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瞧瞧四周,又对上陈恒那双镇定自若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所以,是你约我出来的?”
“不然呢?”声音微微上扬:“你以为还会有谁?”
阿蛮将那小二说的话又细细回想了一遍。
惊若天人!
的确是,眼前这副容貌,只怕九天玄女见了都会自愧不如吧。
她没想到是陈恒相邀,一时心里有些没底:“有事吗?”
陈恒长她一岁,却是足足高出她一个脑袋,所以她仰着脸说话的时候,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如小鹿一般望着他,长长的睫毛卷翘如小刷子,一下下的,骚动他那颗沉寂的心。
有事吗?
他要怎样说,难不成说自己心底的梦魇作祟,彻夜难眠。神出鬼差,只想见她?
他说不出口。
若是让阿蛮知道了自己那些肮脏的过去,她肯定会避之如污秽的。
眼底晦涩一闪而过,再抬头,又是冰冷如初。
他半天不说话,阿蛮可撑不住。
眼前少年好像入了定一般,身后两个侍卫也一动不动,手握腰间刀柄,怒眼圆睁,远远望去就像两尊门神。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女子外,还有一些俊俏的少年,有仰慕,有嫉妒,有倾心,有悱恻......一时之间,这里犹如海上繁花,引得人越来越多,就连原本是匆匆路过的行人,也会频频投来好奇神色,待看清楚之后,驻足不前。
长到这么大,这样的景象还是头一回。
阿蛮忽然有些心疼陈恒起来。
美成这样,也是一种负担吧。
不过她可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一会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估计官府就该来人了。
“陈恒。”
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直到他回过神来,才收回手,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若是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四月天,料峭寒。白日里春光再明媚,到了晚上也带着寒气。阿蛮身上就穿了一件对襟夹袄,这会儿觉得脖子有些微冷,不禁缩着脑袋。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陈恒自幼在掖庭长大,他的母亲,是一个端庄华丽的妇人,行事一丝不苟。外人皆称赞她的高洁品性和高贵气质,锻造成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话。
她的确是一位美丽的皇后,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八岁继位的陈恒,身边不乏女子,低贱如宫婢,位高如公卿,可她们努力将自己隐藏起来,带上一副同母亲一模一样的面具,稚嫩的脸庞却要装出一副老成的世故,令他想起自己童年时的那些阴影。
十三岁那年,他看见自己的锦被高高隆起,心中便知道了。
可当他掀开锦被后,看见那一具白花花的身子后,脑中一闪,竟然想起了那些恐惧的画面。一个没忍住,捂着嘴狂奔出去。
呕的撕心裂肺,几欲崩溃。
那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至于那名女子,从今往后,再也没有瞧见过。
宗室们也不敢逼的太紧,只能听之任之。一面也希望他每年出游时,没准能遇见一个自己心仪之人,那么陈国就有后了。
陈恒对此想法嗤之以鼻,却不曾想,在他十五岁的这一年春,那颗尘封已久的心,如同被冻土埋了一个冬天的种子,不知在何时,破土而出,悄然发芽。
见阿蛮的脚步微动,陈恒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叫恐惧的东西。
他脱口而出:“别走”
比他的话更快的,是他的手。
阿蛮望着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纤细白皙,柔弱无骨。
怪不得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单是这一双手都叫人美的挪不开眼。
“阿蛮。”
他忽然欺身上来,如玉面庞与她只有尺寸相间。清冷香气若有若无萦绕在鼻尖。阿蛮甚至可以从他的眼眸中,清楚的看到自己那张,微微涨红的面庞。
周围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夹杂着口哨声此起彼伏。
原本脸微微有些热的阿蛮,被这热切的氛围一熏染,觉得有些胸闷气短。
