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瑄客客气气的从卫后那边告退之后,从宫中出来时,眼底的笑意已经尽数不见。
“去查查,周王畿那边到底所为何事而来。”
周行皱眉:“那青雀不是已经招供,是她亲自给周王畿写信,告诉了君王,所以那边才派人前来寻人。”
“不对。”
他眉间紧缩:“陈钰是父王与梦姬之女,要人的话,也是我卫国先开口,与周王畿何干?我速派人盯紧了那青雀,我总觉得她还有事相瞒。另外,去寻介琰,哪怕洒下天罗地网,也要在陈恒之前找到人。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喏!”
“慢!”
周行转身,瞧见卫瑄伸手制止,拧着眉头,半晌,轻舒一口气,摇头:“无碍,去吧。”
周行不知所然,但还是服从命令,转身大步离去。
却不知身后人望着他的背影,沉思许久。
阿蛮如今住的这处院子,虽不说像卫瑄的府邸那样宽阔,却更显娇奢。鹅卵石铺路,两旁郁郁葱葱的矮丛中百花齐放,争相斗艳。
亭台楼阁,怪石嶙峋,一路望过去眼睛都不够瞧了。
按照原先问的路,走到尽头果真瞧见了陈恒。
他依旧是一身绯色,头戴幕离,高高大大的背影却让人瞧出了几分萧瑟。
面对他,阿蛮也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想法。然现在她心如乱码,实在没有计较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便狠下心,故意发出声响。
果真,面前少年转过身来。
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在笑?
他的笑容是浅浅的,蕴含在唇角,裹在漆黑的眼神里,虽不似卫瑄那般的温润,齐睿那样的肆意潇洒,可却像世间唯一的花朵,悄然绽放于盛夏的某一个时节。漫不经心那一刹那,便叫人铭刻于心。
她一愣,就连方才想好的话都忘了。
还是陈恒叫她:“阿蛮过来。”
神出鬼差的,她挪动了脚步,直到站在他身侧。
“看。”
顺着指尖,阿蛮瞧见了下面成群结队的锦鲤,优雅舒适的游着,悠然自得。
“来。”
手中被塞进来一把颗粒状的东西,低头一看,却是糜子。
“将这些洒下去,鱼儿就会来抢夺了。”
陈恒握着她的手,洒下那一片食物,果真,水中的鱼儿疯狂的摇头晃脑往一处争抢,竟然还有许多在水下看不清的也浮了上来。霎时间,水面如沸水翻滚,皆是五彩之色。
只不过水里有几条大锦鲤,它们仗着自己的体型占了先锋,将其余小鱼挤的歪歪斜斜,好几条小鱼差点被那大锦鲤吞了下去。
阿蛮看的惊心,跟着七上八下的,直到水面的糜子尽数被吞没,水面逐渐恢复了平静,一颗心这才重新回到腔子里。
“这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陈恒纤长的手指指着下面的小鱼:“瞧它们,那么小的身姿,能平安长大就不错了。可遇到了吃的,也想要来分一杯羹,全然不顾自己会不会受伤,甚至丧命。”
阿蛮听出他话中有话,这会儿因为已经做好了阔别的准备,面对陈恒也不似昨日那般别扭,直言道:“你想说什么?”
“阿蛮。”
陈恒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惊,下意识便想要挣脱,可抬眼间却被那双漆黑的眼眸所吸引,不觉手上也松动几分:“你,你到底要说什么。”
陈恒没有说话,一直盯着她的眼睛。
那双眸子里,有太多太多的美好记忆。在知道她就是陈钰时,他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庆幸。
庆幸她还活着,庆幸梦姬将她从那肮脏的宫中救出。不然的话,又怎能今时今日,还有这样一双纯洁无暇的眼睛。
除了一种救赎的心情之外,更添加了失而复得的喜悦。这份喜悦,却是叫他再也无法放手。
“你不是想知道卫瑄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吗?”
清冷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徐徐绽开,犹如平静的湖面漾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她虽然惊讶,更多的却是迷惑。
这个男人,是自己肚子里面的虫吗?
看着她迷惑不解的眼神,陈恒唇角勾起一丝微笑。
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会陪你。但只要是欺负你的,我一个不会放过。
两人面面相对,在外人看起来是情意缠绵,所以当护卫过来通报时,知道看见阿蛮被自己惊到慌忙转过身子时,心中暗暗叫苦。
完蛋了,一定惹到王了。
陈恒的脸上倒是看不出来怒意,只是挑眉问了一遍:“已经到了?”
“是。”他抱拳拱手,在心底骂着卫瑄来的不是时候,面上却恭敬的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瑄公子已经在外面候着了,等着与我王会面。”
阿蛮一惊,迅速的转过身,望着陈恒:“他来做什么?”
看着她跟受惊的小鹿一样,陈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面上也没有了笑意:“既然来我府上,总不会是来找你的。”
“当然不会了。”
阿蛮在心底补上一句:若是有心,早就来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不过这话说出来,有些拈酸吃醋的感觉,所以只是在心里滚了一遍,也就作罢。
“不过。”陈恒话锋一转:“你要不要听听,他来找我,是为什么?”
