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定了房子后, 林蔓去房管所签了租房合同,交付了租金。
房管所的许干事给了她一张经租房凭证,叮嘱她记得每月付租。房租不贵,一月只要5元钱。她觉得价格还算可以,满口答应。
赵德不顾冯爱敏的反对,执意和郭爱红结婚。赵里平的家里, 天天打成一锅粥, 吵嚷的声音半个平房区的人都能听见。
赵里平天天坐在门前长吁短叹, 林蔓告诉他要搬走时, 他略略点了下头,摆了下手。
“对不住你啦, 小林,这些日子家里实在乱的不像样。”
林蔓问道:“婶子还是不同意德子和小郭的事?不是说,他们的结婚报告都打了。”
赵里平叹道:“你婶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其实娶谁不是娶, 我看那小郭人挺好, 她爸妈是肉联厂的干事, 跟我们也算门当户对。”
林蔓也不觉得赵德娶郭爱红是坏事,奈何,她到底是外人, 实在没有发表意见的立场。于是, 她只对赵里平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安慰话,告知了他自己要搬走的日子。冯爱敏和赵梅天天忙着在赵德的婚事上折腾,她思来想去,未免自讨没趣, 便也不当面通知她们了。
搬家当天,一大清早,秦峰就推了自行车站在门口等。
林蔓的家当不多。一个大红蓝编织带里装了从上海带来的衣服用品,一个随身的挎包里装着身份证件和粮本粮票,这些就是全部。
林蔓走时,家中没有人,只有赵里平送她到门口。
秦峰接过林蔓手里的编织袋,用细绳扎实地绑在车后座的一边。
林蔓回看住了些时日的房子。很奇怪,她刚住进来时,觉得这里简陋又破旧。后来住着住着,她习惯了,倒也不觉得什么了。现在突然要走,她重又觉得这里房子破旧得厉害。但是现在的破旧,又不同于刚开始时的寒酸,莫名的,还多添上了些许温情、些许习惯带来的不舍。
秦峰骑车载着林蔓离开。赵里平踱步跟着跑了两步,冲着林蔓的背影,好声说道:“以后有空就来坐坐。”
林蔓朝赵里平挥手告别。
赵里平站在僻陋的巷子里,呆呆地望向林蔓离去的背影。和林蔓刚来时相比,他一早的康健硬朗已全无踪影。他的头上平添了数根白发,眼角额头上的皱纹多了、也加深了,就连一向直挺的背脊都弯了。
赵里平的憔悴,让林蔓有些心酸。因为赵德的婚事,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
到了码头,林蔓跳下车。她和秦峰一起推车上渡轮。
渡轮开启,她指着远处江对岸的一座塔楼问秦峰:“那是什么?”
秦峰遥望林蔓所指,回道:“是听风楼,古人造了用来听桃花江上的潮声。”
江上翻起一波大浪,打得渡轮狠颠,船上的人跟着摇来晃去。许多没有站稳的人,都是靠着拉住栏杆或扶手,才不至于失足跌落江心。
秦峰一手扶车,一手拉紧林蔓。又一个大浪打来,船猛地歪斜向一边,船上的人们不得不跟着涌过去。林蔓在他们的簇拥下,重重地跌进秦峰怀里。秦峰本能地揽住林蔓,猝地感受到异样的软香温玉,他慌地松手。林蔓抬头看他,他不敢直视林蔓,撇过了头去,以掩饰眼里骤起的无措。
从江南码头到文化宫的路上,秦峰一直无话。车子最终停在南区48号楼下,林蔓上楼开门,秦峰跟在她身后,拎行李进屋。
房子空了许久,屋里的不少东西已经坏了。
门槛翘起了头,以至于开关门困难。木床断了两根板,需要钉补。天花板上的灯忽明忽暗,看来不是接触不良,就是急待更换灯泡。
秦峰的自行车前筐里有工具包。进屋后,不等林蔓说话,他便脱了外衣,“叮叮当当”自觉地修补开了。林蔓向房东借了热水,泡了杯茶,放在秦峰手边。秦峰正忙着敲钉子,头也不抬,匆匆地喝上一口茶后,又继续埋头“叮叮当当”地干活。
林蔓租的房子位于三层小洋房的最顶楼,一居室,厚厚的灰尘落了满屋。无论林蔓开门还是开窗,迎面都会扑来厚厚的灰尘,呛地她直咳嗽。
林蔓挽起袖子,用毛巾裹了头发,开始大扫除。自小,她的母亲就要她用做家务换零用钱。对于她来说,这点小活根本算不了什么。
灰尘先用干抹布抹一遍,再用湿布擦净。扫地之前,先撒一些水,未免清理时弄得尘土飞杨。拖地一定要放在最后。木地板虽然已经斑驳地掉了漆,但因为材质是上好的柚木,林蔓还是跪地用柔软的抹布再擦了遍。