“喂。”她伸出手,在他胸前不重不轻推了一把,然后往后退了一步,用手做扇子拼命的让自己凉爽下来。同时瞪着眼睛,佯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非礼勿亲,知不知道。”
月朗星疏。
他的容貌被月光浅浅笼罩,美的有些失真。若非胳膊上的痛提醒着她,差一点又陷入他皮相的诱惑之中。
阿蛮扭过头,决心不再看他。
陈恒的手陡然落空。
他心中跟着一空,不由分说,上前一步,将头侧在她耳畔,红唇微启,声音如珠玉一般从唇齿间流出:“跟我来,有话要对你说。”
轻声细语,犹如情人的喃呢。
阿蛮正想要说不去,却感觉胳膊重新被握住,下一刻,天旋地转,猛然落入一个怀中,整个人仿佛被桎梏。
她抬起头,便看到陈恒扭头,神色冷漠,厉声道:“不许跟上来。”
而后,转过脸,目视前方,提气疾步向城门走去。
雷鸣般的掌声再度响起。
阿蛮这才察觉如今自己狼狈的样子,顿时气急,开始挣脱:“你快放我下来,去哪里,我跟着你便是。”
温香软玉一入怀,陈恒的心仿佛都跟着被填满了。
他从前从不知,人为何要娶妻生子,一个人独来独往岂不更清净。可认识她之后才知,这世间有另一个人陪在身侧,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譬如现在,她就在怀中,陈恒觉得自己至少是活着的,而并非跟以往一样,只做具行尸走肉,游荡人间。
他的胳膊不自觉更加收紧,引的怀中人哇哇大叫,反抗的更厉害了。
若是那些贵女,此刻必然是娇羞低头,不胜含羞。可他却觉得,奋力反抗他的阿蛮,更让他欢喜。
此生,他都不会松开手。
在黑暗中生活了十五年的少年,好容易接触到了一丝的温暖。就算前方是万丈深渊等着他,他也要紧紧的抱着怀中人,一同堕落。
陈恒的步子很快,不一会儿,就远离喧嚣。
阿蛮还在奋力挣扎,忽然感觉到禁锢自己的力量松去,顿时一个用力,没掌握好力道,跌落在地上。
他没想到这姑娘居然这样傻,连忙伸手,却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
阿蛮被摔的生疼,却无视他的手,自己站起来,捂着腰,面色防备:“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陈恒伸出一根手指,放在红艳饱满的唇间,嘘的一声。
阿蛮被他这副怪模怪样弄的心里毛毛的,顿时大着胆子,一跺脚,喊道:“大半夜的在这里装神弄鬼,戏耍我一次不够,还要第二次不成?我若是真着了道,我就是个傻子!”
说罢,竟然要离开。
陈恒无法指着她身后:“你转过头,就能看见。”
踏步信,却耐不住那双眸子里哀求神色,一边不情愿的念念:“我真是脑子抽了才跟你......”
待见眼前景色,顿时哑口无言。
眼前一片花海。
两人多高的树枝上,花朵繁茂,浅浅的红,淡淡的白,满树的绿叶掩映着,秾纤适中。
花后是墨蓝的天,淡淡的半圆的越,遥俯树梢。千千万万玲珑娇艳的花朵,乱哄哄的在繁枝上挤着盛开。
一树烂漫。
“这是海棠。”
“真美啊。”此时此刻,阿蛮忘了两人恩怨,被眼前美景所吸引,忍不住伸出手想碰触那杯压弯的枝条,又生怕这娇花禁不住人的轻轻碰触便会香消玉殒,只有用眼睛贪婪的记录下美丽的画卷。
“我记得你说过,最喜海棠。”
阿蛮点点头:“从前在一本游记中见人写“海棠的红,乐而不淫,白而不哀。况这种花只要一盛开,便知是春来了。碧山无海棠,那时我便在想,这海棠盛放是何样,今日倒是一偿宿愿。看着这一树繁华,倒是让我真正感悟到了他书中所讲。”
说完之后,她忽然耸肩,自嘲道:“无心之讲,没想到你却记得。”
从前到底是多么落寞,才会将所有的心事都将给一个疑似水鬼之人听,现在好了,现世报,居然每一句都被人家记得清清楚楚。
幸好她没有说什么太隐私的秘密,否则,她定要刨个坑将自己埋进去的。
陈恒看着她的侧颜,嘴唇微动,良久,终是将口中的话埋在了心底。
你说的每一句,我都不曾忘记。
相视无言,气氛微妙。
“好啦!”阿蛮忽然吐出口,绽出一个恶狠狠的微笑,双手抱胸:“你虽然无理在先,可请我赏了一树海棠,冲着这花,我也原谅你了。只是以后,再这么无理,我便真要恼了!”
她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大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姿态。
“天色不早,你若是还要看花,请自便,我再不回去,真要出大乱子了。”
毕竟她是借口去茅房翻墙出来的,想必这会儿守卫已经将客栈给翻了天吧。
说起来,此人正是罪魁祸首呢,若非他故弄玄虚,又怎会引出这一串的乱子。她回去少不得还要想借口,如何跟守卫解释,如何跟明早那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洛英解释。
想起这些,脑袋都快要炸了。
正欲走,却被身后人叫住了。
“陈华宫后,我愿意为你种满海棠,阿蛮,你愿意陪我年年春季,一同赏花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