以她对陈恒为数不多的认知,这位向来是冷着一张脸,高岭之花,叫人压根瞧不透的。如今他忽然这样半开玩笑,阿蛮第一个反应就是在耍弄自己:“你实在不必来试探我,事到如今,我若是在他再有那样的心思,别说师父,就是我自己都要狠狠的唾弃自己一回。”
可不是,从头到尾,一颗真心都叫卫瑄给耍的团团转。自以为珍贵的一颗心,在他那边却如烂泥,压根不稀罕。
她不知卫瑄所所为何事,不过既然她决定抽身而退,便是烦了这尘世:“实不相瞒,我已经准备好了行礼,今日是来跟你告辞的。”
“告辞?”
这下换陈恒皱眉不展了:“你要回碧山?”
“碧山上已无师父,回去也没有家了。”阿蛮垂眸:“有道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自认读书不少,却从不知这海阔天空。如今正好借机用脚丈量这片中原故土,也算是圆了幼年一个心愿了。”
她起初还是垂着眼帘,掩去内心的惶惶不安,可是说到后来,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便抬起头,眸中微微有光彩闪过。
的确是。
那些个陈年往事,就然他随风去吧。若她真是陈钰,那么梦姬拼死为她换回来的一条命,不是让她被人糟践的。若她不是,更没必要陪着这群疯子了。
见她脸上的风轻云淡,陈恒心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狠狠攥住,使劲的扭曲起来。
他眼前的世界有些发黑,好多不堪的画面在眼前闪现,耳旁还有那人哈哈大笑的声音:“只要你从了我,你这儿子的位置,我便替他保下来,如何?”
白腻的身子,死一样的眼神,男人的喘息,鼻尖处淫,靡的味道。还是孩童的他就躲在父王的棺椁后面,嘴巴被青雀狠狠的捂着,只有眼泪肆虐的往下流。
母后望过来的眼神隐忍中带着微笑,他看懂了,那意思是让他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坐稳了这个位置。
可从来没有人问他到底愿不愿意在这高位之上。
父王是真的死了,不然为何母后遭人如此羞辱,他都不醒来救他们呢?
出殡的那一日,他一直在流泪,好似要将内心那个温暖柔弱的少年尽数淌出。
母后走了,用她的清白和生命为儿子争取了一位强有力的支持者。青雀走了,她的目中满是仇恨,说一切皆因为梦姬而起,天涯海角,她也要找到那个女人偿命。身边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
只有他一个人,在偌大的陈宫里,游游荡荡,直到现在。
阿蛮的出现,就像是他人生中的一盏明灯。
漆黑无尽的夜里,终于见了一丝光明,虽然这光亮还有些微不足道,却足以让他那些沉寂已久的心,渐渐停靠,生平头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
而现在,她也说要走?
阿蛮望着陈恒的眸中,闪着无尽的恨意,又掺杂着厌世,无力,神色又变得恍惚起来,好像魔怔了一般。
她心中大惊,又听说入了魔怔的人不能轻易叫醒,不然恨可能会失心疯。一时间急的抓耳挠腮,却无意间瞧见了他腰间别的那把紫玉洞箫,轻轻拔出来,沉吟片刻,放在唇边开始轻轻吹奏。
悠扬的旋律从其中飘扬而出,陈恒一愣,继而将空洞茫然的眼神投在她身上。
阿蛮心中大喜,接着吹奏。
一曲短暂。
放下洞箫,看到他终于恢复正常,松了口气,将手中物奉还:“方才情急,无心之失,还请赎罪。”
毕竟此物不凡,又被他整日拿着,定当是心爱之物。
陈恒却没伸手去接,反而问道:“这曲子,你是在哪里学的?”
他内心如波涛一般,眼神复杂的望着阿蛮。
她却没瞧见,以为是自己班门弄斧了,十分惭愧:“我也不知道,记忆中好似残存着,便随口吹来,好在旋律简单,再复杂的也不会了。”
说罢,又想起陈恒方才的状况,犹豫片刻,好心提点:“你的身子,最好找一位郎中好好瞧瞧。”
陈恒没有搭这茬,依旧是望着阿蛮。
这一回,脸上的神色则变了许多。
变得她也看不懂了。
还是方才那个护卫再次前来,提醒卫瑄已经等候多时了,派人过来问问陈王何时过去。他这才醒悟过来,望着阿蛮仿佛想说什么,最终咽了进去,只是拉住她的手:“你同我前去,便能解惑内心一半问题了。”
阿蛮不欲,却如何也挣脱不开他的桎梏。而陈恒好似也铁了心一样,拉拉扯扯之后,便到了会客厅。
阿蛮十分愤怒:“陈王似乎很喜欢强人所难。”
连称呼不觉变了。
没办法,她现在压根不想见卫瑄,到不是还有别的情愫,而是没有写想清楚,应该如何面对。
陈恒却没有对这句话计较,指着身侧一处屏风:“原本也没想让你们见面,你去后面躲上一躲,只需要安静听你想听的便是。”
见他这般,阿蛮不禁冷哼一声,讥讽道:“陈王怎的就知我想听什么呢?不好意思,我对你们的谈话一点都不感兴趣,现在我要回家,离开这里!”
“听话,别闹。”陈恒跟哄小孩子一样,面色却也不是太好:“一会儿我与他说完,还有别的想问你。”
阿蛮刚要顶嘴,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知道定然是护卫请卫瑄过来了。若是这会儿出去两人定当撞个满怀,顿时又气又怒,跺了脚,一闪身,便入了那屏风后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