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郁筱梦是被郝林林的尖叫声吵醒的。
订宾馆的时候,郁筱梦选的是海景房,但昨天她们入住的迟,天色已黑,也没有细看,早上郝林林醒来,轻手轻脚的起床,来开窗帘,发现外面能看到广袤的海面,不由得大声喊了起来:“妈妈妈妈,你快起来啊!”
“这边可以看到大海呢!我要去游泳!”她兴奋劲十足。
郁筱梦揉着眼睛,看向窗外,清晨的海面,远远看去,格外清晰明媚,是一幅天生的风景画。大自然真是神奇,鬼斧神工,雕琢出这般绚丽动人的海景。她突然有些羡慕生在如此风景中的人。不像H市,就是一座城。
“咱们今天不游泳了,妈妈带你去海洋馆,好吗?”
郝林林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为难:“海洋馆,有什么好玩的啊?”
“额,咱们可以看到各种海洋动物、大海龟啊,鲸鱼啊,还有你最喜欢的海星,咱们还能看到海豚给咱们表演节目。”郁筱梦事先在网上做了功课,答起来还算有模有样。
想了想,郝林林点了点头,又不无遗憾的说道:“哎,要是何叔叔在就好了,他肯定会带我去游泳的!”
郁筱梦垂头看着女儿,心头掠过一丝愧疚。
昨天晚上,在啤酒节那边吃了不少海鲜,郁筱梦一早起来就觉得肚子不太舒服,上了两趟厕所,去海洋馆的路上,便找了一家药房买了止泻药。
郁有德看她又是忙着跑厕所,又是忙着买药吃药,不由得又唠叨开了。
“哎,筱梦啊,你最近怎么总是拉肚子啊?”
“哪有?好久没拉了,权当排毒了。”郁筱梦跟着电子导航的提示开着车,嘴里支吾着。
郁有德皱皱眉:“哎,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是瞎吃。”
“那个烤蚝,你一吃就是一打,铁肚子也吃不消啊。”
“可能还是昨天游泳着凉了吧。”郁筱梦小声的解释。她特别喜欢吃烤蚝,蒜泥放得多多的,很香。但不可否认她昨天的海鲜是吃的多了些。太嘴馋了。
郁有德看了后座上的郝林林一眼,叹口气:“你跟何总监?就这样没戏了?”
郁筱梦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
“哎呀,爸,开车呢,别说这个行吧?”她不满。
“好,我不管。”郁有德低下声音,似乎是自言自语:“总得有人在旁边照应着,才是好啊。”
郁筱梦默然。
四天的青岛游转眼而过,郁筱梦吃了一肚子海鲜,也整整拉了两天,但胜在满足了口欲,心情极爽。郝林林玩得尽兴,买回了一小堆各式工艺品带回来分给小朋友。老少三代心满意足的开着车子回了H市。
开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在暮色来临之际,将车子停在了楼下,一抬眼,郁筱梦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还有那辆熟悉的黑色辉腾。
是何煦。他靠着车,垂着头抽着闷烟,几天不见,他似乎瘦了很多,暮色中,看脸上的轮廓,越发清晰明显。
郁筱梦记得,他是很少抽烟的。看他如此熟稔的徐徐吐出一口薄雾,郁筱梦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她鼻子一抽,觉得有几分难受。
“何叔叔!”郝林林眼尖,从后座打开门,一下子跳了出去。
何煦明显在想心事,根本没有注意到郁筱梦的飞度靠在路边,被郝林林一声唤,才吸引过来,看见郝林林像小燕子一样扎过来,连忙弯下腰,扑住她。
“林林,你去哪儿了啊?叔叔找了你好几天。”他抱着郝林林,转了一个圈。
郝林林被他转得飞了起来,“咯吱咯吱”笑,磕磕巴巴的说:“妈……妈带我去……青岛玩了!”
“哦?”何煦的眼光瞟向郁筱梦,郁筱梦装作没看见,低着头从车里往外拎行李。
郁有德手忙脚乱的拎了两包东西,喊过郝林林上楼,郝林林心不甘情不愿,郁有德伏在她耳边说回去看《芭拉芭拉小魔仙》,她这才从何煦的怀里溜下来,飞快的打了招呼上楼。
一下子,就剩郁筱梦同何煦两人,有些尴尬。
“你手机关机了?”再点燃第二支烟后,何煦终于开口。
“嗯。”
“也好。出去玩么,就该放下一切,什么都不管才对。”何煦的声音很平静。
他突然掐灭刚抽了一口的烟:“可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见郁筱梦没有回答的意思,他似乎有点生气:“郁筱梦,我在你楼下整整等了四天三夜。你知道吗?”
郁筱梦愕然。
一米开外的何煦,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何煦,颓废,失落,脸色黯然,掩盖不住的浮躁。四天三夜,什么概念?一天一夜二十四小时,四天三夜就是四个二十四再减去十二,答案是……
“你电话关机,公司只说你在做辞职准备,我问了于乐乐,她说你出去玩了。去哪里也不知道。”何煦很是失落。
他看着郁筱梦,一脸的委屈:“筱梦,你就留个短信告诉我都不行吗?”
