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心的激动欢喜,到最终,却都化成了一句。
“你真傻。”
可情之一字,从来都是让人情难自禁。
姜水河畔已经有三三两两人群结伴而来,许是陈恒的样子过于出众。不时有人探头探脑过来想要看个究竟,这处到底不能再待下去了。
阿蛮斜了他一眼,嘟囔道:”穿的这样艳做甚,不知道还以为是招蜂引蝶呢。“
瞧瞧,本身长得就够犯罪的了,居然还穿着一身绯色,随便往那一站,就是一副最美的风景。
陈恒听她又跟从前一样开始碎碎念,忽然就笑了。
那笑容过于绚烂,导致阿蛮后面的话,都憋在口中。等反应过来后,已经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了。
好吧。
其实就这样漫步,也挺好。
没看家她的时候,阿蛮时常会想,她已经彻底的忘记了过去那一段荒唐岁月。可如今再见面,才知道那些画面早已经深深镌刻心间,再难忘怀。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问。
譬如他怎么会出现在周王畿?他来这里有别人知道吗?他为何而来?
但是到最后,一个问题都没有问出口。
有的人就是这样,受过一次伤之后,便会把自己深深的包裹起来,任凭外面再多风雨,只要躲进来,便是温暖。
阿蛮正在心头感慨,忽然感觉到手上一软。
顺着那牵着的手忘过去,陈恒一脸坦然:“石子多,我牵着你安全一些。”
若非那红透的耳朵泄露了他的忐忑,阿蛮还当真被这一副样子给蒙蔽了。
不知怎的,她忽然心间敞开,原本想要抽回来的手,也任由他牵着。
不知走了多久,一直到了官道上,阿蛮忽然停住脚步,轻轻的叫了一声:”陈恒。“
“嗯?”
“我不想离开周王畿。“阿蛮转过身,看着他:”至少,现在不想。“
所以,原谅我无法答应你。
两人都心知肚明,陈恒微微垂下眼眸,可手依旧紧紧握着,没有松开。
良久,他抬起眼帘,轻轻道:“我可以留下来陪你,阿蛮。”
少年的眼神坚毅而认真:“只要你想,我愿意陪你去任何地方。”
只要,你在身边。
阿蛮自然不会立刻就答应的。
一来陈恒是国君,若是当真跟自己一走了之,陈国恐怕又是一场内战。二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对陈恒到底是什么心意。
应该不是喜欢吧。
受伤的心还没有完全抚慰,哪能那么快接受另一人。
或许是,被这倾世容貌的背后隐含的身世而母爱泛滥,亦或者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与众不同。
总之,她答应了于陈恒书信往来,劝他回了陈国。
临走的时候,陈恒紧紧的抱住了她。
“阿蛮。”他的声音轻柔而舒缓:“我说的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只要你愿意,所有的一切我都可抛下,与你一同归隐山林,做一对神仙伴侣。”
“我知道。”阿蛮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只是现在我还不想离开朝歌,想陪着舅舅舅母身边一段时间。”
“好,我等你。”
自此之后,她又多了一件事,便是写信。
陈恒的信每日必有一封,宫中本藏不住事,何况两人之间如此的高调。只不过周王和姚华两人面色都不大好,想来估计是想起了自己苦命的妹妹梦姬,所以阿蛮也就尽量收敛。
不知不觉,时光又晃走了一年。
这一年,她十六了。
二八年华的少女,出落的十分动人,除了肤色不是那么白皙之外,眉眼之间已经有了倾国之色的端倪,好几次周王都看着她发呆。被劝醒之后,才恍然大悟,说看见她就想起了梦姬。
阿蛮假装没看到他眼角的残泪。
原本以为时光就这么平稳安好的渡过,却不想,一封忽然出现的书信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
洛英病危,速归!
