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世子叫起来, 老夫人那边有贵客要招待。”婢女阿绿跟贺氏一样, 也是一个膀大腰粗的女人。
她径直走进阁楼,吩咐沈忌的贴身小厮。
“可世子——”贴身小厮一阵犹疑。
他家世子可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是贵客又怎么着, 你吵着他睡觉,回头非撕了你不可。
“皇后宫中出来的贵客, 你我开罪不起的, 快去吧。”阿绿很有眼色地推了推小厮,眼角一瞟, 发现角落里一处绿纱衣袂。
“有些人应看清自己的位置,世子都说了替你找个好人家, 不能肖想的不要肖想。”阿绿朗声道。
……
沈忌的起床气一向很重,以至于小厮叫他的时候,他差点就没一个枕头给人家扔过去了。
“告诉你,管你哪个贵人,也不能扰了爷睡觉。”沈忌翻了个身,揭开面上恼人的手绢, 脸往枕头上一蹭, 舒服得差点喵喵叫了出来。
“那小的去回绝了。”小厮低眉顺眼,从善如流。
“对的,回绝了。”沈忌脸着床,正准备继续呼呼大睡。
“也是,又不是皇后娘娘请自来,不过是身边的姑姑罢了……”小厮独自嘀咕。
“你说什么?!”沈忌的瞌睡完全醒了, 他从床上跳起来,一双猫眼看着小厮。
“皇后殿下的……侍女……”小厮谨小慎微地答道,他微微侧头,似在回忆,“似乎,那名女郎姓陈。”
“铛!”沈忌一脚踏下来,没发现床下的器皿,当即踩翻了一个油灯,溅得满腿是油。
四周空气一阵凝滞,沈忌房中的一等婢女脸色一阵苍白,连大气也不敢出。
沈忌却破天荒没有生气,而是一深一浅地跳着跑到衣架前,“人呢,更衣,快,快呀!”
事出突然,人人都注视着世子爷那一个个的脚印,硬是忘了挪步。
“来……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道,随即那个身影上了前来。
沈忌看了没看来人,手臂一抻,摆出让人更衣的姿势。
那人哆嗦着手,从衣架上取出干净衣物,由于沈忌身量太高,那人只得把脚尖垫得高高的,柔夷小手抻到最开,费力地为他穿衣。
“啧,今日怎如此慢,饭碗不要了,还是想去柴房吃几顿好的?”沈忌那浸了油的湿袜子,不耐烦地点地,明显有点等不及了。
“世……世子爷……恕罪……”小姑娘小小声的,犹如初荷绽放的声音。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沈忌这才发现,给自己更衣的竟不是平常的侍女,他惊疑地回过头去,看到一副弱质芊芊的身子,一张楚楚可怜的细小脸蛋。
“你谁啊?!”沈忌挠了挠脑袋。
小姑娘抬头,吃惊地瞧了他一眼,旋即低下头,忍住了喉头的呜咽,“小女……张青。”
沈忌头痛欲裂,觉得张青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又由于昨日喝了太多酒,实在是想不起了。
“青青……”小姑娘喃喃道,“花船上的青青。”
昨日在花船上被你赎下的小姑娘,张青心里道。
一听花船两个字,一阵阵关于昨日遭乱纷繁的记忆涌上了脑海……直直定格到最后,谢公说,那姓张的小姑娘太过冒进,冲进了吴王房中,若是吴王记住了她的脸,那便糟糕了。
喝得烂醉的沈忌不知天高地厚地拍了拍胸脯,“谢公放心,本世子保着,任他天王老子来,也害不了她!”
一想到这里,清醒过来的沈忌冷汗直冒。
他是不怕天王老子啊,以前在清河,他就是天王老子。
可他怕……他怕……他瞧了瞧张青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跺了跺自己的油脚,他怕外面那祖宗误会了他怎么办呀!
他都好久没见那小祖宗了,万一她误会自己找花姑娘,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吗?
“好好好,张青是吧?”沈忌哄不来女孩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嗓门,“别哭了,一哭就跟丧门星似的。”
他一说丧门星,张青蓦然哽了一下,泪流得越来越多了。
沈忌明明是想哄她的,他搞不懂这小姑娘怎么又哭了。陈凉真就不会哭,看着清清爽爽的,多好!
“你别哭了,哭得就跟外面那俩石狮子一样丑。”
“真的,看着跟七老八十还娶不到老婆的赖哈子差不多。”
“我保证你这样子出去,可以把隔壁张校尉家死了三十年的老娘都给吓活过来。”
沈忌在军营里粗话油话一大堆,此时也不敢说重了,尽量捡一些相对文雅的话来哄诱她。
不想张青非但没有止住泪,反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操,妈的!”沈忌也不管了,一跺自己的油脚。
“你再哭,再哭以后生孩子没屁眼!!”
沈忌大声吼道,果真,没见过大世面的张青一下子就被这场面给震慑住了,吸巴吸巴自己的鼻涕,咬着唇再也不敢哭出一声。
沈忌见自己吼住了场面,心头一阵大爽,“阿青妹子,你今儿就出去采买好伐?”