“我怕你出意外,心里总是不安,上不了班,觉也没法睡,只能等在你家楼下。”他说着,苦笑出声。
怔了许久,郁筱梦才缓过神来,她朝何煦的方向走了两小步,又停住,这下,她更清楚的看清了眼前的何煦。
满脸胡茬,青郁郁的,眼眶凹下去好多,双眼皮更加明显,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许多红血丝,这是一双极度疲劳的眼睛,失了往日的许多光华。
郁筱梦的心口开始疼,准确的说,是心在疼,真的心疼。她想起往日那个有点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何煦,跟螃蟹一样横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的何煦,那个温柔起来能将她化掉的何煦,那个体贴的叫人不敢相信的何煦。都没了。
这个何煦,没有了那种意气风发,整个人好像都被抽干了,是一个壳子,没了灵魂。
“对不起。”她艰难的开口。
何煦没有作声,只是站在那儿,有点悲哀的看着她。
“何煦……对不起。”郁筱梦又重复了一遍,她不知道能对一个守在自己楼下四天三夜的男人说什么,只能说“对不起”这三个字。
何煦立在那儿,笑了起来:“郁筱梦,你以为我等了八十个小时,就为了等你这一句对不起吗?”
“我一边等,一边想,我怎么就碰上了你这么个纠结的人?我是不是该放弃。”他自嘲:“可是,我做不到。认定了一件事,就一定要去完成它,这是我人生的准则。所以,我不想轻易的放手。”
郁筱梦打断他:“如果那是错误的呢?”
何煦用很奇怪的眼神缓缓看了她一眼:“不会。只要是我认定的,一定是正确的。”
“你真有自信。”郁筱梦黯然:“可我没有。”
“为什么?”
“何煦……”
“你告诉我,为什么?”何煦不容她多做辩解,口气咄咄逼人。
郁筱梦抽口冷气,缓了缓,声音中透出几分疲惫:“何煦,你知道的,我们之间差距太大了。”
何煦超前跨了一步,他的眼里闪出慑人的光芒:“什么差距?”
郁筱梦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别过脸去:“何煦,你别逼我。你知道的。”
“我不逼你。那好,我就问你一句。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谁骗我,谁遭天打雷劈!”何煦看着郁筱梦,顿了顿,一字一句的问:“郁筱梦,你爱不爱我?”
一个“爱”字,刺痛了郁筱梦。她不爱吗?是谁说先放手的人爱的浅?不。她不是不爱,她爱他。可是,她更怕失去。正是因为爱,所以才顾虑重重,所以才言不由衷,所以才情非得已。但是,不能因为这样,就轻易的质疑她曾经付出过的爱。
毕竟,在那些甜蜜的日子里,她不止一次幻想过,和何煦走进结婚殿堂的那一天。只有给了爱,才会这样想。也只有给了爱的人,才敢、才肯、才能这样想。
她不是不爱,但何煦说得对,她爱他,远没有他爱她那样深。
她想硬着心肠说一句“我不爱你”,可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迟疑着,她终于还是轻声的说:“我爱你。何煦。可是……”
她说的声音很轻,很小心,暮色里,这轻轻的一句话刚出口,就散尽在周围的黑暗中。第一次,她当着何煦的面,说出了这三个字。说的那样谨慎,仿佛是一个第一次说英语的人,生怕发错了音而遭旁人的耻笑。
话音刚落,没防备的,何煦胳臂一伸,将她拖了过来,郁筱梦吓得一声尖叫,却撞进何煦的怀里。她惊恐的抬起头,却看见何煦的下巴,慌乱间,她发现何煦没有动,只是缓缓垂下拉着她的手。
接着,何煦低下头,看着她:“郁筱梦,如果你今天不回来,我会等你到明天天亮。”他抬起脸,微微别到一旁,声音抖了两抖:“如果……天亮你还没回来。我就告诉自己死心。”
“可是你回来了。”他又一次转过脸来,看着郁筱梦,脸上竟然浮过一丝笑意,有一点得意,有一抹庆幸:“所以……”
“所以什么?”大概是被他的笑容给蛊惑,刚刚还惊恐的要死的郁筱梦傻愣愣的跟着问。
何煦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连酒窝都挤了出来,他俯下脸,在郁筱梦仰着的脑门上轻轻一啄,郁筱梦“啊”了一声,捂着脑袋跳到旁边去,幸亏刚刚开车,穿了平底鞋,否则肯定会崴了脚。她的眼睛飞快四下瞄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熟人或者邻居。这才放下手来。
见她晃了两晃,何煦一把撑住她,然后气定神闲:“郁筱梦,恐怕我之前对你忍让太多了。”
“你给我听着,天意如此,既然我等到你了,从今天开始,你别想逃跑,你就算跑到意大利去,我也不会放过你!”何煦虎视眈眈。
“你!”郁筱梦满头雾水,怎么刚刚的何煦跟之前判若两人呢?难道一开始是在装可怜?
