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必信带着中了毒箭的道士拖拖拉拉的来到个能歇脚的地方,那道士刚才还玩世不恭的开着他的玩笑,现在已经明显感觉到肌骨松懈,身子也软了。妖皇的毒已经渗入五脏六腑了!
“喂!假道士,醒醒!”言必信轻轻拍他的脸,如果这人在这时昏厥过去,那么能苏醒的几率,可就微乎其微了!
“别吵,别吵……我醒着呢……”道士嘴唇泛白,他伸出舌来润了润。
“我只有些解毒的药,也不知对症与否,给你敷上了……希望赶紧有个通药理的人破阵出来,也好解此燃眉之急。”言必信说着,又给他封了一变血液、经脉。妖皇之毒入体后发作的很快,如果不是修者,可能在几个呼吸间就死于非命了。
那道士枕在他的腿上,轻声的“嗯”道。
“不过,我倒是有一点,挺好奇的,”言必信为了不让他睡过去,主动挑起话题。“你来闯妖皇之墓的目的是什么?也是为了夺那九天十地的传承吗?”
“哈,传承,”那道士抬起手,在他的膝盖上轻轻拍了一下。“我不过是个穷道士罢了,上无老,下无幼,光杆司令一个,要那传承做什么?”
听他这样说,言必信不由得抿唇笑了笑。“你这么说,我就更好奇了。”
“好奇什么?”道士明知故问,他动了动身子,尽量让自己的脑袋在那男子的腿上枕得舒服些。“我呀,才是最好奇的呢。我在未名教区域碰到了个算命的,他说我在东郊的墓地,会碰到我的‘命中注定之人’,我很好奇,就跟着人群来瞧一瞧。”说罢,那道士嘿嘿嘿的兀自笑了起来。
“和你是同行呢。”听言必信的语气,不知是赞同还是嘲笑。“那你,可找到那人了?”
“没有。”道士翻过身来,仰面朝上,嘴唇苍白地笑着。他眯眯着眼睛,就像是在心中盘算着什么鬼主意似的。“越是往后走,剩下的就越是这里最杰出的人。所以,我要一路闯到最后去,我的真命天女肯定就在那里。”
言必信沉默了半晌。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几次,那话都被他从喉头咽了下去。
“怎么,你觉得我是被骗了吗?”眯眯眼的道士狡黠一笑,露出半排洁白的牙齿。
“这是你自己说的。”言必信撇过头去。
“说的是呢,随便一个江湖道士,就拉着我算姻缘……不过呢”道士的话音一顿,语气忽然郑重了起来。“我倒不觉得有假呢,因为常人可是说,这未名教地区有仙!”
“仙?!”言必信被惊得一下子站起身来,道士的身子一个不稳,脑袋朝下往石台下面摔去。
“喂!”那人费尽力气,手指抠紧石台边缘,颇为不满的叫道。
“抱……抱歉啊。”言必信颇为不好意思的将他扶了上去,坐下身来。不过那道士的话的确让他的灵魂都颤了三颤:未名有仙,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是这样一个几乎被天下人周知的事情,却从没有人亲眼所见。就算真的有仙人在此,他也
是在狡猾地躲着他们,欣赏着那些被其愚弄的人演出一场场人间闹剧。
“你……见到过那个‘仙人’吗?”言必信声音有些颤抖地问。
“哈,仙人,那个人。”道士的声音带些怀念的说。“只要在未名教驻足过,都会遇到他的,可是在那短暂的‘遇见’时,却没有人能察觉到他的身份。他的存在如同理所当然,就像是凡间的灰尘一样普通,他会与你相见,言谈,评价,然后离去。但当你反应过来的时候,想要再去同时、同地,问那些熟悉他的人寻找他的时候,他们却都说不记得了。”
“不记得有这个人,不记得关于他的事情,那人存在得太过理所当然,所以他消失在人们记忆中的时候,也被看做是寻常之事。”道士说着,竟叹了口气。
“修改……人的记忆吗?”言必信被这样的论断惊呆了。
“何止是记忆,更是……灵魂呢。”道士枕着他的腿,翻过身,仿佛害怕一般,往他的身子处靠了靠。“多么残忍的方式啊。”
言必信垂下了头,仙途漫漫,仙意难测,有些事情不是他们这些肉体凡胎的人可以随意揣测的。
道士仰起脸来,睁开眯眯眼,露出了深棕色的深邃眼仁。他望着言必信,良久良久,而后,竟然忍不住“噗嗤”一笑。
“信了?”
