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卢萦也在看着。
不过她是略略垂眸,直看着前方的地面,双眼滴溜溜转动个不停。
这时,刘疆越走越近了。
与众人一样,卢萦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后,微微抬眸,以一种恭敬又诚服的表情对着他。
刘疆目光微微一转,瞟过了卢萦。
就在这时!
他的双眸微不可见地一眯!
因为,原本站在众少年中间的卢萦,竟是脚步悄悄一移,她不但没有出来走向他,反而向后退出了两步……
她竟敢退出两步!
她竟敢还退,还退!
她竟把自己的身子藏起来了!
她,这妇人,真是好大的胆!连他的话也不听了!
虽然双眸黑得如墨,可刘疆的笑容依然温和有礼,表情依然平静中隐有一种志得意满的愉悦。反正,那是绝对不会有任何人能看到他在愠怒的。
卢萦确实是在后退。
越是感觉到刘疆的目光锁着自己,她便越是后退……开玩笑,她现在跑过去向他诚服,向他谄媚的求跟随,这不是让明面上的那个卢文,也落到他的手中了吗?要是他顺手推舟收了自己做幕僚,甚至,把自己安置在太子府中,让她这么与他朝夕相处,夜夜相对,她还当卢文做什么?干脆换上女装一心一意准备受孕得了。
……是了,是了,这厮定然做的就是这个打算,把她这个卢文名正言顺地收到麾下看管着,便是不能弄大她的肚子,也可以用别的方式把她搓圆搓扁。
更何况,他还逼着她说那种效忠共死的誓言……她一个小白脸儿,这么自动地送上门去对人家太子说要共死,这不让人闲话吗?这不有男宠的味儿吗?这样名声不正了,她还怎么扮成翩翩郎君对付盯上他的女人?
所以,宁可再来个十天,不,一百天,也不可此时出去!
所以卢萦真地在后退。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四下一静。
不知怎么,似乎身侧空落了些……
卢萦眨了眨眼,悄悄地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她立马对上一双浓得像墨,黑得不透光的眼眸。
四目相对,那眼眸慢慢的,慢慢地绽放出一抹笑来。
这不笑还好,这一笑,卢萦的脸更白了,双腿软得都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不坐到地上去。
没有想到太子殿下会直直走向众少年,大臣们一怔,原来说笑着的他们,也抬了抬眼,打量了一眼这群名满洛阳的纨绔子。
转眼间,刘疆走到了众少年中。看到他走来,众少年同时躬身行礼,而卢萦依样画葫芦时,刘疆还在走动,然后,卢萦低着的头,赫然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同时出现的,还有那黑色袍服上,泛着金光的龙纹。
……
刘疆慢步走到卢萦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了笑后,温和地问道:“卢文?”
卢萦似是惊醒过来,她连忙朝他长长一揖,朗声道:“卢文见过太子殿下。”
刘疆唇角微扬,笑容温和,
“孤这次在长安,可是屡次听人听起卢卿了。”在众少年瞪大的,羡慕又妒忌的眼神中,在众人同时想道:长安?卢文前不久是去了长安?他在长安做了什么事,居然都传到太子那了时。在阴澈警惕地盯着刘疆,看向卢萦的眼神隐有不安时,在耿秉蹙起眉头,只差没问“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中,刘疆的笑容格外的温和可亲,格外地让人一见便想诚服。
卢萦错愕地抬头看了太子一眼,马上低头一揖,道:“卢文惶恐。”虽说是惶恐,可她的动作语言丝毫不乱,于优雅中见风度。这种从容不迫,令得好一些目光转而盯向她。
见到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极讲究,简直是讲究像是演练过那般完美的卢萦,刘疆唇角的笑容更深了。
……站在不远处的青衣卫们,一对上他这个笑容,脸色同时一变,齐刷刷低下头来不敢再看。只有那个刚出面交待卢萦的护卫,在一脸同情怜悯地看着卢萦,暗中叹息不已。
刘疆含着笑,一派温和地看着卢萦,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听说卢卿找人作赌数场,场场都是全胜……能从微末之处看出一个人的性格,进而推断出那人会有的行为,此等本事,着实不凡。”在四周安静得连针掉到地上也会发出声音时,刘疆无比诚挚地问道:“卢卿之才,孤心甚慕……卢文,你可愿追随于我?”
竟是直接招揽了。
刚才还指着卢萦嘲笑的卢九郎等人脸色一青……没有想到,太子真是一见到这卢文,便注意了他,还亲自上前招揽!这简直是狠狠给了他们一个耳光,让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少年们,郁闷妒忌又难堪起来。
太子都亲自开口了,卢萦能够怎么样?