字迹很熟悉,是他的。
阿蛮是不相信的,可她的理智告诉自己,卫瑄绝对不会因为这个而哄骗自己回去。他有他的骄傲,有些事情,还是不屑去做的。
想了想洛英,阿蛮咬紧牙,去跟周王辞行。
周王原本是不同意侄女再入险地——在他眼中,陈卫如同龙潭虎穴一般。无奈阿蛮心中自有计较,一定要去,周王无奈,只有放行。
同时派出一对兵马,护送公主出使卫国。
这么一来,她的身份就变成了使臣,卫瑄如若想要对她不利,也要衡量衡量其身份。不然,周王虽然式微,却依旧可以下令联合其余几国攻打卫国。
这就是制约。
明日之后,她终于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带给她无尽欢喜和眼泪的城市。
朝歌。
距离城门还有十里地的时候,就已经有车马在那里迎接了,而马车下站着的人,一身白衣胜雪,十分显眼。
待马车靠近之后,卫瑄向前两步,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阿蛮,你终于回来了。”
阿蛮想了一路。
她原本以为的近乡情怯,或者是心酸痛苦,皆没有出现。在看见眼前的卫瑄,忽然有了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而心中,曾经轰然崩塌的碎石,不知何时已经慢慢重新修建成一座新的堡垒。
周遭人都不知道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而在他们眼中的画面则是,举世闻名的瑄公子正亲自迎接自己公主,手横在半空,极尽优雅的等着公主回应。而他们的公主则跟入定一般,傻傻的愣在那儿,一动不动。
可怜的孩子,一定是没有见过这么俊美的公子,所以才看傻了。
没想到,下一刻,阿蛮伸出了手。
轻轻的放在一旁宫婢的手上,借力下了马车。
站稳后,对深浅卫瑄微微福身:“姜妤见过瑄公子。”
一句话,将两人的身份彻底拉开。也否定了从前所有的事情。
第一次见面时,她笑语晏晏,顾盼生欢:“我叫阿蛮。”
再见面时,她嘴角含着客气而疏离的微笑,跟所有世家女一般,举止极尽优雅,淡淡道:“姜妤见过瑄公子。”
卫瑄手上一顿,脸上的笑容顿时崩塌。
卫国士兵们惊恐的发现,他们向来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瑄公子,此刻笑容尽失,手紧紧攥着,目中凌厉光芒,好似要杀人一样。
而阿蛮却丝毫没有顾忌,扭头对身侧人道:“既然已经见过瑄公子,便上车吧。晌午之前,务必赶到。”
然后,对着卫瑄礼节性的点头示意,之后便转身上了马车。
只留下一个虚无的背影。
车轮缓缓滚动,向前走去。身边侍卫不忍,悄然提醒:“公子,咱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卫瑄转过头,已经换上了平日里那和煦的面庞。
“走前面去,为公主引路。”
然而在帘幕垂下那一瞬间,他的眼底瞬间爬上一层阴沉。、
马车在南巷停了下来。
卫瑄已经早早的下了马车,替阿蛮解惑:“这是周行的宅子,洛英姑娘从病重开始,便一直住在这里。”
话音刚落,周行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到他,阿蛮立刻上前,神色激动:“洛英现在怎么样了?好端端的,人怎么就不行了呢?”
周行的面色也很难看,眼底乌青,唇角胡茬长长短短都冒出来,这会儿见了阿蛮,眼前忽然一亮,转瞬即逝。
“阿蛮姑娘既然来了,就进去见见吧。”周行的声音有些发抖:“她已经念叨你好几日了。”
跟着周行的脚步便走了进去。
这处院子并不大,以至于寝室那边的药味浓郁的整个院子里飘的都是。
院子倒是被打扫的很整齐,还种着两株宽叶枇杷树。周行解释:“洛英前年种下的,说等结出枇杷,你们就可以坐下树下吃了。”
她忍住了眼眶的泪水,跟着周行进了屋。
屋子里面的药味呛的人几乎睁不开眼,周行却驾轻熟路的走到塌边,将洛英抱起来,身后垫着一床棉被,用手指梳理头发后,在她耳边轻声道:“洛英,睁开眼睛瞧瞧,看看谁来了。”
阿蛮走到榻前,待看清楚眼前人的容貌时,不可置信的睁开眼,鼻子一酸,立马捂住了嘴巴。
记得初次相见,她站在茅草屋外,一脸娇憨,歪着脑袋问自己:“去告诉七师兄,洛英来了。”
那时候她曾经羡慕的很,觉得她仿佛是世间被宠爱的公主,被师父温柔以待,还会跟自己讲述那么多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可现在。
曾经丰腴的脸颊此刻深深凹陷,白皙的皮肤不再,而是因为常年服药过后的蜡黄。就连头上的头发也稀疏许多。
她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有些浑浊,声音含糊:“是阿蛮来了吗?”
“是。”
阿蛮再也忍不住眼泪,簇簇往下落,坐在榻前,握着她干枯的手,声音微微颤抖:“洛英,我来看你了。”
洛英绽开了笑颜:“你这个坏丫头,不是说很快就来找我嘛,我从春等到秋,冬等到夏,一直等了这么久,等的我都快要不行了,你才出现。”
阿蛮拼命的摇头,泪如雨下:“不会的,我们去请最好的医生,一定会看好你的,洛英,不要说傻话。”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阿蛮。”洛英绽开一个虚弱的笑容:“不过我很开心,你回来了。还有一个人,也会高兴的。”
阿蛮一愣,紧接着,就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阿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