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西冷院的小偏房里,一丸烛火映照,一尊巴掌大小的佛像被工工整整地供在佛龛里,薛如意跪在团蒲上,手中的佛珠随着她口中的呢喃一颗颗被纤白的玉指捻过。
“今日,小姐在佛堂待得时间有些长。”花俏眼眸中担忧不已,时不时地向内看看,只是自己说了话,半天也没人接,这才回头,推了一把青衣,“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模样。”
“啊?”青衣一下回了神,只是愣愣地不知道要如何作答,看着花俏不满地撇嘴的模样,心中惴惴的,抬眼去瞧佛堂里的背影,心头却又是一阵酸涩,连小姐那般貌美之人,王爷都不放在眼里,她又何德何能呢……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短短四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佛慈悲,是有多大的胸怀才能远离忧怖……”薛如意嗤然一笑,微微摇了摇头,那个一年都不曾出现的人今日蓦地站在她眼前,向那本是平静无波的心湖投进了一块巨石,冤家……真真的冤家……
“妾似胥山长在眼,郎如石佛本无心……罢了……”
厚德居,楚奕譞依旧执黑子,让陈如烟先行。
“爷,烟儿看着,觉得薛如意似是清减了许多……”陈如烟一双玉手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棋罐里的白玉子。
楚奕譞落子的手微微一顿,淡然道:“是比刚来的时候消瘦了。”
陈如烟小手一紧,抬眼去看楚奕譞,却无法从那张永远都一副云淡风轻的脸上看出异样,心中不禁微微有些紧张。
“那烟儿将她移出西冷院吧,那里毕竟偏僻,待久了对身子不好。”
楚奕譞眉眼凌厉地瞥了一眼陈如烟,骇得她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慌张地错开眼。
“烟儿,本王是不是太宠你了?”
“哗啦啦……”陈如烟慌张地跪下,那本是抱在怀中的棋罐一个不留神翻到了地上,落了一地白子。
“王爷,妾身再不多言了。”
“起来吧。”楚奕譞皱眉,看着被弄乱了的棋局,终是叹了口气,将黑子扔回棋罐中起了身。
“你也回去早些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
“是……”陈如烟咬了咬下唇,一脸哀戚的退了出去。
楚奕譞望着窗外一弯上弦月,如星子般的眼眸里渐渐渗入了一丝忧愁。
第二日,午时刚过,花俏便悄悄地拿了小包裹,趁人不注意时,闪出了王府一扇小偏门,王府后门连着一条小巷,平日里行人不多,花俏低垂着头,一个劲儿地向前走,出了小胡同便是一条大街,人流也多了起来。
花俏微微吁了口气,抬了抬头,整了整发髻,这才大模大样地朝前走去。却不曾看到路边来仪客栈的二楼雅间里两双眼睛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背影。
“言卫……就是那个丫头!”流苏一手执了酒壶,一手握杯,对着身旁的男子指点着花俏的身影。
“她怎么出来的?又要去哪?”言卫皱眉,眼看着花俏并不急着赶路,反倒是在各个摊位上流连忘返,一会摸摸这个,一会瞧瞧那个,好不快活。
“要不要……跟上去看看?反正跟主上约定的时辰还没到,你我午饭又刚用毕,消消食也是好的。”流苏眨巴着一双桃花眼看着言卫。
“跟上。”言卫丝毫不理会流苏的眉眼,倒是一双剑眉紧蹙,看得出有多严肃,流苏也不在意,依旧一手执壶,一手握杯,跟在言卫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
花俏一路走走看看,已经差不多知道待会换了银子要买些什么了,遂不再耽搁,直奔保颜堂而去。
保颜堂在整个大齐都是出了名的胭脂水粉店,待花俏进了堂中,言卫与流苏二人均是有些莫名了……
“进去看看?”言卫觑着流苏,难得的,流苏脸上一改一贯的痞气,露出了严肃的阵容。
“不急,打草惊蛇就不好了,待会她走了我们再进去,自家店里,没什么能瞒得了东家的。”流苏冷冷一笑,二人便闲闲地靠在廊柱上,瞅着屋里的动静。
花俏也没进去太久,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出来了,身上的小包裹已经不见了,只是腰间的香囊似乎重了一些,勾的那掐了花的腰带子往下滑了一指宽的地界。
眼看着花俏走了,流苏这才与言卫进的保颜堂,保颜堂不愧是大齐胭脂水粉的名店,之间一排排的架子上搁满了各色胭脂,一股股脂粉香气袭来,醇香却不呛人。
“客观,您要买些什么?”柜台后的伙计瞧见两人衣着不凡,便晓得是大户主了,赶忙从柜台后面迎了出来。
流苏也不客气,随手从腰间扯下一枚玉佩来扔给伙计,道:“喊掌柜的出来见爷。”
那伙计伸手接过玉佩还在发愣,听到流苏要见掌柜的,再看看眼前两人器宇不凡的模样,心知必是大人物,赶忙入了后堂去请掌柜的。
那掌柜的来的也迅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已是将流苏二人请到了上座,待流苏二人坐好,掌柜的便在堂中央跪了,向流苏行了请安礼。
“不知东家远道而来,老朽怠慢了。”那掌柜的一脸褶子,笑起来连眼睛都看不到了。
流苏不耐烦地一挥手:“我来,只问你一件事,刚刚我瞧见有个姑娘背着碎花布包裹来店里,出来的时候包裹却没有带出来。”
流苏轻轻挪动身子,一肘支在腿上,一手扶着椅把,死死地盯着保颜堂的掌柜:“她是谁?来干什么的?”