“把斗笠戴上,坐你沈家哥哥那俩御赐的乌云踏雪马车,带着哥哥屋里最得力的小厮侍婢,想买什么,就往那儿一指,他们就给你买好了。”
张青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完全猜不透沈忌到底想干什么。
“若是累了,就去城中的筑云客栈吃食,哥哥有那里的贵宾座。”
“不到半夜千万别回来,啊。”沈忌殷殷嘱咐,“阿云阿雨,快来请青青姑娘洗漱更衣!”
张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名浑身腱子肉的侍女一人一只胳膊给架走了。
留下沈忌,一脚踩进小厮端来的热水中净脚,“保护张青姑娘,或许吴王的人正在找她,别人任何外面的人瞧见她的脸。”
“是。”小厮回答。
“还有,天黑之前……不,明早之前别让她回来。”沈忌道,“止不准奶奶见了凉真喜欢,留她住一晚呢。”
陈凉真来他府里了……沈忌美滋滋地想,可不能让人给破坏了,任何人……都——
不、可、以!
……
“稚儿?”贺氏与陈凉真坐在凉亭里,正在跟陈凉真说叨清河王府的后院是多么干净,就见沈忌一身华服模样滑稽地走了过来。
贺氏眉心一跳,平日里就算在家中,沈忌也习惯于穿劲装。
这死小子说过,他平日里最厌烦那些所谓的世家臭显摆,非到正式场合,绝不会穿这种贵族华服的呀……
正因为沈忌平素不爱穿这些,这一身交领鎏金暗纹的华服在他健壮的身体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颇有些扯淡……
“祖母。”沈忌恭恭敬敬地朝贺氏一拜。
贺氏的眉心,又辣么一跳,这死小子哪一次不是嘻嘻跳跳地蹦过来了,何时行过如此大礼呀?!
难不成……何时瞥了陈凉真一眼,难不成这死小子晓得了陈女郎对他阿父的心思,打了什么歪主意要阻止?
思及此处,贺氏又见沈忌别别扭扭地跟陈凉真行礼,“陈姑姑。”
可他一个清河王世子哪里用得着给宫里一个宫女行礼啊,岂不是折煞了人家吗?
贺氏眼睛一转,莫不是这死小子故意行礼,以至于到了后面秋后算账,扣陈女郎一个大不敬之罪,这般陈女郎与他阿父之间就黄了。
脑补到这里,贺氏大感不妙。
只见陈凉真赶紧扶他,“世子这是作甚,要折煞死我吗?”
“陈女郎高升至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忌只想祝贺,谈何折煞?”沈忌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望着她,含着思念、执拗与怨气。
原本是高高兴兴地来的,很想见着她的,莫名的,一见着了,就想到了那被她捆着的几日。
还有那被她抛下,眼睁睁看着她跟着阿父去南边的日子。
“沈世子,心中可否对我还有怨气?”陈凉真瞧了他一眼,见他眼中莫名的恨意,直道这小屁孩当真小气。
“哪敢啊。”沈忌瘪了瘪嘴,“陈女郎所做之事,皆是为了娘娘为了陛下,我沈忌不过小小世子,哪敢对陈女郎有甚么怨气。”
然后像是怕她没听懂似的,又道,“就算忌心中再有怨,也哪里比得过宫中的贵人重要。”
陈凉真听了他的话,直觉得那酸水直往外冒,需要一二塞子给堵住。
她正准备说话,没注意到贺氏一扭身子,给插了进来,隔开了两人。
“稚儿,陈女郎好不容易前来,你就别为昔日恩怨置气了。”贺氏以为两人真有旧怨,想当一个和事佬,把这段旧怨给抹了,“权当看在奶奶的面子上,别去与陈女郎计较了,好伐?”
沈忌眼见贺氏挡在陈凉真面前,一副为她做主的样子,心头一股气梗得不上不下的。
这祖母,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哪里是他与她计较,分明是她……她……一口气,不上不下地梗在心间,沈忌觉得自己要气绝了。
他此时还并不知道,这就叫一物降一物,他能为所欲为,气得别人心梗气绝;陈凉真就有本事句话也不说,把他气得心梗气绝。
贺氏果然置办了一大桌菜——
芙蓉肉、烧羊肉、栗子炒鸡、汤煨甲鱼、炒蟹粉、虾油豆腐、猪油煮萝卜、鳝丝梗、凉拌蕨菜……
满满一大桌,三个人根本吃不完。
“给她做这么好作甚,她又吃不完。”沈忌嘀咕,他是真嫌浪费了,这么好一桌子菜的成本,可供一百名将士吃上半个月呢。
陈凉真本想动筷,听着沈忌的话,又难得埋了头停下来。
贺氏拉着他赶紧下桌,走到角落里,“稚儿,你少说两句好伐?这钱从你奶奶的月钱里扣,不吃你沈家大米。”
“不,不是这个意思。”沈忌咬牙。
他也不知为何,不见她又想着她,见了她又想怼她。
贺氏:“你是不是知晓了她与你父亲的事,才一直从中作梗?”
沈忌:“???”
贺氏不留情地往沈忌腰间一掐,“乖孙,你爹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个女郎,你可别整幺蛾子啊。”
沈忌难以置信地看着贺氏,心间那里是梗,简直要呕出血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的二更……今天真素努力鸭!!!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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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画完明成化团龙纹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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