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辉跺了跺脚,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等了多久了。
门口那侍卫认识她, 允她进来。
谢如卿的院子很大,还没走近,那侍卫勐地跑来扯了她一下, 将她扯到了一个树丛里,塞了进去。
明月辉弱弱小小, 就跟一只小猫咪一般, 莫名其妙就被塞了进去。
“躲好了,皇后娘娘和安宁公主来了。”那侍卫好心提醒。
明月辉一听这两个大人物, 她不但见都没见过,这两个名字被她听到, 别人都会认为,是她侮辱了这两个名字。
她抱紧了双膝,控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瞧了那好心的侍卫一眼,郑重点了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传说中的仙乐齐鸣的声音,空气里漂浮这一股清冽的香气, 先是一群端着盘子的宫人进来了, 接下来,铺天盖地的华盖——
明月辉只看见一座轿辇停在了门外,有许许多多的人影遮挡着,明月辉还是看到了那个万人之上的女人。
美。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丰美骄傲、雍容高贵的女子呢?
明月辉所看到的女人,要么和她一样,是谨小慎微生活在皇宫最底层的;要么是表面趾高气扬, 实则捧高踩低的女官与下等妃嫔。
她根本见不到这传说中天生凤命的皇后,代替皇帝掌管玉印,权掌天下人生死,这是天底下最为高贵的女儿啊……
明月辉大气都不敢出,只见云皇后被人簇拥着,一路红毯铺地,不让雨水沾湿哪怕一丝衣袂。
行至谢奇房外之时,她忽地转身,伸手示意那些人不要在跟上来了。
身边的小姑娘扭动身子。
云皇后低下头,看了眼孩子,难得温柔一笑,“去吧。”
她轻声说。
那同样机灵可爱,样貌绝美的小姑娘,立马一蹦三跳,压根就没了公主的礼仪,直接跑进雨中,去啪嗒啪嗒敲那院中的门。
云皇后则用一种慈爱的眼神,看着小姑娘做这一切不符合规矩的动作,她亦一步步……走进了雨中。
明月辉难以自信地看着这一切,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
那个人是云皇后,她听说,有一次上朝之时下起了小雨,小雨斜斜,正巧一滴落在了云皇后的锦衣之上。
那一天,撑华盖的人,再也没有人在宫里见过他们了。
这样对自己的礼仪容貌在乎到极致的女人,怎可能不管不顾地走进这瓢泼大雨之中,把自己淋个彻底。
不一会儿,明月辉便看见云皇后妆都花了。
这时,谢奇才打开了门。
这个谢奇,明月辉肚子疼得厉害,好不容易憋住了笑。
她又看见他了,他梳着有点歪的头发,眼神朦朦胧胧的,像是刚睡醒。
她能想象得到,谢奇是怎么在今日睡到日上三竿,最后被安宁公主的敲门声闹醒,才急急忙忙穿好了衣服,系了头发的系带。
他看起来比之前憔悴了,下巴有点青青胡茬,一般人这样会被人为邋里邋遢,可他没有,他清绝的眉眼,不凡的外表,只会让人觉得,这样显得更有男人味了。
“阿奇哥哥,想你!”小家伙一下子抱住了谢奇的大腿,她太矮了,谢奇又太高了。
少年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小安宁的脑袋,一把将她拉到屋内,免得她再淋雨。
这一刻谢奇是低下头的,所以他看不见,可明月辉看见了。
云皇后看谢奇的眼神,就算是妆被淋花了,头发湿透了,衣服也不成样子了,她还是嘴角噙着微笑,怔怔地看着他。
那眼神太奇怪了,就像是苦苦地忍着一种即将爆发的感情,犹如被堵着的活火山,随时随地地想要喷薄而出。
她忍耐着,又克制着,又好像不想忍耐了,立即表达出来。
只见谢奇又抬起了头,对着云皇后说道,“皇后为何不令华盖上前,快快进来,臣招待不周,罪该万死。”
云皇后听了邀请,眼睛里的光又烁烁起来了,提起裙子走了过去。
她像是跑过去的一样,那脚步逐渐轻快,就好像从那她痛恨的沉疴生活,奔跑向一个光明轻快的未来。
明月辉皱了皱眉头,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云皇后怎么会觉得这千千万万人之上的人生,是沉重的负担呢?
明月辉一个人瑟缩在树丛里,不敢发声,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谨小慎微。
中途有宫人送了十几个托盘进去,她猜云皇后应是在里面用饭了。
她的下腹痛得惊人,血越流越多,她甚至看见自己的鞋子都染红了。
她想她真的要死了,又不甘心不出现在他面前就死,死死咬牙坚持着。
……
天色已经很晚了,安宁公主都熟睡了过去,云皇后才遣嬷嬷,抱着安宁公主一同离开。
然而这一天,确实明月辉与谢如卿人生中,最不可磨灭的一天。
很多年后,连谢如卿自己都差点模湖了这段记忆,他总把那深夏时节想成梅雨时节,把两人的一切都美化得很好很好。
明明那天下过暴雨,谢如卿总觉得,那天的雨应该淅淅沥沥的,不大才对。
他瞎眼过后的每一晚,好似都会回到那一天,去改造那一天的场景。
去不断地回味、追忆、品尝,这是他人生剩下的唯一的快乐了。
那时候谢如卿已经大致了解到了云皇后的行为,却不敢妄加揣测她的心思,毕竟此时时局颇乱,为了谢家安稳,不得不假意与莫家结盟。
在云皇后走后,还是少年的谢奇支开了窗子,像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不得不说,在查明接近自己的女郎果真被暗下毒手,其背后的始作俑者还是云皇后过后,他一度难以置信,又十分膈应。
他这样的人,从来大气潇洒,看不得后宫这些绵里藏针的腌臜手段。
以至于每次见到云皇后,就好像在化粪池来回闷着头游了二十圈。
窗前绿色的芭蕉树开起了艳丽的红花,他倚在床头,想小憩一会儿。
谁知他睡得朦朦胧胧的,听到小耗子一般低低的啜泣。
这声音很熟悉,他心情一阵起伏不平的激荡。
于是睁开眼睛,拔步去看,在门后面的一簇树丛中,他找到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屋内的灯光盈盈的,照在了小姑娘缓缓抬起的脸庞上。
谢奇想,自己是恨她的,讨厌她的,甚至一辈子都不想见她了。
谁叫她背叛了自己,去勾搭了其他男人。
可他看到她出现在自己院子里,孤零零地抹着眼泪等他的时候,那一个月来的怨愤与误会,醉酒与痛苦,好像……好像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想对她说点什么,几次张口又咽了回去,终于装作不经意地发声,
“姑奶奶。”
“你怎么了啊?”
那一刻,少女抬起了头,一双水洗过的眼睛含着委屈与情义,就这样望着他。
谢奇发誓,为了这一抬眸,他就是再去化粪池游两千个来回,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