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爱娣这才明白, 原来林蔓安排两个弟弟去五钢厂,就等于是搁了两个人质在手里。她有些犹豫,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弟弟的问题虽解决了,可是老钱的事还没完呐!要是什么都没捞到,就把孩子的户口还回去, 那钱敬文不得跟她拼命?
韩爱娣低头不语。
韩父韩母先坐不住了。女儿女婿算得了什么?儿子才是第一要紧!
韩母拍打韩爱娣道:“还想什么呐!那可是你亲弟弟, 难道你不管?”
韩父生怕林蔓真让两儿子停薪留职, 一改片刻前同韩爱娣一样的无赖德性, 好言对林蔓说道:“姑娘!我们商量一下,有什么条件, 你尽管提!”
林蔓轻笑:“那个孩子呢?让他出来。还有,你们要配合我迁走他的户口。”
“行,行, 都听你的!”韩父满口答应, 但凡能保住儿子的好工作, 他愿意做任何事。
韩父转头推搡了韩母一记:“还愣着干啥,快把那孩子领过来。”
“爸!你咋这样,老钱要知道了, 非得跟我离婚不可。”韩爱娣急地喝阻道。
韩母顾不上女儿的委屈, 立刻小跑出屋,直奔后山。不多一会儿功夫,她拉回了一个黑魆魆脸的男孩儿。
“呐,这就是你要的人。”韩母狠推钱平给林蔓, 算是交差。
林蔓上下打量钱平。钱平双眼无神,身量不高,瘦得像竹竿。他脸上的皮肤许是受多了日晒的缘故,黑得像煤炭。
林蔓不由得想起钱易生桌上相片里的钱平。那里面的钱平,白白净净,眼睛灵动,穿一身高级的小洋装,跟她面前的钱平相比,根本判若两人。
“这孩子的衣服呢?”林蔓看钱平一身破衣,从上到下,乃至脚上的布鞋全有洞。她记得钱易生和钱敬文吵架时曾提到,有给钱平送来过衣服。按道理,钱平没道理穿得这样寒酸啊!
韩父韩母尴尬地低下头,朱明辉轻推了林蔓一下,示意她往外面看。
门外头,正有两个穿新衣服的小孩在玩耍。极其突兀的,韩家的房子虽然破旧,但这两个孩子身上穿的衣服竟都是高级货。其中一个孩子脚上的鞋子明显大了,为了能让他勉强穿上,有人给他的鞋里塞上了厚厚的鞋垫。鞋垫剪得参差不齐,加了数层,一直露出了鞋帮。
林蔓冷瞥了韩家几个大人。韩父,韩母,还有一言不发的韩爱娣,纷纷心虚地避开林蔓质问的眼神。
“孩子,我们走吧!回家。”林蔓轻拍了钱平肩膀一下。钱平好像知道林蔓是带他离开的人,乖乖地跟在林蔓身后,走出了韩家。
林蔓一行人走出院门时,院子里玩耍的小孩忽的冲进屋里,朝大人们发作。
“钱平要去哪里?我们也要去。”孩子娇声道。
“他回省城了。别管他,我们过我们的。”韩父觉得好没面子,气呼呼道。
“我也要去,为什么他能去,我们就不行?”一个男孩心生不满,“哇”地嚎哭出声。
韩母赌气道:“没什么了不起,将来你爸在江城立足了,一样也能带你去城里。”
孩子不依不饶,哭得声音更大:“我不干我不干,我现在就要去。”
吵闹声在身后越来越远。渐渐的,完全听不见了。
走出村子,钱平忽的停下脚步,站在高一些的土坡上,回望老韩家的破砖房。
林蔓一起站停下来,对钱平说道:“别看了,你以后再也不用回那里了,我会把你送回你爷爷那里。”
听到“爷爷”两个字,钱平眉宇舒展,真诚地咧开嘴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这是他跟着林蔓走出来以后,第一次展露笑容。
钱易生没想到林蔓还会回来。
“小林同志,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那件事没得商量,你们高厂长……”钱易生滔滔不绝,极力对林蔓表明立场。
林蔓微微一笑:“钱总工,今天我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钱易生不解:“不是这事,还会是什么?”
林蔓轻笑,退步打开房门,朱明辉领着钱平站在门外。门一打开,钱平就激动地扑进钱易生怀里:“爷爷!”
