个个都不是善茬。他想让林蔓回家,由他来处理这桩莫名其妙的烂事。
林蔓道:“那个女人既然是精神病,就自然该去精神病该去的地方。”
说罢, 林蔓附耳对秦峰交代了一句话。秦峰听后,断然拒绝:“不行,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林蔓笑道:“拜托,秦公安,你看我像好欺负的人吗?我让你这样做,就一定有我的道理。”
“你们商量好了没有?”老妇一众人等的不耐烦。有人自说自话地找椅子坐下,还有特别不讲究的人已经进了里屋,坐在了秦峰的床上。
林蔓转头冲老妇笑道:“秦峰要去给你们买些汽水。”
话毕,林蔓不由分说地推秦峰出门。
秦峰犟不过林蔓,只好交代了住在隔壁的同事,让他们时刻紧盯着家里的动静,一旦察觉有不对劲的地方,马上冲进去,务必要保证林蔓的安全。他再三嘱咐完毕,才骑车赶回局里,办林蔓交代他做的事。
“其实用不着这么客气,只要你能答应那件事,我们一家人都会感谢你!”老妇可怜兮兮地说道,俨然一副弱者姿态。
“那么如果我和秦峰都不同意呢?这里的街坊都知道,我和他就要结婚了。”林蔓倚灶台而立,闲闲地看向老妇一众人。老妇坐在椅子上,身后围着一大群人。而林蔓仅单独一个,对峙起来,无不有些以寡敌众的味道。
老妇身边站了一个壮实的妇女,她不同于老妇的可怜乞求,上来就对林蔓理直气壮地指责道:“你这姑娘怎么就是不听啊!你有工作有相貌,还能再找个好对象。可是我们家的侄女呢?她现在就认秦公安。让你发扬下精神让给她,能怎么地?”
有个三角眼的男人始终站在老妇身后。他撇了撇嘴,径直接过了壮实妇女的话头,粗声道:“你们还跟她废话什么?像她这样自私的人,我看也配不上秦公安。咱直接去找他们领导,像这种事,咱人民政府必须得为咱做主。”
对一车扑面而来的无赖话,林蔓都无动于衷。
她不气不恼,待众人把话说完了,才冷冷地开口道:“你们闺女那个病是秦峰造成的?”
林蔓话音刚落,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有人四目相对,有人心虚地低下了头。
老妇无言相对,索性哭出了声,颤颤巍巍地哭诉:“我闺女可怜啊,我闺女太可怜了!”她哭的稀里哗啦,一连串的话下来,执着着重复着这一句话。周围的人们都被老妇感动了。他们有的给老妇擦泪安慰,有的忍不住也跟着哭。一众人悲悲戚戚,很快拥做一团。
林蔓闲看在一边,面无表情。恍惚间,她错觉自己才是欺负人的那一个。
看了一会儿,沉默了一会儿,林蔓长叹了口气,好像终于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这样吧!让你闺女过来,要是她真像你说的那么可怜,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老妇惊喜地抬头,以为终于有了转机:“你真能愿意?”
林蔓轻叹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女儿要是真的可怜,我怎么会生不出一点同情心呢?”