这一晚,郁筱梦又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送郝林林上幼儿园后,郁筱梦打算去福利院一趟,林叶柏之前发了很多次消息约她一起去,但她都婉拒了,加之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工作又忙,杂事又多,也确实没有时间去,不过,今天一大早,林叶柏打了电话,说他们医院给福利院的孩子做义诊,让她有时间过去玩玩,正好现在家里也没什么事,郁筱梦收拾了一下,送了郝林林之后,便转道去了福利院。
她到那儿的时候,林叶柏他们早就到了,一群白大褂,各种小仪器,还有几家H市的各类媒体,看来是来采集新闻的。
郁筱梦下车,沿着外围转了一大圈,看见了林叶柏,正在很认真的给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做检查,福利院这里的孩子,很多都是有身体残疾或者先天性疾病的,再或者是智力障碍的孩子,郁筱梦是这里的常客,一眼就认出林叶柏正在诊断的这个孩子就是上次砸伤何建平的那个智障的孩子小荣。
她没有走过去,就这样远远的看着,突然,有一家市级报纸的记者看到了她,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郁筱梦吓了一跳,那个记者眼睛很尖,似乎认出了她。H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之前的那次“新跃”杯服装大赛是全国直播,郁筱梦也被一部分的电视观众所熟知,H市的电台和报纸在那之后,也曾邀过她做个访谈之类的,但都被她婉拒。
她素来不喜欢抛头露面,走到哪里都被人认出来,可不是一件好事。
“请问,是GR的郁筱梦总监吗?”那个小记者看来很敬业,一个字都没错的道出她的身份。
郁筱梦故作迷茫和愕然:“谁?”
“不好意思,你认错了吧?”她笑着说。
对方很纳闷的小声嘀咕了两句,悻然离去。
再等郁筱梦转过身来,看见穿着白大褂的林叶柏好整以暇的站在不远处,笑眯眯的,脖子上还挂着听诊器。
数日不见,倒是更精神了些。
今天老天格外给面子,不算太热,又有些云,遮了不少太阳,多了几分清凉。林叶柏和郁筱梦顺着福利院的空地慢慢的转着,两人中间离着不到半米远,很合适的距离。
“听说你比赛又拿了第一?”林叶柏不咸不淡的问,他惯来如此,似乎很少有什么浓烈的感情。
郁筱梦点点头,“你们今天怎么想起来义诊了?”
“前两天张院长打电话给我,说好几个孩子都有腹泻和中暑的症状,我跟医院的领导汇报了一下,决定定期来义诊。”
“好事啊,福利院的孩子,不比一般家庭,照顾的没那么细,生病是正常的,你们能定期检查就太好了。”
“是,张院长也这么说的。”林叶柏笑了起来。
两人又慢慢的朝前走,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走着走着,林叶柏终于顿住脚:“筱梦。”
郁筱梦回过身,看着落在后边的林叶柏,眼神里充满疑问。
林叶柏欲言又止,低下头,走上来,停了停才开口,“筱梦,我今天喊你过来,有点话想说。”
“什么话啊?”
“你……呵,我想问你,你现在有男朋友吗?”林叶柏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
郁筱梦猝不及防,一时间也怔在那里,林叶柏看她有点发愣,悻悻地说:“呵,我就一问,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可以不回答。”
郁筱梦尴尬的眨了眨眼,林叶柏不知道,刚刚那个瞬间,郁筱梦的心思回去了昨天晚上。她现在自己也说不清楚,目前同何煦是什么状况。
分手?不是。何煦说了不会轻易放过她。
没分手?可自己前面明明说了要分手……她有些惆怅,脸上浮起一丝自己都不察觉的疑惑。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之前,我对你,可能太不主动了。”林叶柏缓缓地说,“其实,我在你面前,是不自信的。你又漂亮又能干,活得出色精彩,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你。这段时间,我一直来福利院做义工,总算是打开了我对孩子的这个心结。所以,我才有信心站在你面前……”
林叶柏看了一眼表情大不自在的郁筱梦,自我解嘲道:“我不知道,我现在这个表白,是不是太迟了。”
郁筱梦怔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冲着林叶柏勉强一笑:“叶柏……我……”
看她这样的犹豫,林叶柏立刻明白了,连忙摆手:“不勉强,若你有更合适的人选了,你就当我再讲一个笑话好了。”
郁筱梦轻轻笑出了声,随后,正色道:“谢谢你,叶柏!你很快也会找到你的幸福的。”
“要是结婚,记得邀请我!”林叶柏伸出手。
郁筱梦微一犹豫,伸出手去,握住。
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好,只是,她的心里,有了另一个人,占得满满,不留余地,而她和林叶柏,早已错过。
所谓错过,便是不可重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