钱易生热泪盈眶,不可置信地看着钱平,又看林蔓:“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蔓笑道:“钱总工,这孩子的户口迁出已经办好了,你这边再办个户口迁入,他以后就能正式跟着您过了。”
从林蔓的手中,钱易生颤巍巍地接过了钱平的户口迁出证。他胸中涌上一股热流,有失而复得孙子的激动,有看出孙子吃了许多苦的心疼,还有对林蔓的无限感激。这份感激,让他由衷得想做些事情来报答林蔓。
“说吧,小林同志,有什么事是我可以为你做的?”钱易生安顿好钱平后,邀林蔓坐下,真诚地问道。
林蔓环顾了一眼钱易生的办公室。尽管钱易生的办公室不大,但据说,这是整个708采光最好,亦是面积最大的一个房间。其他的房间,她经过时曾经扫掠过,一个个更加狭小的房子里,无不是窝着满满一屋研究员,各个弓背弯腰,像足了忙在蜂窝里干活的工蜂。
林蔓略一思量,开口说道:“我明白,要想您辜负所长的情谊,转到五钢厂来工作,一定是件特别为难的事。看得出来,所长已经在职责范围内,竭力为您提供最好的工作环境。”
林蔓的开场白让钱易生感到意外。他没想到林蔓一上来,竟是先夸一通708的所长。要知道,死活不放人,可一直都是所长的意思。林蔓对所长没有丝毫怨怼,反倒能站在所长的立场,为所长说话。这样一来,不觉得间,钱易生对林蔓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层。
“小林同志,我明白你的难处,高厂长让你过来,你没办成事,就这么直接回去,肯定不好看。这样,但凡不是让我转到五钢厂,其他的事情,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为你做。”钱易生又退了一步道。
林蔓轻笑:“钱总工,其实如果您要是真心愿意帮我们五钢厂,倒也不用非要您转出708研究所,还另有一个折中的办法……”
钱易生惊喜道:“果真要有这样的办法,我一定义不容辞!”
林蔓和钱易生在谈话的时候,朱明辉就站在门外。
来之前,朱明辉曾好心地提醒林蔓:“钱易生那个人原则性很强,要是你帮他这么大忙,他还是不愿意答应,你怎么办?”
林蔓道:“你知道钱易生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朱明辉不语。林蔓自顾自地道:“他太重情义。他说不离开708研究所,一是因为所长同他是同学,二是因为所长促使了他回国效力。这两点对于钱易生来说,都是莫大的情义。那么有什么事情,会比这两件事,更让他觉得欠了别人的人情债,一定要还呢?”
朱明辉恍然大悟道:“他的孙子?”
林蔓点头:“这点是我从他桌上撕了一半的相片猜到的。他那么讨厌儿子,却要把那张相片留下来。为什么?因为孙子也在上面,所以他宁愿将剩下的一半压在玻璃板下,也舍不得扔掉。”
朱明辉道:“可是,你认为他会因为钱平而背叛708所长?”
林蔓摇头:“不,我不需要他这样做,我会为他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让他既可以留在708研究所,又能为五钢厂效力。”
说罢,林蔓胸有成竹地笑了。朱明辉猜不透林蔓的办法,因此好奇地等在门外,看林蔓是不是真的可以办到。过去曾有许多人想挖钱易生过去,朱明辉时有耳闻。那些人几乎用尽了一切的法子,都没有成功,朱明辉觉得难以置信,那么多人都办不成的事,到了林蔓这里,莫非就能解决了?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钱易生送林蔓走出办公室。
钱易生客气地向林蔓握手告别:“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林蔓回道:“过一两天,我们厂的刘秘书会联系您,后面的事,就多麻烦您了!”
“钱易生答应你了?”走出708研究所后,朱明辉迫不及待地问林蔓。
林蔓道:“嗯,我对钱易生说,让他每星期抽两天来五钢厂。”
朱明辉不解:“这样就足够了?”
林蔓道:“五钢厂去年从全国招了许多技术人才,其中不乏大学生和留过洋的人。后面,厂里会从这些人里挑选出十几个最优秀的人,组成一个小组,由钱易生来带。”
“我明白了,你改让钱易生帮你们培养人才,这样的话,既不用钱易生离开708研究所,而钱易生带出来的学生,又可以为你们五钢厂所用。”朱明辉不得不佩服林蔓的办法,真是一举两得。
林蔓笑道:“反正,我们高厂长想要的是能做事的人,而不是非要钱易生。这样一来,大家都如愿。”
办妥了钱易生的事后,林蔓一刻也不多留,当即退了招待所的房间,赶去火车站买回江城的车票。
朱明辉送林蔓到站台。因为在省城的几天里,林蔓得了朱明辉不少帮助。上车前,林蔓向朱明辉表示感谢。
“下次你来江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可以来找我。”林蔓笑道,礼尚往来,她并不是个吝啬的人。
汽笛声又一次催促地响起,朱明辉推林蔓上车:“其实,要不了多久,我们或许就在江城见了呢!”
汽笛声响得刺耳,林蔓没听清朱明辉的话,车子便已经开起来。她从车门探出半个身子,向朱明辉喊道:“你说什么?”朱明辉微笑着站在原地,朝林蔓挥了挥手。他的身影,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