林蔓态度真诚,言辞恳切,以至于老妇对林蔓的态度软化深信不疑。她立刻叫人领女儿过来。
林蔓泡上了一杯热茶,茶里撒了一大把茶末。这茶是她准备给女人喝的。她预备女人来了以后,一定要单独和她谈一谈。
秦峰回到局里,依照林蔓所交代的话,邀请马队长到家里吃饭。
马队长向来器重秦峰。他一听是秦峰对象要请他到家里吃饭,立刻欣然答允。同时,秦峰还邀请了一众同科的同事。
大家说说笑笑地结伴走出公安局大楼。回家的路上,秦峰心里念着林蔓,故意将车骑得飞快。大家都笑秦峰是急着回家见对象。秦峰不反驳,只暗暗地加快了速度。转眼间,他们陆续骑进了巷子,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停在了秦峰的家门前。
秦峰家的门前围了许多人。有人在看热闹,有人在歇斯底里地叫嚷,由于嚷嚷声中夹杂着抽噎,使得人们根本没法听清那人嚷的内容是什么。
秦峰跳下车,忙拨开人群找林蔓。屋里的林蔓看见秦峰,快步跑出来,直扑进秦峰怀里。
“出什么事了?”马队长看见林蔓脸上有泪痕,又一副吓得惊慌失措的模样,以为有人欺负了林蔓,忙要为她做主。
林蔓泣诉道:“刚才有一帮人来家里做客,说是新搬来的邻居,想来坐坐。我怕耽误了请你们吃饭,就让秦峰先出去,请你们过来。然后,我一边做菜,一边陪那些人说话,看时间不早了,就请他们先回去。谁知道……”
“后来怎么了?”马队长焦急地问。
林蔓道:“老太太的闺女来了。她进来以后,说要找我谈话。我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想着大家是邻居,兴许真有什么要紧的事,那就谈谈吧!谁成想一谈,她就对我……”
“然后怎么了?”秦峰也问。
林蔓道:“她就对我动刀子了,说要杀我,幸亏有人及时冲进来,才没出大事。”
秦峰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向林蔓确认是不是真没有受伤。
老妇听到林蔓的讲述,气得冲出人群,向马队长辩解:“天地良心啊!这个姑娘简直睁着眼睛说瞎话。要不是她说了一通话,我闺女能拿刀捅她?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假惺惺地递茶给我闺女,还当着我闺女面削苹果……”
马队长道:“这么说,你也承认你闺女持刀意图伤害她了?”
老妇错愕,莫名地承认了女儿的罪行,让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可以作证,确实是这样,马队长。”一个公安从屋里走出来,他刚刚把女人制服住,用手铐铐在椅子上,由另一个同事在看守着。这两人就是秦峰出门时交代的人。他们一直密切关注秦峰家的动静,当听见里面传来骚乱,立刻不由分说地冲进门,恰好撞见一个疯女人朝林蔓捅刀子。他们当场就将她制服住了。
马队长感到为难。一方面,按照规定,他必须要将女人带回去问话;而另一方面,女人的亲戚将他团团围住,告诉他女人是疯的,这让他下不了手,生怕被扣上一个欺负弱势群体的大帽子。
“马队长,这女人怪可怜的,反正我也没事,就算了吧!”林蔓见马队长拿不出决断,便主动退让了一步,既让马队长有台阶下,也不让旁边围观的人觉得他们欺负老妇一家。
“既然这样,那大家就各退一步,算了吧!”马队长暗中庆幸林蔓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没有不依不饶。否则大闹起来,恐怕对秦峰的前途也不大好,因为事情总归是发生在秦峰的家里。
林蔓和马队长都退了一步。这让老妇又神气起来,连着她的亲戚们也都大变了脸色。他们再不像刚才一样委曲求全地向马队长求情。顷刻间,他们调转势头,转而又以受害者的姿态让马队长做主。
老妇哭嚎着拉住了马队长:“公安同志啊,我那闺女可怜啊,年纪轻轻疯了,她喜欢你们局的秦……”
林蔓抢断了老妇的话,语重心长地劝马队长道:“队长,你也看到了,这个女人一旦发疯,轻了可能伤害自己家人,重了也会伤害到外面的人。虽然我不追究,但是难保她将来不会再惹出别的事。”
马队长点头道:“你说的话有道理!万一真把人家伤出个好歹,那事情就大了。”
林蔓继续道:“所以,还是该把她送到医院去治疗吧!这样你们放心,她也能治病,对大家都好。”
林蔓的话一出口,立刻引起了周围旁观人的议论。
“也是,这个疯子会伤人,可不能让她满大街跑。”
“疯子杀人都不犯法。万一哪天看我不顺眼,杀了我,那我可不是白死了。”
……
老妇一家人未料到风向骤转。他们纷纷为女人辩解,奈何得不到一点支持。
马队长也感到后怕,今天亏了林蔓没事,要是有事,这可又是个棘手的难题。
马队长吩咐道:“先带回局里吧!马上给她联系医院。”
老妇不服,她的一众亲戚们都不服,可奈何马队长心意已决。未免将来惹出更多事端,马队长坚持让人带走了女人。老妇一家人又哭又闹,撒泼打滚地阻挠公安带走女人。无奈,马队长只好让人将他们一起带回局里去。
林蔓和秦峰站在人群里,眼睁睁地看着众公安带走了女人一家。
对着女人和老妇的背影,人们指指点点,纷纷说出了一早听来的事。
“哎呦我去,可算是走了,他们刚搬来那会儿,我提心吊胆了好几天。”
“你认识他们?他们是怎么回事,那女人怎么疯的?”