当一切清扫完毕,窗明几净。天色黑了,秦峰那边厢修好了灯。站在门外,林蔓看见幽暗的屋里亮起昏黄的灯,听着秦峰敲击床板的“咚咚”声,心里说不出的恬静踏实。
“再钉上一块板就好了。”秦峰说道。
林蔓轻笑:“那我去炒菜烧饭。”
秦峰点头,目不斜视地盯着手里的板子。林蔓出门去借蜂窝煤,他抬头瞥了眼林蔓的背影。不多一会儿,听见外面传来林蔓生火做饭的声音,闻见阵阵菜香,他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心里满是称心的如意。
林蔓去供销社买了三样菜,萝卜、茄子和豆角。用门口的小煤炉,她炒了一碟萝卜丝,又炖了一盘茄子炖豆角。煤炉的边上还有一个小炉子,炉子上有铝锅。在炒菜的同时,她用铝锅烧饭。棺材里还有不少大米。趁没人时候,她取出了小半袋,藏在门后,留备想吃的时候,就舀上一碗。
秦峰忙完一切时,林蔓已经把烧好的饭菜摆上桌子。他站起身,接过林蔓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把脸和手。坐到桌前,他先夹了一筷子萝卜丝。萝卜丝脆爽又可口,他点了下头,再去尝茄子炖土豆,味道亦是一样的鲜咸美味。忙了一整天,他的胃口出奇的好,就着两样小菜,他大扒了三四口饭。
林蔓只稍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她轻笑着看秦峰狼吞虎咽地吃完饭菜,默默地倒上一杯茶水,推到秦峰手边。
房门大开,林蔓坐在屋里,能听得见来自楼下的吵嚷声。有人在放收音机,听晚7点档《红星闪耀》的新闻节目;还有人在谈话,南方的吴侬软语与北方的豪爽官话此起彼伏;有人在拉二胡,胡弦“咿咿呀呀”得响,唱不尽的悲凉凄怆……
秦峰喝尽杯里的茶,起身拿起外衣,向林蔓告辞离开。
林蔓送秦峰下楼。楼外的巷子里漆黑一片。若不是有几扇亮灯的窗户照亮,伸手不见五指。
林蔓站在巷子口,望着秦峰骑车离去。莫名的,眼见着秦峰的背影渐渐消失,她的心蓦地悬起来。她转过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回走,想到家里空无一人,不禁隐隐地感到了些许怅然。
铃~~~
快走到家门前,林蔓听见身后有自行车铃响。她猛地回头,皎洁的月光攀上了藏蓝色天幕,银色的月辉倾洒下来,耀亮了秦峰英俊的面容。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秦峰眨了眨含星的眸子,嘴角勾起爽朗的笑。
林蔓来不及换鞋,穿着拖鞋径直坐上秦峰的车。秦峰自行车头的铃声再又响起。
铃~~~铃~~~
秦峰车子骑得轻快。不多会儿,他载着林蔓出了巷子,上了大道,沿着江边骑了些许时光,最终停在一座塔楼前。塔楼孤零零地立在江边,四周荒僻,塔后唯有几棵歪脖子枯树。
“这里是?”林蔓仰看塔楼。这座塔楼显然已经有些年月,底层的双开大门半敞,楼上的额坊、栏杆、窗子,无不是破败不堪。
秦峰推开塔门,领着林蔓走向楼顶:“这里就是听风楼。”
“什么人会在这里建楼。”林蔓上到楼顶,推开挂蛛网的窗子。夜晚的桃花江浩渺无际,一浪挨着一浪的潮声扑面而来。
秦峰站在林蔓身后,笑说道:“相传是个好财的商人。他看这里西面能看城中万户、烟雨万家,东面能看江上波涛、峥嵘千里,所以在这里建塔建楼,供文人墨客、雅士闲人在这儿住宿,便于他们看江上日出。”
林蔓转身直面秦峰,笑说道:“你当我没读过“老残游记”?再说了,往往杜撰故事的开头,都有相传两个字。你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何苦诓我。”
秦峰低头凝看林蔓,沉声道:“历来江边湖边建楼,为的都是这些理由,怎么能算我诓你?”
林蔓移视线到江上,避开了秦峰眼里炙热的光,沉默了半晌,缓缓道:“说的也是,你这样的人,是不会诓人的。”
秦峰道:“那么你呢?”
林蔓笑了笑,无奈地摇头,走过秦峰身侧,径直下了楼。
秦峰站在楼上,看着林蔓从楼下的门里出来。
一出大门,林蔓就回望楼上,对上面的秦峰喊道:“秦公安,你抓过不少女特务,对于撒谎的女人,你应该看得很清楚才是。”
秦峰笑了,心里暗道:“是啊,但是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