当下,她朝他深深一揖,响亮地说道:“卢文万分惶恐,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听到卢萦这“犬马之劳”四个字,刘疆唇角的笑容更深了,他微微侧头,朝着身后的郭允挑了挑眉,笑问道:“郭卿不是向来对卢文十分推崇么?要不是郭卿再三提醒,孤也不知洛阳出了卢文这么个少年俊才。”
他那“推崇”两字微微压了压音,这声音一压,便令得对他非常熟悉的郭允和卢萦,从足心到头顶都冒着寒气。
太子相询,郭允自是必须应对,他连忙恭敬地走上前来。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他那堪称憨厚的笑容,有那么瞬间僵了僵:这两口子成日地斗过来斗过去的,还老是喜欢拿他作伐,这不是逼得他这样的老实人没有活路么?
郭允一派恭敬地来到太子身后,停下脚步后,他转向卢萦看了一眼后,朝向刘疆低头笑道:“卢文对殿下的忠心,臣一直是知道的……他非常仰慕殿下,曾与臣闲话时说:“愿为殿下肝脑涂地,纵九死而不悔”有次酒醉之后他甚至还说道:“惟愿此生伴于吾主身侧,主有危,文先死!”
几乎是郭允的声音一落下,四周众人看向她的目光便变了。
这个卢文,看来还真是对太子一片至诚了!
郭允这个第三者说出的话,自然无人质疑其真实性。
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刘疆听到这话后,却不悦地拉下了脸,他瞟了一眼长相阴柔俊美的卢萦,以一种讥嘲地语气说道:“原来卢卿对孤如此有心!”
他不高兴了!
他这是不高兴了!
众大臣同时后退,齐刷刷安静低头,众少年同时佝起腰身,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能出现在这里的,都是人精。众人垂着的眼皮动了动,瞟了一眼卢萦又瞟了一眼太子后,终于明白了:这卢文长得确实是太过俊美阴柔,听说他的身边,连个侍寝的婢女也没有……从他名满洛阳后,洛阳所有的小倌院,凡是长得像卢文的,都身价猛增。听说凡是好男色的,没有几个不对卢文动心的。有那么些人,更是直接说,这卢文肯定不喜欢女人,他本来就是个兔儿爷。
太子殿下一向不喜这男风之事。不对,不止是太子,便是陛下,也对这种男人与男人相好的事深恶痛绝。太子也是受了他父皇的影响才如此排斥这男风断袖之举的。而从郭允的话中可以听出,这卢文,对太子也太上心了点。只怕,他的心中确有不堪之思……
当然,卢文便是对太子没有那种不洁的想法,只要太子认为他有,他就不能翻身了。
就在众人心中暗暗嘀咕时,被太子训斥了的卢萦,果断的,应景的白了脸。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太子面前,颤声道:“臣惶恐。”
“不必惶恐,”刘疆衣袖一甩,丢下一句话后转身就走,“卢卿既然有心,那孤就许了,孤百年之后,会许卢卿同行!”
……
这是太子的旨意!
这就是太子的旨意!
一时之间,四下众人都同情地看向卢萦,而站在不远处的阴澈,则是彻底的白了脸。
这一刻,他像陡然间被人抽掉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
他在绝望地看着卢萦。
刚才,太子刘疆下令了,他说,他百年之后,卢萦陪葬!
君无戏言,储君也不可能有戏言!更何况,这里这么多大臣,这么多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脸色灰败地看着卢萦,突然为她心痛如绞!
他的阿萦,便是刘疆死了,也没得自由了,她必须与他一道赴死!
相比起阴澈的震惊失落,卢萦却平静得多。只听她膝行两步,朝着刘疆的背影叩首道:“卢文谢殿下隆恩!”
跪着的她,双眼看到的都是脚步,都是飘摇的衣袂。
刘疆走出十几步后,脚步微顿,他似是微微侧眸,朝着卢萦的方向瞟了那么一眼。
虽然太子殿下的动作做得隐晦不明,可这里不缺少擅于察颜观色,逢迎上位者的能人。当下,便有人走到卢萦身侧,低声说道:“卢文,还不快跟上殿下?”
跪在地上的卢萦,见到太子不怪自己了,当下松了一口气,只见她连忙站起,朝着说话那人行了一礼后,急步跟上了刘疆。
紧赶急赶的卢文,终于来到了太子身后。
这个时候,太子可能也觉得自己刚才反应过了火,只见他脚步微顿,朝着卢萦瞟了一眼后,温和地说道:“不必惊慌,刚才是孤失礼了,卢卿勿怪。”
卢文这个臣子哪里当得起太子的道歉?当下他连忙一礼,低着头无比感动地说道:“殿下言重了,卢文羞愧!”
“不必羞愧了,刚才确实是孤失礼。现在孤向卢卿致歉。你别害怕,走近一点,与孤说说你在长安的那些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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