“那个老太太男人早死了,家里帮着她带大了女儿,对这个女儿啊,是百依百顺,不管想要什么,他们倾家荡产也要给她弄来。”
“这可不容易,这闺女运气好,碰上个这么好的人家。家里人不嫌她拖油瓶,居然还都帮衬着,多难得啊!”
“唉,只可惜,坏就坏在他们太宠她了。从小啊,她想要什么都有,结果性格就变得一塌糊涂。我外甥女跟她是同学,有次她看上了我外甥女的衣服,非要我外甥女脱下来给她。我外甥女不干,那衣服是她妈拖人从上海买来的,哪儿能随便给。她见我外甥女不顺着她,竟然直接动手抢,两人打了起来。你品品,两人都十四五岁的姑娘了,还为这事打架。老师叫了家长到学校,他妈不但不向人道歉,还理直气壮地说是我外甥女的错,她妈说她从小死了爸,身世可怜,要我外甥女把衣服送给她。”
“后来呢?给了没?”
“唉,老师哪里见过这样无赖的人。她怕他妈闹大,就劝我外甥女发扬精神,把衣服送了呗!我外甥女没办法,只好听老师的话,哭着把衣服送了。为这事,她难过了好长时间!到现在都没忘。”
“那她又是怎么疯的?”
“她工作以后,看上了一个男公安。可人家已经有爱人了,不能跟她好。她又哭又闹,她妈和她全家人也帮着她,闹去了人家单位。人家没法子,为了躲她,申请去了外地县城工作。这女人第一次想要东西没要到,受不了刺激,就疯了。”
听完了女人疯的前因后果,林蔓和秦峰面面相觑。待众人都散去后,林蔓和秦峰回家,一边收拾满屋的狼藉,一边谈起片刻前发生的事。
“那个老太太溺爱女儿成这样,也不知道该责怪她,还是该可怜她。”秦峰无奈道。他犹记得疯女人被带走时,老妇简直激动地要和马队长拼命。
林蔓道:“这些年里,她为了溺爱她的女儿,说不准伤害了多少人。她对女儿的溺爱是建立在对别人的伤害上。依我看,那老太太一点也不值得可怜。要说真有人值得可怜,也只会是那个被她抢了心爱衣服的女孩子,还有那个因为他们无理取闹,搞前途尽毁、一家子去了县城的男公安,甚至那个被她养废了的疯女儿,都比她值得可怜。”
“对了,小蔓,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秦峰想起林蔓很少提到家人,除了那次向他坦白真实身份时,只略说了两句。他忽的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会把林蔓教导的这样与众不同。
“我的母亲……”林蔓低下了头,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她教导我的方法像养蛊。”
秦峰不解:“我不明白。”
林蔓沉默了片刻,蓦地笑了:“忘了我刚才的话吧!和你开玩笑的。”
秦峰点头:“是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林蔓冷哼:“是啊,哪里有这样当母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