言必信愣了一下。
“你很好骗啊,小兄弟。”道士得意的枕着他的腿,伸出手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言必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再一次被着假道士的歪理邪说给带到沟里去了!他气愤地将身子一抽,那道士还没回过神来,后脑勺便“当”的一声,磕在坚硬的石台上!
“有这说笑的力气,”他冷冷的站起身来,就要往深处走去。“看来你伤的还是不重啊!”
正说着,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听上去像是千军万马在奔腾一般,言必信略带惊讶的回头望去。
“这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有这么多人破阵而出了?”他心中思忖道。
“叶兄弟,你太厉害了,厉害到飞起!”不少人簇拥这叶阑往这边走过来,那中心的白衣长发青年人似乎也被这一戏剧性的转变搞得摸不到头脑。
“叶兄,太强了!吹爆叶兄~”
“吹爆我阑哥~”
宋不逾狠狠的瞪了那个腆着一张大叔脸、谄媚地大叫“阑哥”的人。
“你们……”那道士翻身从石台上下来,下意识的捂住了肋骨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毒也好了七七八八,但看样子还留着些隐痛。
“这位兄弟破的阵……强攻破的,可厉害了,是吧?”有个人得意洋洋的炫耀着叶阑,似乎在与言必信两人作比较,一个是公饱私囊的代表,一个则是先富带后富的典范。
“哼。”言必信暗自翻了个白眼,不去理会那些人的小肚鸡肠。他像是没听见那人聒噪的话一般,不动声色的扶起道士来,头也不回的往深处走去。
“喂,
你们。”闻人还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们。他用手肘怼了怼云飞,叫他上前看看去。
云飞很清楚当时的状况,那个穿着灰衲衣、十方鞋的道士应该中了妖皇箭上的毒,那种毒涂在箭尖上蓝盈盈的,云飞不清楚对于一个正常的修者来说,其毒性应该在什么等级。
言必信停下脚步,挑起眼梢来,带着敌意地怒视着云飞。后者停住了脚步。
“我们用不着你们假惺惺的‘关照’。”
“总得让受伤的人发表一下意见吧……”众人中有小声议论的,那声音传到道士的耳朵里,他苦笑一声。
“他受伤了,我能解毒,道理就是这么简单的。再说老师也不屑于为了人们的赞许扮演 ‘施恩’的角色。”云飞放低声音,心平气和的对他说。
“我的伴生物是药物,毒性已经被压制的差不多了,应该害不到性命。”那道士懒懒的抬了抬手,说道。
“你闭嘴。”言必信瞪了他一眼,完全不给他这个“直接受害者”发言的机会。
“虽然说我没有什么帮你们的理由,但未名教药医峰的人毕竟也在同一区域,我虽并非其中一员,但也不能徒为他们制造伤者吧?”闻人还耸了耸肩,露出一种“事不关己,无所畏惧”的表情。
言必信踌躇了一下。“你们……是未名教的人?”
宋不逾与叶阑对视一眼,而后试探地举起手来。
“你们未名教的人还真爱多管闲事啊。”言必信冷哼一声。
宋不逾抿了抿嘴唇,艰难地苦笑一下,悄悄地又放下手来。
话虽这么说,但言必信还是将道士放了下来,云飞坐在一边,引导玉灵芝为其清理体内的毒素,他便站在一旁,背对着众人,连脸都不愿意转过来。
众人围在周围,如闲来无事一般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些人并非真的愿意奉承他们、与之为伍,只是因为叶阑等人表现的过于杰出,而妖皇的阵法又过于棘手,他们觉得跟在这些人身后能够分一杯羹罢了。
“好了,毒素已经基本上消除了,你的伴生物既然是药物,休息一段时间便会自然痊愈了。”半晌,有蓝色的浓水从道士肋骨的伤患处流出来,人们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场的人几乎没有尝到过这毒箭的滋味,因为但凡有所体会的,全都化为那及膝尸堆中的一员了。
“谢啦,灵芝小子,果然百药之王够万能的!”那道士眯起眼睛,露出一整排洁白的上牙。
云飞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直说“没事”。言必信这时才正眼看了看他,纵使有在人群中的匆匆一瞥,他也没能认出他来,不是所有人都有云飞这般的记忆,过五感不忘,能将见过的人、经过的事、体会过的感情,食物的香味、原石的质感统统记得一清二楚。这种超强的记忆是世人梦寐以求的,但有时同样,它也是对于人的一种束缚与折磨。
但是这种“束缚与折磨”,云飞至少在目前,从未体会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