那老掌柜原以为这东家是来查账的,这些年,他管着这墨城的保颜堂没少捞油水,心中正咚咚打鼓呢,结果一听,这东家来这二话不说就问一个姑娘……老掌柜蹙眉一想,才道:“东家问的,莫不是花俏姑娘吧。”
“花俏……”流苏略一沉吟,赫然抬头,“就是她!”
老掌柜一听,一颗心有半颗放进了肚子里,这才笑道:“花俏姑娘是给咱们保颜堂送玉蕊仙来的,这虽说初春,可寒风料峭的,那药材匠们都惫懒得很,倒是这花俏姑娘勤快,大胆,冬天下种,居然在这开春儿就收上了一批上好的嫩芽,这玉蕊仙虽不是做胭脂水粉的,倒是个不错的香料,这嫩芽晒干了,跟去岁的花瓣儿拌在一起,能提气儿,咱们堂里积压的好多花瓣儿,都是用这玉蕊仙提起来的,那香味儿闻着不沉,竟似刚摘得一般。”
“这么说,她是来卖药材的?”流苏诧异得很。
“可不是,不光是玉蕊仙,还有俏金娘,黛石花,豆蔻……好些都是花俏姑娘送来的,虽然量不大,但贵在质量好,当然,老朽也不曾亏了她银子。”
“她这么需要钱么?”流苏不解。
“老朽也不清楚,花俏姑娘只说家里短了些东西需要筹买,她给老朽送货,老朽给她银子即可,所以,老朽也不曾细问……”老掌柜的有些为难,心中放下的半颗心又提了上来,不是这花俏姑娘有什么问题吧?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流苏挥退了老掌柜的,看着一言不发的言卫,道,“你怎么看?”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不管这薛如意和你那个掌柜到底有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都要小心行事,若是她暗中给薛书和投递什么消息,我们也好及时拦截,如今八王起事伊始,我们作壁上观,好不容易看他们热闹起来,岂容她一个丫头坏了事!走吧,叫你的人看的紧点就是了。”
花俏回到王府的时候,太阳已有些西斜了,她见今日得的银子不少,又想到自家小姐好久没吃鱼了,于是自作主张地跑到河边,挑了一条二斤多重的草鱼回来,有草绳穿了,此刻正在她手里奄奄一息。
花俏轻轻地推开小偏门,眼瞧着周围无人,这才一步步轻轻地迈了进去,不料,刚关上偏门,便听得背后一声冷笑:“好个鬼鬼祟祟的下贱婢子!”
花俏浑身一僵,咬着牙慢慢转回身,看着眼前眉眼间尽是媚色的女人一副睥睨的模样,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膝头一弯,跪了下去行礼。
“奴婢见过柳夫人。”
“我就说这王府三天两头少东西呢,原来都是教你这贱蹄子顺了去!啧啧啧啧……我说你们主仆真是饿死鬼穷酸相啊,连这小厨房里的鱼都偷!”柳倩冷冷一笑,扬起玉手,狠狠地甩了花俏一巴掌,眼眸里全是恨意。
花俏抿紧了唇不说话,心里却晓得这柳倩怕已是守株待兔多日了,她有备而来,饶是自己再怎么狡辩也逃不过这顿罚的,只希望不要牵涉到小姐。
“怎么不说话了?平日里不是挺伶牙俐齿的么?这会子到哑巴了?”柳倩挪着碎步绕着花俏走了一圈,她身旁的小丫鬟涟漪也是捂着嘴偷笑着。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既然人赃俱获,涟漪,还不叫人绑了这丫头去王妃院子里,听凭发落!”柳倩见花俏闭唇不语,也觉得有些无趣,便打发了她上陈如烟那闹一闹,趁着这个机会闹大了,还能见上王爷也说不定。
“是。”涟漪领命而去,走了两三步便招来了一队侍卫,将花俏捆了个结实,花俏却是依旧不声不响,只是临被拖走的时候看着被人抢过去的草鱼有些心疼……小姐都还没吃到嘴里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